天工開武 劫灰卷：龍脊鎮(zhèn)滄海 第四十三章 市井煙火淬殘鋒

千帆集。

東海之濱，咸腥的海風(fēng)裹挾著喧囂的聲浪撲面而來。

目之所及，是密密麻麻、形制各異的船舶，如同巨獸的鱗片，鋪滿了遼闊的海灣。

破舊斑駁的漁船緊挨著流線型的高科技快艇，掛著補(bǔ)丁帆的木頭舢板與噴涂著猙獰涂鴉的鋼鐵改裝艦擠在一起，蒸汽機(jī)噴吐的灰白煙柱與能量引擎散發(fā)的幽藍(lán)光暈交織升騰，形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海上叢林。

空氣里混雜著魚腥、機(jī)油、劣質(zhì)煙草、廉價香水以及某種能量過載后的焦糊味，形成一股獨屬于這座法外之地的粗糲氣息。

破浪號這艘剛從地獄歸來的銹船，在袁天罡青竹杖引動的地脈水勢推送下，如同一條傷痕累累的老狗，悄無聲息地滑入一處偏僻的泊位。

船體與碼頭上包裹著廢棄輪胎的樁柱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岸上，幾個搬運工模樣的漢子懶洋洋地瞥了一眼，便失去了興趣——在這里，比這更破爛、更邪異的船都司空見慣。

袁天罡拄著青竹杖，抱著大酒葫蘆，一步三搖地率先跳下船，熟門熟路地領(lǐng)著眾人穿過堆滿銹蝕集裝箱、油桶和漁網(wǎng)的雜亂碼頭區(qū)。

林默被非洲戰(zhàn)士攙扶著，左臂的灼痛在踏入這片喧囂之地后，似乎被某種市井的“活氣”沖淡了一絲，但掌心血月烙印深處那絲悸動，卻如同黑暗中窺伺的眼，并未消失。

他緊握著裹著粗布的“鎮(zhèn)岳”，裂紋遍布的刀身隔著布傳來沉凝的反饋，勉強(qiáng)壓住內(nèi)心的躁動。

張松溪真人步履沉穩(wěn)，但臉色依舊蒼白，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形形色色、眼神或貪婪或麻木的人群。

玄苦大師合十的掌中，九顆殘破菩提珠在僧袍下散發(fā)著溫潤微光，佛意內(nèi)斂，悲憫深藏。

瓦列里沉默地跟在最后，靛藍(lán)熊首圖騰在臂膀上蟄伏，冰藍(lán)瞳孔如掃描儀般過濾著潛在威脅。

七拐八繞，眾人停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建筑前。

門臉狹窄，灰撲撲的磚墻上爬滿濕滑的青苔，一塊黑底金字的舊匾額斜掛著——“地聽閣”。字跡遒勁，卻蒙著厚厚的灰塵。

門口沒有招攬生意的伙計，只有兩尊石雕的諦聽獸，形態(tài)古樸，眼珠處鑲嵌著渾濁的晶石，似在沉睡，又似在聆聽地脈深處的秘語。

袁天罡上前，青竹杖在左邊諦聽獸的耳朵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篤，篤，篤。

聲音沉悶，卻帶著奇特的穿透力。諦聽獸渾濁的眼珠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光暈。

吱呀——

沉重的木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一股混合著陳舊紙張、干燥藥草和塵封地窖的奇異氣味涌出。

門內(nèi)并非想象中陰暗逼仄的店鋪，而是一個向下延伸、異常寬闊的地下空間。

光線來自墻壁上鑲嵌的、散發(fā)著柔和黃光的螢石，照亮了四壁直達(dá)穹頂、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巨大木格。

每一個木格中，都堆放著或卷軸、或玉簡、或獸皮、甚至閃爍著幽藍(lán)光點的奇特晶體。

無數(shù)細(xì)如蛛絲、閃爍著微光的銀線從這些“蜂巢”中延伸出來，匯聚到中央一座巨大的、由不知名黃褐色巖石整體雕琢而成的渾圓石臺上。

石臺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天然形成無數(shù)山川河岳、星辰軌跡的浮雕，更神奇的是，這些“山川”與“星辰”的位置，竟在極其緩慢地自行流轉(zhuǎn)、變幻！這便是地聽閣的核心——山河盤！

石臺旁，站著一位身著藏青色長衫、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人。

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簡，目光掃過袁天罡，落在后面?zhèn)劾劾邸庀⒏鳟惖谋娙松砩希绕湓诹帜退植嫉摹版?zhèn)岳”刀上停留了一瞬，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化為市儈的笑意。

“袁老鬼，稀客啊！這次又帶了什么‘硬貨’來照顧小店生意？”中年人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金石之音。

“少廢話，包三眼！”袁天罡大喇喇地走到石臺旁，將青竹杖往地上一頓，震得山河盤上的“山川”都似乎微微一顫。

“趕緊的，騰出‘坤’字三號靜室，最好的‘地脈溫玉床’！再備上三斤‘?dāng)嗬m(xù)草’、五兩‘冰心蓮’、還有…嗯…十壇‘百草燒’！記賬！”他報藥名如同報菜名，最后不忘加上酒。

包三眼，也就是地聽閣主，嘴角抽了抽：“坤字三號？地脈溫玉床？袁老鬼，你當(dāng)這是你家熱炕頭？還有百草燒十壇？你干脆把我這地聽閣搬空得了！”話雖抱怨，手上動作卻不慢，指尖在石臺邊緣幾個流轉(zhuǎn)的“星辰”浮雕上快速點過。

隨著他的動作，山河盤上對應(yīng)的一片區(qū)域亮起柔和的黃光，幾條銀線從“蜂巢”中抽回，顯然在安排靜室。

他目光再次掃過林默等人，尤其在氣息萎靡的張松溪和昏迷被瓦列里背著的清微身上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傷得不輕啊，看這架勢…是去‘鬼島’走了一遭？”“鬼島”，顯然是千帆集對幽靈島的隱晦稱呼。

張松溪真人上前一步，拱手道：“有勞閣主，我等確需靜養(yǎng)。診金藥費，武當(dāng)自有計較。”他不卑不亢，點明身份，既是保證也是威懾。

“武當(dāng)？”包三眼眼中訝色更濃，目光在張松溪破損的道袍上掠過，又看了看玄苦大師，似乎明白了什么，臉上的市儈笑容收斂了幾分，多了些鄭重：“原來是張真人和玄苦大師當(dāng)面，失敬。坤字三號馬上就好，諸位隨我來。”他不再多問，親自引路。

坤字三號靜室，位于地聽閣地下深處。推開厚重的石門，一股溫潤厚重、帶著大地母氣的氣息撲面而來。

室內(nèi)陳設(shè)古樸簡單，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中央一張巨大的、通體瑩白、散發(fā)著柔和溫潤光澤的玉床——地脈溫玉床。

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淡黃色地氣，如同活物般從地面滲出，縈繞在玉床周圍，滋養(yǎng)著室內(nèi)的一切。

清微道人被小心安置在玉床上。

張松溪真人取出袁天罡給的“斷續(xù)膏”，配合地脈溫玉床的滋養(yǎng)之力，親自為他梳理經(jīng)脈，溫養(yǎng)破碎的道基。

玄苦大師盤坐于玉床旁，合十的掌中，九顆殘破菩提珠在溫潤的地氣與佛光交融下，微光明滅，裂痕處仿佛有細(xì)微的金色光點在緩慢生長，枯禪僧燃盡的佛意在此地脈節(jié)點中，汲取著大地的生機(jī)，進(jìn)行著緩慢而堅定的涅槃。

瓦列里沉默地走到靜室角落，盤膝坐下。

他取出那盒散發(fā)著刺鼻辛辣氣味的“凍土膏”，挖出大塊墨綠色的膏體，如同涂抹防凍油般，仔細(xì)而用力地涂抹在雙臂、胸口靛藍(lán)圖騰覆蓋的區(qū)域。

刺骨的冰寒與灼熱的劇痛瞬間侵襲神經(jīng)，他額角青筋暴起，冰藍(lán)的瞳孔卻異常堅定。

每一次涂抹，都像是在重新淬煉凍土桑搏熬骨法的根基，靛藍(lán)圖騰在劇痛刺激下，隱隱泛起一絲微弱卻頑強(qiáng)的光芒。

非洲戰(zhàn)士則將那根粗大的錨鏈環(huán)橫在膝前，深紫色的圖騰紋路沉寂。

他取出一小塊打磨粗糙的燧石，沉默而專注地，一遍遍刮擦著鏈環(huán)上那道被驚鴻鋼盾砸出的深深凹痕。

刮擦聲刺耳，火星四濺。每刮一下，他古銅色的臉龐肌肉便繃緊一分，眼神如同受傷的雄獅舔舐傷口，帶著痛楚與不屈的野性。

他在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銘記并肩作戰(zhàn)的亡友，也打磨著自己祖靈戰(zhàn)舞的意志。

袁天罡則不知從哪弄來個小馬扎，坐在靜室門口，抱著他那碩大的朱紅酒葫蘆，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瞇著眼，仿佛在打盹。

那根油亮的青竹杖斜靠在門邊，杖尖似有若無地輕輕點著地面，發(fā)出極其細(xì)微、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律動，仿佛一只無形的耳朵，傾聽著整個地聽閣乃至千帆集地面之下的所有動靜。

林默沒有立刻去溫玉床。他靠墻坐著，膝上橫著裹布的“鎮(zhèn)岳”。

左臂的劇痛在地脈溫潤氣息的包裹下有所緩解，但掌心那輪血月烙印卻如同被此地濃郁的“地氣”與“人氣”刺激，灼痛感反而加劇，深處那絲悸動越發(fā)清晰，隱隱指向某個方向，如同黑暗中無聲的呼喚。

薪盡境初成的“熔爐”在體內(nèi)滯澀運轉(zhuǎn)，焚爐真意的灼熱、豎瞳粒子的冰冷、星輝古血的微光、血月烙印的邪異…各種力量在失去外部重壓后，反而在烙印的牽引下，再次變得蠢蠢欲動。

他熔金幽藍(lán)的右眼瞳孔深處，冰冷的豎瞳紋路再次浮現(xiàn)，不受控制地解析著周圍環(huán)境：地脈溫玉床散發(fā)的精純土行能量結(jié)構(gòu)、山河盤運轉(zhuǎn)時泄露的微弱空間漣漪、靜室外通道中不同武者身上逸散出的駁雜生命能量場…海量的信息碎片涌入腦海，沖擊著疲憊的神經(jīng)。

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力，運轉(zhuǎn)“漁火樁”的“定”字訣，配合“鎮(zhèn)岳”刀魂的沉凝之力，強(qiáng)行壓制體內(nèi)躁動，梳理混亂的感知。

“心不定，刀如何鎮(zhèn)？”袁天罡閉著眼，抱著酒葫蘆，仿佛夢囈般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林默耳中。

林默心頭一震，看向門口那憊懶的老者。袁天罡依舊瞇著眼，仿佛剛才只是囈語。

就在這時！

包三眼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靜室門口，臉色帶著一絲凝重，對著看似打盹的袁天罡低聲道：“袁老鬼，外面有點‘雜音’，跟你的‘貨’有關(guān)。”

袁天罡眼皮都沒抬，灌了口酒：“說。”

“‘墨線’那邊傳來消息，有生面孔在集子里高價懸賞，找一艘剛從‘鬼島’方向過來的銹船，特別是…船上一個帶著斷刀、左手有傷的年輕人。”包三眼語速很快，“出手闊綽，用的是‘幽靈金’，路子很野，不像本地蛇。還有…”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暗哨發(fā)現(xiàn)，集子?xùn)|碼頭停了兩艘‘黑寡婦’快艇，上面的人…有‘驚鴻’的味兒。”

驚鴻派！

靜室內(nèi)瞬間落針可聞。

張松溪為清微梳理氣息的手微微一頓。

玄苦大師掌中菩提珠光芒微凝。

瓦列里涂抹凍土膏的動作停下，冰藍(lán)瞳孔寒光驟起。

非洲戰(zhàn)士刮擦錨鏈凹痕的燧石猛地一頓，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深紫色圖騰紋路在皮膚下隱隱浮現(xiàn)！

林默猛地握緊了膝上的“鎮(zhèn)岳”，左臂幽藍(lán)紋路不受控制地亮起！

掌心血月烙印的灼痛與悸動，仿佛找到了源頭，瞬間變得滾燙！

薪盡境的熔爐在驚怒與殺意刺激下轟然加速運轉(zhuǎn)，毀滅的氣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絲！

“嘿，沉住氣，小子！”袁天罡終于睜開眼，渾濁的眸子里哪有半分醉意，精光如電，瞬間鎖住林默逸散的那絲氣息，一股厚重溫和、如同大地承托萬物的無形力場悄然彌漫，將林默那絲躁動的毀滅氣息輕柔地壓了回去。

“這里是‘地聽閣’，不是鬼島。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他看向包三眼，“知道是誰掛的賞嗎？”

包三眼搖頭：“藏頭露尾，用的是匿名渠道。但能這么快摸到千帆集，還能調(diào)動‘驚鴻’的毒蜘蛛…來頭不小。”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默，“‘坤’字區(qū)有地脈迷陣，能隔絕探查，暫時安全。但你們不能久留。等張真人和清微道長穩(wěn)住傷勢，必須盡快離開。”

“離開？去哪？”瓦列里聲音低沉如凍土摩擦。

袁天罡抱著酒葫蘆，瞇著眼，青竹杖的杖尖無意識地點著地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聆聽大地的回音。

片刻，他咧嘴一笑，露出黃牙：“急什么？老朽的‘百草燒’還沒喝夠呢！再說了…”他目光掃過林默緊握的“鎮(zhèn)岳”刀，又看向靜室深處溫玉床上氣息漸穩(wěn)的清微道人。

“好刀，要淬火。好傷，要慢養(yǎng)。這千帆集里，藏著的可不只是追兵。”他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順著花白的胡須滴落，“等時候到了，自然有船來接。下一站嘛…東海深處，歸墟之眼邊上，有個老烏龜?shù)臍ぷ樱陀纸Y(jié)實，正好養(yǎng)傷。”

歸墟之眼？老烏龜?shù)臍ぷ樱?/p>

張松溪真人與玄苦大師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歸墟圣地，敖青！袁天罡竟是要引他們?nèi)w墟核心之地？

林默心頭也是一凜。掌心血月烙印深處那絲悸動，在聽到“歸墟之眼”四個字時，竟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東西強(qiáng)烈吸引！

千帆集的喧囂被厚重的石門隔絕在地聽閣深處，坤字靜室內(nèi)，溫潤的地脈之氣流淌。

療傷的療傷，淬骨的淬骨，磨礪意志的磨礪意志。而門外，市井的煙火之下，追索的陰影與圣地歸途的驚濤，已然交織成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