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混雜著億萬個體的尖嘯,像一把由玻璃碎片擰成的鉆頭,狠狠刺入在場每一個生物的腦髓。
雷光尚未散盡,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與一種令人作嘔的、蛋白質(zhì)燒焦的味道。
張菁華那具干癟的皮囊,此刻已經(jīng)徹底淪為一個破裂的繭。從繭的裂縫中,那團由無數(shù)藍色線蟲聚合而成的“人形”,正痛苦地扭動、掙扎。構(gòu)成它身體的每一條線蟲都在瘋狂蠕動,仿佛億萬只瀕死的手臂在無聲地抓撓著空氣。
“這……這他媽……是克蘇魯上門收物業(yè)費了嗎?!”
阿四一屁股跌坐在地,連滾帶爬地向后蹭,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那只剛剛還按著“五雷鎮(zhèn)邪符”的手,仿佛沾染了什么無法洗凈的污穢。他媽給的護身符,結(jié)果召來了個真神仙,順便拆出了個真妖怪!
那些剛剛還在為攻克數(shù)學難題而意氣風發(fā)的學生鬼魂們,此刻集體失聲。他們生前的知識儲備里,沒有任何一個公式可以解釋眼前的景象。學術(shù)上的勝利感被更原始、更純粹的恐懼瞬間沖垮,他們本能地聚攏在小倩身后,像一群受驚的雛鳥。
小倩的魂體依舊虛弱,但她還是張開雙臂,用自己殘存的怨氣化作一面薄薄的黑紗,擋在了學生們面前。她死死地盯著那團蠕動的藍色怪物,七十年的仇恨,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渺小而具體。原來她恨的,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東西。
“它不是張菁華?!焙谪埖穆曇羰チ送盏你紤?,變得尖銳而凝重。它弓著背,全身的毛炸得像一根根鋼針,金色的瞳孔縮成了一條豎線,“或者說,張菁華從來就不是重點。他只是這東西穿在身上最新的一件衣服。”
林默站在原地,沒有后退。他看著那團在雷光的余威中不斷嘶吼、崩解又試圖重組的線蟲聚合體,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解剖標本時的冷靜和毫不掩飾的厭惡。
“一件衣服……說得貼切?!彼麚哿藫埏L衣的袖口,仿佛剛剛沾上了什么臟東西,“一個靠吸食他人天賦和生命力來給自己這件‘衣服’打補丁的寄生蟲。張菁華是它的宿主,那七個孩子,是它的外接充電寶。”
那團線蟲聚合體似乎聽懂了林默的話,它猛地停止了嘶吼,那由億萬條線蟲構(gòu)成的“頭部”轉(zhuǎn)向林默。沒有五官,卻能讓人感覺到一種極致的、怨毒的“注視”。
“咻——!”
一條由數(shù)百條線蟲擰成的藍色觸手,如同一條毒蛇,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破風聲,狠狠抽向林默的臉!
“掌柜的小心!”阿四失聲尖叫。
林默甚至沒有側(cè)身,只是微微向后仰頭,那條腥臭的觸手就擦著他的鼻尖揮了個空,狠狠抽在后面的墻壁上,砸出一片蛛網(wǎng)般的裂紋。
他重新站直,看著因為一擊不中而有些狂躁的怪物,嘴角扯出一個危險的弧度。
“阿四。”
“???在!”阿四條件反射般地應道。
“你媽給的符,是正品?!绷帜恼Z氣像是在點評一件剛收進來的當品,“正一道天師府的雷印,貨真價實。可惜,是一次性的。”
他看著那團線蟲聚合體在雷電的傷害下,雖然痛苦,但核心并未消散,反而開始汲取周圍逸散的能量,試圖重新穩(wěn)固形態(tài)。幽藍色的光芒,竟有再次強盛的趨勢。
“一次性的?!”阿四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聲音帶著哭腔,“掌柜的,你別嚇我!那……那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再來一張?我……我這就打電話讓我媽去青城山批發(fā)一箱!”
“來不及了。”黑貓沉聲打斷他,“它在重組!它在利用這個空間里殘存的所有能量,包括那些孩子逸散的生命力!必須立刻徹底摧毀它的核心!”
林默抬頭,看了一眼宴會廳天花板上那個被閃電劈開的大洞。洞口邊緣,還有細碎的電弧在跳動,連接著外面風雨交加的夜空。
他笑了。
“誰說是一次性的?”
林默轉(zhuǎn)頭看向阿四,那眼神里帶著幾分戲謔,“那道符,威力確實用完了。但它最大的作用,不是劈下那一道雷。”
“???”阿四徹底懵了。
“它最大的作用,是幫你開了一個賬戶?!绷帜斐鲆桓种?,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破洞,“一個直通‘上面’的,臨時、免密、而且已經(jīng)預存了‘一雷’信用的賬戶。”
他向前踏出一步,直面那團已經(jīng)開始重新凝聚成形的藍色怪物。
“你不是嫌棄容器不夠完美嗎?”林默張開雙臂,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品——他自己,“來,這里有一個。七十年的孤魂,九點陰德補全的‘本我’,剛剛還用幾百個學霸的腦子洗過一遍,干凈又衛(wèi)生?!?/p>
那線蟲聚合體發(fā)出一聲貪婪的、興奮的嘶鳴。在它的感知中,林末此刻的靈魂,就像是黑夜里最璀璨、最美味的燈塔。它放棄了對能量的汲取,將所有力量凝聚起來,化作一道巨大的藍色浪潮,勢不可擋地撲向林默!
“掌柜的!”小倩和阿四同時發(fā)出驚呼。
林默卻不閃不避。
他只是抬起頭,望著天花板上那個連通著風雷的破洞,緩緩舉起了右手。
“之前贖回我自己,花光了最后九點陰德?!彼穆曇舨淮?,卻清晰地蓋過了怪物的咆哮和外面的風雨聲,“所以,現(xiàn)在我賬戶是空的,身無分文?!?/p>
“不過沒關(guān)系?!?/p>
他五指猛然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這一筆,不用我付錢。”
“有人請客!”
他對著天空,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了兩個字。
“結(jié)賬!”
“轟——隆——?。。 ?/p>
回應他的,是比剛才那道天雷還要恐怖百倍的巨響!整個菁華中學,不,是整片夜空,仿佛都被這一聲雷鳴撕裂!
天花板上的那個破洞,在一瞬間,不再是破洞,而是一個被強行撕開的,通往雷霆神域的門戶!
銀白色的光芒,不再是一道,而是一片!一整片由億萬道雷電交織而成的,狂暴、浩瀚、充滿了至陽至剛毀滅氣息的……雷霆瀑布!
雷祖顯圣!
那不再是道法,而是天威!
是林默以自身為引,以那道符留下的“雷印”為鑰匙,撬動了整個天地間最狂暴的力量!
那團剛剛撲到林默面前的藍色浪潮,在接觸到雷霆瀑布的瞬間,連慘叫都沒能發(fā)出一聲,就如同潑進熔巖的冰雪,瞬間被蒸發(fā)、氣化、湮滅!
整個宴會廳,被染成一片純粹的、耀眼的銀白。阿四和小倩都不得不閉上眼睛,用手臂擋住那足以灼傷靈魂的光芒。
雷霆的轟鳴持續(xù)了足足十秒。
當光芒和聲音緩緩散去時,世界重新恢復了色彩。
宴會廳的中央,地面上留下了一個直徑超過五米的、被徹底碳化、琉璃化的巨大圓形焦痕。焦痕的正中心,那團藍色線蟲聚合體,連同張菁華的尸體,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粒塵埃都沒剩下。
只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裊裊升起。
“咳……咳咳……”林默半跪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臉色蒼白得像紙。強行引動天威,對他的消耗同樣巨大。
阿四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想要扶他。
“掌柜的,你……你剛才那是……請神上身?”
“請個屁?!绷?默擺擺手,喘著粗氣,“就是跟老天爺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有東西想賴賬,讓他派催收的下來一趟?!?/p>
他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目光卻死死鎖定在那個巨大的焦痕中心。
那里,并非空無一物。
在被燒成琉璃的地面上,有一小塊地方?jīng)]有完全碳化,留下了一小節(jié)只有小指長短的、半焦黑的、仿佛神經(jīng)纖維一樣的藍色物質(zhì),還在極其微弱地,有規(guī)律地抽動著。
那是怪物被天雷轟殺成渣后,唯一剩下的……核心殘骸。
“貓爺,那是什么?”阿四緊張地問。
黑貓從林默的肩膀上跳下來,走到焦痕邊緣,仔細地嗅了嗅,表情凝重。
“是‘根’。是它一切的起源。就算被天雷劈了,這東西……還是留下了一點信息?!?/p>
林默一步步走到焦痕中心,蹲下身。
“掌柜的!別碰!”阿四急忙喊道,“這玩意兒邪門!”
林默沒有理會。
他的眼神,專注而冰冷。
“不把它弄明白,這賬,就不算結(jié)清?!?/p>
他伸出手,無視了阿四的阻止和黑貓警惕的目光,用食指的指尖,輕輕地點在了那節(jié)還在微微抽動的、焦黑的藍色纖維上。
瞬間。
整個世界,在林默的感知中,驟然扭曲、剝離!
宴會廳消失了,阿四消失了,雷鳴和焦臭味也消失了。
他的意識被一股龐大的信息洪流瞬間吞沒。
他“看”到了。
時間,1937年。地點,峨眉山地下基地。
視角,不屬于他自己,而是屬于一個穿著日式軍醫(yī)制服的男人。這個男人戴著金絲眼鏡,眼神狂熱而冰冷,正癡迷地看著試驗臺上被束縛的小倩,以及旁邊那個巨大而詭異的“通靈核心”。
一個念頭,用日語,在林默的腦海中響起。
「素晴らしい!素晴らしい才能だ!だが、この體はもう限界だ…戦爭が終わるまで持たない。もっと若く、もっと完璧な器が必要だ…そうだ、あの學生たちの脳…一つずつ…一つずつ…」
(“太棒了!多么驚人的天賦!但是,這具身體已經(jīng)到極限了……撐不到戰(zhàn)爭結(jié)束。我需要更年輕、更完美的容器……對了,那些學生的腦子……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
畫面一轉(zhuǎn),基地爆炸,火光沖天。
軍醫(yī)在最后的時刻,沒有選擇逃跑,而是將自己的大腦,用一種詭異的技術(shù),鏈接到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年輕的中國學生俘虜?shù)念^顱中。
他拋棄了自己的身體,奪舍了第一個“容器”。
畫面再次飛速閃爍。
民國、解放、數(shù)次運動、改革開放……幾十年的光陰如走馬燈般掠過。一張張年輕的、充滿天賦的、屬于菁華中學最優(yōu)秀學生的臉,不斷出現(xiàn),又不斷被一張蒼老的、屬于“校長”的臉所覆蓋。
每一次,當容器衰老不堪時,“校長”就會挑選出最完美的“大腦”,用“通靈核心”的簡化技術(shù),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替換。
張菁華,只是這漫長生命掠奪史中,最新的一個名字,最新的一具皮囊。
而它的本體,那個來自1937年的日本軍醫(yī),那個名為“北川雄”的惡魔,他的意識,就藏在這一個又一個的大腦深處,像一個貪婪的竊賊,偷竊了七十年的光陰。
信息洪流的最后,是北川雄被天雷徹底毀滅前,最后一個怨毒的念頭。
「典當鋪……那個男人……原來如此……是‘他’……」
(“典當鋪……那個男人……原來是這樣……是他……”)
林默猛地抽回了手,劇烈地喘息著。
他依舊蹲在宴-會廳的焦痕中央,但他的眼神,已經(jīng)變得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要冰冷。
阿四緊張地看著他。
“掌柜的?你……你看到什么了?”
林默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我看到了。”
他的聲音很平,卻帶著滔天的殺意。
“一筆拖了七十年的爛賬,和那個……最初的借款人?!?/p>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一日亥時盡)
■陰德點收支
收入:0(本次天雷由天道買單,未計入本店業(yè)務)
支出:9點(已于丑時末支付,用于贖回【林默之魂(殘片)】)
當前余額:0點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以身為引,借【青城山五雷鎮(zhèn)邪符】殘留雷印,成功引動天威【雷祖顯圣】,將【藍色線蟲聚合體】徹底摧毀。
?最終BOSS【北川雄】(日本軍醫(yī)/藍色線蟲聚合體)物理形態(tài)被消滅,但其部分核心信息殘存于焦痕之中。
?林默接觸核心殘骸,觸發(fā)【記憶洪流】,窺見了事件的全部真相:BOSS本體為1937年峨眉山基地的日本軍醫(yī)北川雄,七十年來通過不斷奪舍菁華中學學生大腦的方式延續(xù)生命。
?張菁華身份徹底明確,僅為北川雄眾多【容器】之一。
?所有謎團解開,因果鏈條閉環(huán)。
■物品損耗
?宴會廳x1(已達到報廢標準,建議拆除重建)。
?北川雄的核心殘骸x1(信息已被讀取,殘渣已無價值)。
■人員狀態(tài)
?林默:意識回歸,身體因引動天雷而處于虧空狀態(tài),但已掌握全部真相,精神狀態(tài)切換至【終極清算人】模式。
?阿四:世界觀已從量子疊加態(tài)坍縮為一灘漿糊,正在嘗試理解“打電話叫天雷”和“換腦子活七十年”哪個更科學一點。
?小倩:主要仇恨目標(張菁華/北川雄)已物理湮滅,正處于了結(jié)因果后的迷茫與守護林默的堅定交織狀態(tài)。
?黑貓:正在更新敵方資料庫,并對林默這種“不講道理”的戰(zhàn)斗方式表示嚴重關(guān)切(并夾雜著一絲興奮)。
■下步計劃
?處理現(xiàn)場,安撫亡魂。
?為張小桃尋找新的身體容器(或進行超度)。
?引導菁華中學亡魂軍團前往輪回。
?引入下一章節(jié),第三十九章:記憶洪流。
?阿四需要考慮是回老家種地還是留下來當?shù)陠T,后者死亡率似乎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