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客引發的混亂姜穗雖然沒見著。
但霍靖宇能出現在這里,姜穗知道,應該是問題已經處理完了。
與此同時,霍靖宇掃了一眼緊抱包袱剛睡醒的姜穗,沒說話,只對小趙快速做了幾個手勢,小趙立刻點頭跑了出去。
霍靖宇轉向李醫生:“醫生,她的情況怎么樣?”
“傷口處理了,破傷風打了,問題不大,按時吃消炎藥就行。”李醫生回答。
霍靖宇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到姜穗身上,那審視的意味比之前更重,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剖開。
姜穗垂下眼,手臂用力抱緊自己的包袱,保持著那副驚魂未定、茫然無助的模樣。
碼頭的廣播再次響起,宣布開往東礁島的客輪因突發安全排查無限期延后。
人群一片嘩然。
小趙跑回來,低聲匯報:
“副營長,處理好了,兩個偷渡客已經移交公安。原先的船次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不過好在,團里派了條臨時補給船過來,正好拉一批物資回島,可以捎上我們,半小時后離港。”
霍靖宇“嗯”了一聲,看向姜穗,終于開口,依舊是命令式:“姜穗,跟上。”
沒有解釋,沒有安撫,只有目的地明確的行動與指令。
姜穗默默起身,抱著包袱,跟在他高大冷硬的背影后。
小趙幫她拎起了那個裝著薄棉被的包袱卷。
他們穿過混亂的碼頭,走向一個戒備森嚴的軍用泊位。
一艘灰藍色、噸位不大的軍用補給船靜靜停靠著,船舷上印著醒目的軍徽。
登船檢查遠比客輪嚴格。
霍靖宇亮出證件,守衛士兵肅然敬禮。
輪到姜穗,士兵的目光帶著審視,尤其在她頭上的紗布和衣著上多停留了幾秒。
霍靖宇只說了一句:“我的隨行人員。”
士兵便不再多問,直接放行。
船艙里彌漫著機油和鐵銹的味道,空間狹小,堆著些蓋著油布的箱子。
沒有座位,姜穗只能靠著冰冷的艙壁坐下。
霍靖宇站在艙門口,背對著她,望著外面翻涌的海浪,像一尊沉默的礁石。
小趙則守在姜穗不遠處。
發動機轟鳴,船只離港。
劇烈的顛簸讓姜穗胃里翻江倒海,后腦的傷口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
她死死咬著嘴唇,忍著不適,航行的時間漫長而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船速慢了下來。
小趙提醒:“副營長,快到了。”
霍靖宇轉過身。
姜穗也掙扎著站起來,透過小小的圓形舷窗向外望去。
一座被深藍色海水包圍的島嶼出現在視野里。
島嶼很大,但植被不算茂密,能看到依山而建的灰白色營房和一些軍事設施。
碼頭很小,延伸出的棧橋上,持槍站崗的士兵身影筆挺,遠處山坡上,隱約可見炮臺的輪廓。
整個島嶼透著一股肅殺、冷硬、與世隔絕的氣息。
這就是東礁島,霍靖宇的領地,她暫時的“避風港”。
……
船靠岸。
霍靖宇率先踏上棧橋,和前來接應的軍官簡短交談了幾句。
對方的目光掃過跟在后面的姜穗,帶著明顯的探究。
霍靖宇沒介紹,只對小趙說:“帶她去家屬院安置。住我那間空屋。”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姜穗耳朵里。
“是!”小趙應下。
霍靖宇再沒看姜穗一眼,跟著那名軍官大步朝營區深處走去。
“姜同志,請跟我來吧。”小趙的語氣還算客氣。
家屬院位于營區后方靠近山腳的一片平緩地帶,幾排灰撲撲的平房,樣式統一,顯得有些簡陋。
正是做晚飯的時候,公共水龍頭旁有幾個女人在洗菜,房前屋后也有幾個孩子在玩耍。
小趙領著姜穗走到靠邊一排平房的盡頭一間,門框上釘著一個小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副營長”。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姜同志,霍副營長交代了,你先住這里。他平時住營部,這屋基本是空著的。”
門開了,屋子很干凈寬敞,兩室兩廳的結構,水泥地面,墻壁刷著白灰,家具極其簡單:
房間里擺著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兩把工藝精致的椅子,一個漂亮的舊衣柜,衣柜上面鑲著一塊鏡子。
客廳角落里有個小小的蜂窩煤爐子,還有搪瓷洗臉盆和數個木頭架子。
就在江穗在客廳踱步,看來看去之際。
這時,門外一個尖利的女聲從旁邊傳來。
她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探究:“喲,新來的?霍副營長家的?”
姜穗轉頭。
門口處,一個燙著卷發、顴骨很高、穿著件紅毛衣的女人正斜眼看著她,手里還拎著棵白菜。
旁邊洗菜的幾個女人也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
像探照燈,在她洗得發白的破棉襖、頭上顯眼的紗布,和她手里那個寒酸的包袱上反復打量。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審視和探究,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排斥。
憑什么?
她?!一個陌生的、年輕的、穿著破舊還帶著傷的姑娘,就能直接被霍副營長安排住進他那個羨煞旁人的,兩室兩廳的空房子里?
家屬院,就是一個巨大的八卦旋渦中心。
卷發女人見姜穗沒立刻回答,撇撇嘴,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刻意的腔調:
“聽說……是老家那邊跑出來的?嘖嘖,看這頭破的,路上挺不容易吧?跟家里鬧得挺兇啊?”
她故意把“鬧得”兩個字咬得很重。
旁邊傳來幾聲壓抑的嗤笑。
姜穗攥緊了手里的包袱帶子,指節發白。
她抬眼,看向說話的女人,又用余光掃了一眼遠處營房路口——霍靖宇正和一個軍官站在樹下說話,側對著這邊,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家屬院門口的動靜。
“王嫂子,這位是姜穗同志,霍副營長老家的……”小趙試圖解釋。
“老家的什么呀?”
被稱作王嫂子的卷發女人,王秀英,直接打斷了小趙,她丈夫是連指導員,在家屬院頗有地位,
“親戚?朋友?呵!總得有個說法吧?”
她放下手里的活,甩了甩手上的水,叉著腰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姜穗,眼神像在看一件廉價的拖油瓶。
“霍副營長交代先住下。”小趙有些為難地說。
“住下?行啊!”
王秀英拉長了調子,語氣中滿是一股掌控全局的得意:
“不過小趙同志,咱們部隊有部隊的規矩。這口糧、煤球、被褥鋪蓋,可都是按人頭、按軍屬級別,定額定量分配補給的。她……?”
她伸手指了指姜穗,不懷好意地說:
“她有部隊發的軍屬證嗎?有隨軍審批的合格手續嗎?
什么都沒有,就想白吃白住?這不合咱們這的規矩吧?
總不能什么阿貓阿狗跑到咱們島上來,都占部隊家屬院的便宜吧?”
她聲音很大,周圍的軍屬都圍了過來,竊竊私語,看向姜穗的目光更加不善。
“就是啊,規矩不能壞。”
“來歷不明的人,誰知道底子干不干凈……”
“霍副營長也是,怎么往島上帶這種麻煩累贅……”
“不知道現在物資緊缺得很么?”
周圍的議論聲不大,卻像密布的細針一樣扎得人渾身不自在。
小趙臉色漲紅:“王嫂子,霍副營長說……”
“他說什么沒用!”王秀英再次強硬地打斷,下巴比先前抬得更高。
“規矩就是規矩!我是家屬委員會的小組長,這事就得我來管!
要么,叫她按規矩來,辦手續,等審批!
要么,這口糧煤球,一粒渣都別想從我這領!
被褥?糧食?日用品?那就更別想!讓她自己想法子去!”
姜穗聞言,瞬間就感受到了一股毫無來由的,**裸的刁難和羞辱。
斷糧斷煤斷棉,在這海島上,冬天怕是能凍死人吧?
姜穗看著王秀英那張寫滿刻薄和得意的嘴臉,又瞥了一眼遠處樹下,霍靖宇依舊背對著這邊和戰友說著話,慢條斯理地抽著煙,仿佛這邊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
下馬威?
這是誰給她的下馬威。
要么她忍受不了羞辱和饑寒自己滾蛋,要么就低頭去求這些為難她的女人,或者是,求那個冷漠的“未婚夫”。
求人?
姜穗心底的冷笑幾乎要溢出來。
她抱緊了懷里的包袱,里面除了破衣服爛被子,還有空間里那幾個硬邦邦的食物,倒是能撐個兩三天。
但這遠遠不夠。
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立刻撕開這窒息開局、讓她生存下去的機會。
目光掃過王秀英叉腰的手腕,那里戴著一塊在這個年代家屬院里顯得過于招搖的、明晃晃的鍍金手表。
姜穗的視線在王秀英手腕和遠處霍靖宇冷漠的背影之間快速移動,一個大膽又冒險的計劃瞬間在她腦中成型。
她抬起頭,臉上怯懦無助的表情瞬間褪去,眼神平靜得可怕,看向王秀英,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議論:
“這位大姐,額不!是王組長,規矩我懂。口糧和被褥,我不要部隊的。”
王秀英一愣,沒想到她這么硬氣。
姜穗頓了頓,目光轉向遠處樹下的霍靖宇,微微提高了一點音量,確保他能隱約聽到,一字一句地說:
“小趙!麻煩你,帶我去見管后勤的同志。我想問問,咱們島上……收不收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