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魅魔所言之事已經不能當做妄言來看待,畢竟有對活生生的例子擺在自己面前,不受人類血肉誘惑,也感受不到敵意。
他當然沒有完全相信那套過于異想天開的說辭,魔王固然強大,但修改世界規則還是超過了彌拉德的想象。面對這種存在,人類該如何取得勝利…?
彌拉德清楚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不太可能根除,日后他必然會遇到更多挑戰自己常識與理智的畫面,現在開始做好心理準備倒也不算晚。
見他的手腕真的無事,洛奇懸著的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開始將他與這只凱爾派相遇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來。
故事其實很簡單。他們的相遇源于一次意外,為了回收河道內的捕蝦籠洛奇失足落水,又恰巧被迷路的凱爾派救起,看對眼的兩人就經常在夜里私會。
“本來還嫌這邊水體小的,現在看來也不錯嘛,至少可以每天和洛奇約會~”
月光下閃爍螺鈿般光澤的魚尾拂過洛奇的手臂,又被羞怯的男孩小聲制止。
“你是怎么迷路的?身為凱爾派會不記得水系的特征?”
維瑟格蘭深居內陸又地處偏僻,不太可能存在凱爾派成規模的種群,只算水路最近的沼澤地離沃爾特領應該也有將近數月的路程。
“不知道哇,我本來是聽說大城市要辦什么農業博覽會…想著應該會有很多很多人去參加,那肯定能找到意中人!就往大城的方向游過去了,回過神來已經在這里啦!”
農業博覽會,沒聽過的名詞……一旁的洛奇同樣一頭霧水,看來不能指望他能回答。等明天時問問薇森娜和克雷頓吧。
“大城是指艾爾西亞?”
“艾爾西亞……應該是這個名字吧?總之告訴我的小妹妹說她們邀請了大陸各地的名流!連那個什么雷什么國也派了勇者來呢!”
在都城舉辦的農業博覽會。顧名思義大抵是推廣新興農作物的會展…想到希奧利塔說過的在艾爾西亞存在的轉移法陣,看來要去艾爾西亞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最后一個問題。你們今后是什么打算?”
他們不可能每夜都如此私會,只是隨意溜達散心的彌拉德都能撞見這對情人的卿卿我我,更不用提其他人。
“孩子的話,我想要三個!一個接替洛奇家的磨坊,一個天天推動水車,還剩下一個我要教會她怎么抓魚!”
她真的掰著手指頭細數起來,與之對比洛奇就明顯想得更多,他沉默片刻,給出了自己回答,
“我…我攢了些錢,想離開這里。愛爾吉給我說了很多外面的事,我想親眼看看她曾經在水中見過的另一片天空。”
好,想得更多,但顯然還不夠多。
“誒——那磨坊和水車的孩子豈不是沒有活干了!可惡!那就都教抓魚好了…”
青澀,不成熟,沖動,為了感情能拋下舊日的生活,看似做好準備實則毫無計劃。
忽視掉種族,他們的本質和計劃私奔的少年情侶沒什么兩樣,也很像他記憶里那些初出茅廬沒見過血的新生勇者。
但他們眼底的光芒又是那么純粹,好像只要他們待在一起這世界上就沒有能阻擋他們彼此相愛的東西。
想說的話到了嘴邊,最終又被咽了回去。
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干癟的“祝你們順利”。
“那,教士先生您呢?您惹到了那個小心眼的神父,他肯定不會允許您留在這里的…”
“我不會在這里久待。明天…或者后天就會離開?!?/p>
他留在這里只是單純好奇那種新作物,而現在得知王都艾爾西亞有規模更大的“博覽會”,自然不會留太久。
彌拉德站起身,疑問與困惑比起他離開石屋時沒有變得更少反而驟增。但心情卻意外暢快了不少,也許是被年輕人不顧一切的愛影響到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從腳下的塘泥中取出一團,粘膩的淤泥在他手中旋轉,漸漸從不定形的流體變為了固態物。蟲蛀般的刻痕蔓延于其上,依稀可以看出魔力在其中流動。
將淤泥中的土之元素盡可能地提純然后精煉再與他的魔力混合,刻印上簡略的法陣,所得到的就是這樣的產物。
“小玩意,能賣上一筆錢。注入魔力的話,其中微妙的平衡會被打破,在默數三秒后投出去就能把面前的地塊變為淤泥…應該能撐著一個月保證魔力不流失,那之后就是純粹的工藝品了?!?/p>
洛奇手忙腳亂接過彌拉德扔來的圓潤的護符,事態演變至如此地步他根本未曾想過,
“那個…今天的事,能不能請您保密……”
“我今日只見到一對純樸的情侶?!?/p>
“謝…謝謝您!”
“謝謝啦馬戲團的大叔!”
彌拉德離開的腳步頓了頓…自己真有這么顯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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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的教堂規模很小,常駐的人員只有三位助祭與一位神父,平時做得最多的工作也就是施展神圣魔法為居民治些病癥。
如果沒有例外,他們會在這個偏遠的鄉下地方待上一輩子,完全沒有晉升的余地。
結束晚禱的神父找了個腰疼的借口回到房間。鎖好門,他弓起腰,借著昏黃的燭火在信紙上書寫。時不時望向窗戶的方向,那里已經被木板徹底釘死,一點縫隙也沒留下,確認過很多次了,火光泄不出去,沒事的。
親愛的老同學…筆尖在信紙上洇出墨漬,他抿著嘴思索良久,直到油汗也跟著滴在紙上,最終還是將這張信投入了火中。
重新寫一封吧。
尊貴的主教大人。
懇請閣下垂鑒…他將今日之事只字不差地寫入了信函之中,從自己誠懇地勸說民眾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到被古怪的流浪教士制止…他滿意地掃了眼自己的大作,所幸大學所學的修辭學還沒有完全遺忘。
極為寶貝地從教袍的內縫口袋里取出一小方金戒,蓋覆在信的末尾處。
很快,熾烈的金焰就自那印痕上燃起,直到信件完全被燃盡,一點灰燼都不曾留下,他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抬手準備蓋上蠟燭的蓋子。
好死不死,敲門聲響了起來。
“誰?我說了我的腰有些疼得早點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聊?!?/p>
“是我,教友。我想與你探討些教義?!?/p>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畢竟剛才自己還在信里把聲音的主人痛斥為招搖撞騙的奸人。
是那個流浪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