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區司令的話說完。
王團長的臉,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踉蹌了一下,身體晃了晃,仿佛渾身的骨頭都被人抽走了。
完了。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腦子。
會議結束時,之前還同仇敵愾的幾個團長,像躲避瘟疫一樣繞開了他。
王振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群人像蒼蠅見了血,一窩蜂地涌向祁明峰和趙剛。
“祁政委!不,祁顧問!您看我們團,窮得叮當響,就是鐵礦石多!我給您送五車皮過去!不,十車皮!”
“顧問,我們團別的沒有,就是有一幫子會擺弄機器的老師傅,以前都是在城里工廠干過的!您看能不能……”
“祁顧問,那神藥……能不能先勻給我們一點?我拿全團這個月的糧食跟你換!”
一張張剛才還寫滿敵意的臉,此刻堆滿了諂媚的、近乎于乞求的笑容。
趙剛被這陣仗搞得手足無措,應付得滿頭大汗。
李云龍則抱起胳膊,靠在門框上,斜著眼看這出好戲,嘴里嘖嘖有聲。
“嘿,剛才還一個個跟斗雞似的,現在倒好,尾巴搖得比狗還歡。”
祁明峰沒有理會這些人的奉承,他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們。
“具體事宜,由趙政委統一登記造冊,統一協調。”
他一句話,就將自己從繁瑣的事務中摘了出來,同時又確立了趙剛的權威。
那些團長們立刻又圍向了趙剛,一口一個“趙政委”,叫得比親爹還甜。
祁明峰穿過人群,走到失魂落魄的王振山面前。
王振山身體一僵,不敢抬頭。
“王團長。”
祁明峰的聲音很平淡。
“你的團,傷亡最大。我做主,第一批藥品,優先供給你們團的重傷員。無償的。”
王振山猛地抬頭,滿臉的難以置信。
“你……”
“我不是為了你。”祁明峰打斷他。
“我是為了那些兵。他們不該白死。”
說完,他不再看王振山,轉身離去。
王振山站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后,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大量的原材料和有經驗的工匠,像百川歸海,源源不斷地向趙家峪匯集。
整個山谷,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熱火朝天的工地。
祁明峰拿著炭筆,在一塊木板上飛快地畫著圖紙。
他畫的不是房子,也不是槍炮,而是一套完整的土法高爐結構圖。
幾個從城里請來的老鐵匠,圍在他身邊,起初還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可看著看著,他們的表情就從輕視,變成了凝重,最后化為了深深的震驚。
這圖紙上的每一個結構,都精妙到了極點,完美解決了他們過去煉鐵時遇到的所有難題。
“顧問……您……您這是神仙手段啊!”
一個白胡子老鐵匠,聲音都在發抖。
祁明峰放下炭筆,拍了拍手上的灰。
【特級工程師的知識圖譜】在他腦中,已經將整個流程推演了千百遍。
“別愣著了,照圖施工。三天之內,我要看到第一爐鐵水。”
三天后。
當一股橘紅色的、灼熱的鐵水,從高爐的出鐵口奔涌而出時,整個趙家峪都沸騰了!
歡呼聲響徹山谷。
戰士們、工匠們,像孩子一樣又蹦又跳,許多人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那是希望的顏色。
緊接著,在另一個用茅草搭成的“精密車間”里。
吳悅帶著幾個識字的衛生員,正嚴格按照祁明峰留下的流程圖,小心翼翼地培養著霉菌。
發酵、過濾、提純……
當第一批堪用的青霉素被量產出來時。
吳悅看著那些黃色的粉末,仿佛看到了無數戰士的生命得到了保障。
祁明峰的威望,在根據地里發生著奇妙的化學反應。
起初,戰士們提起他,說的是“戰神”,是那個能帶著獨立團打神仙仗的傳奇政委。
可現在,當一個又一個重傷員被“神藥”從鬼門關拉回來。
當一批批粗糙但威力巨大的手榴彈和復裝子彈從趙家峪運往前線時。
人們提起他,稱呼變了。
“財神爺。”
然而,趙家峪的燈火,終究沒能逃過黑暗中的眼睛。
太原,日軍華北方面軍第一軍司令部。
特高課課長,宮本秀一,正躬身站在一幅巨大的華北地圖前。
他的面前,站著一個身材不高,但氣勢森然的男人。
新任華北方面軍參謀長,松井石根。
一個以陰狠、毒辣和極度耐心著稱的戰略家。
“課長,你把我從床上叫起來,就是為了看這個?”
松井石根指著桌上的一份情報,語氣里聽不出喜怒。
宮本秀一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將軍,請恕罪。但這份情報,我認為,比丟掉一個師團更重要。”
他拿起一根指揮棒,在地圖上晉西北的區域,畫了一個圈。
“我們最近發現,在這一區域,八路的活動出現了異常。”
他將幾份報告并排擺在桌上。
“第一,我們控制區內的多家商行,都在高價收購鐵礦石、煤炭、硫磺和棉花,而這些物資最終的流向,都指向了這個區域。”
“第二,我們安插在晉綏軍內部的線人報告,楚云飛的358團,最近與八路軍貿易頻繁,交換的物資中,包含大量的機器零件和化學試劑。”
“第三,也最關鍵的一點。”
宮本秀一的聲音壓得極低。
“我們截獲了八路內部數份加密電報,破譯出的高頻詞是:‘產量’、‘高爐’、‘基地’。”
松井石根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他只是拿起放大鏡,仔細地審視著地圖上那個被圈起來的區域。
“趙家峪……”
他念出了這個名字。
“一個無名山村。你的意思是,土八路,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建了一個兵工廠?”
“嗨!”宮本秀一重重頓首。
“根據所有情報分析,可能性在九成以上!而且,規模絕不會小!”
“否則無法解釋,他們最近在正面戰場上,火力強度為何會突然提升!”
作戰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掛鐘的滴答聲,顯得格外刺耳。
許久,松井石根才緩緩放下放大鏡。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震驚,臉上反而浮現出一抹病態的笑容。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輕輕點在“趙家峪”三個字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頰。
“我們一直在砍他們的枝葉,沒想到,他們卻想偷偷地,把根扎進地里。”
他轉過身,看著宮本秀一。
“一個只會打游擊的泥腿子,不可怕。”
“但一個學會了自己造血、自己生產武器的對手,就成了心腹大患。”
松井石根的語氣,陡然變得冰冷刺骨,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
“這個‘心臟’,必須挖出來。”
“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