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國際機場,巨大的玻璃幕墻外,天色灰蒙蒙的,如同穆傾城此刻的心境,沉淀著十年的風霜與籌劃。
她站在抵達大廳的中央,身形高挑纖瘦,簡單的白色棉質T恤配著淡藍色修身牛仔褲,肩上挎著一個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包,渾身上下找不到一件奢侈品。那張素凈的臉龐未施粉黛,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尤其是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沉靜如水,深處卻仿佛蘊藏著化不開的寒冰,與她那十八歲的年紀格格不入。
十年了。
這座城市,曾經承載著她最無憂無慮的童年,也見證了她從云端跌入塵埃的瞬間。如今,她回來了。
記憶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兇猛地撲來。十歲生日那天,陽光和今天一樣吝嗇。父母帶著她從游樂園回來,車里還回蕩著生日歌的歡快旋律。父親的大手溫暖地揉著她的頭發,母親溫柔地哼著歌……然后,就是刺眼到令人絕望的遠光燈,震耳欲聾的撞擊聲,玻璃碎裂如同生命凋零般的尖嘯……溫暖的世界在瞬間支離破碎,血色染紅了她的十歲。
葬禮上,那些所謂的親屬,臉上掛著虛偽的悲傷,眼底卻閃爍著對穆氏集團龐大遺產的貪婪光芒。最讓她心寒徹骨的,是二叔穆成峰——父親生前最信任的親弟弟。他摟著她瘦小的肩膀,語氣悲痛卻不容置疑:“傾城還小,集團不能群龍無首,二哥的心血不能白費。我們先替傾城管理著,等她長大了再還給她?!?/p>
這一“替管”,就是十年。他聯合其他股東,迅速清洗了父親留下的親信,穩固了自己的權力。然后,一張飛往大洋彼岸陌生國度的單程機票,一筆僅能維持幾個月最基本生活的費用,就是他對親侄女所有的“安排”。美其名曰:“離開傷心地,去國外接受更好的教育,健康成長?!?/p>
自生自滅?穆傾城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仿佛冬日湖面裂開的一道細紋。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那個被他們像丟棄垃圾一樣送走的十歲小女孩,在異國他鄉經歷了怎樣的煉獄。為了活下去,她在餐廳洗過堆積如山的盤子,在深夜的便利店當過收銀員,甚至在最混亂的街區,為了搶一口吃的而跟比她高大得多的流浪漢扭打。
命運的轉折,發生在她十四歲那個寒冷的冬夜。她在垃圾箱旁撿拾還能吃的食物時,發現了一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華裔老人。她幾乎是憑著本能,用盡力氣將老人拖回了自己那個四面漏風的狹小住處。她沒有錢送他去醫院,只能憑借記憶中母親照顧發燒時的她的模糊印象,用清水一點點擦洗老人的傷口,撕下自己還算干凈的衣料為他包扎。
老人昏迷了三天。醒來后,他看著這個面黃肌瘦卻眼神倔強的小女孩,什么也沒問,只是艱難地抬手,摸了摸她干枯的頭發。后來,穆傾城才知道,她救下的,是一位隱世的奇人。他不僅精通失傳的古中醫針灸之術,更是一位站在計算機科學巔峰的黑客?;蛟S是緣分,或許是看到了她眼中不屈的火焰,老人開始將一身驚世駭俗的本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
五年,整整五年。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汲取著知識。在無人知曉的網絡世界,她成了代號“零”的傳說,來去無蹤,無所不能,是各國情報機構榜單上最為神秘的存在。而在全球頂級權貴圈子的最隱秘層面,流傳著一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鬼醫神手”的傳說,一針千金,難覓其蹤。
所有的隱忍,所有的磨礪,都是為了今天。
“穆成峰,你們欠我的,是時候連本帶利,一一償還了?!彼吐曌哉Z,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帶著金石般的堅定,在喧囂的機場里,未曾驚動任何旁人。
她拉起那個輕便的行李箱,走向機場巴士站,沒有通知任何人。她早已通過加密渠道,在江城一個位置尚可、但絕不引人注目的中檔小區,“幸福里”小區,租下了一套兩居室。低調,是她回歸的第一步,也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就在她低頭查看巴士線路圖時,口袋里一個冰涼的物體滑落,“啪”的一聲輕響落在光潔的地面上。
是一個樣式古樸的銀質懷表,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顯然有些年頭了。這是她從不離身的東西。穆傾城彎腰撿起,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微塵,指尖輕輕摩挲著冰涼的金屬表殼。這不僅僅是一個懷表,更是她十年灰暗歲月里,唯一的一點星光,是她內心深處最柔軟、也是最重要的秘密。
八年前,在她剛到國外最艱難的那段日子,一次放學途中,她不幸被卷入兩個幫派的街頭火并流彈之中。她躲在一個垃圾桶后面,瑟瑟發抖,卻看到一個華裔少年被五六個人圍攻。他渾身是傷,鮮血染紅了他破舊的衣服,眼神卻像一頭被困的幼狼,兇狠、倔強,不肯屈服。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穆傾城趁那些人不注意,撿起一塊石頭砸中了為首那人的后腦,拉著那個幾乎站不穩的少年,鉆進了復雜的小巷,拼命奔跑。
她把他帶回了自己那個比現在更破舊的“家”,用自己剛開始跟師父學習的、還十分生澀的醫術,顫抖著為他清理傷口,敷上采來的草藥。他燒了三天,她就守了他三天。
他離開的時候,依舊沉默寡言,只是用那雙深邃的黑眸凝視了她許久,仿佛要將她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然后,他將這枚懷表塞進了她手心。
“活下去。”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話,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后來,她在清理懷表時才發現,表殼的內側,用極其精細的工藝,刻著一個細小的“秦”字。再后來,隨著她情報能力的增強,她知道了“江城秦家”,知道了那個當年狼狽的少年,如今已是權傾江城、令人聞之色變的“太子爺”——秦盛。
她從未想過要憑借這段過往去接近他。她的路,必須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這份記憶,是她獨自舔舐傷口時,唯一的溫暖慰藉。
“叮——”
一聲極輕微的震動來自她手腕上那個看似普通的電子手表。屏幕亮起,一行加密代碼閃過。穆傾城指尖在表側輕按兩下,代碼轉化為文字信息。是她遠在A國的助手“影”發來的。
“零,已確認。穆成峰近期與‘盛世投資’接觸頻繁,意圖為穆氏集團的新能源項目引入戰略資本,進一步鞏固其控制權。另,秦家老爺子秦衛國病情持續惡化,秦家動用所有渠道,在全球范圍內秘密尋訪‘鬼醫神手’,懸賞金額已追加至天文數字?!?/p>
穆傾城眼神微凝,如同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
盛世投資?看來二叔這些年,野心膨脹得厲害,已經不滿足于僅僅“代管”了。至于秦老爺子……她腦海中浮現出那位僅在她很小的時候,在一次宴會上見過一面,卻偷偷塞給她一顆糖,對她露出慈祥笑容的威嚴老人。他的頑疾,她通過特殊渠道有所了解,確實非常棘手,現代醫學手段幾乎回天乏術。
她抬起手腕,對著表盤低語,聲音輕若耳語,卻清晰無比:“持續監控穆成峰及其核心團隊的所有資金流水、通訊記錄和行程安排,建立獨立數據庫。同時,啟動‘迷霧’協議,屏蔽并誤導所有試圖追蹤‘鬼醫神手’真實IP及物理位置的請求?!?/p>
“明白。”影的回復簡潔迅速。
信息發送完畢,穆傾城抬眼,望向巴士窗外。江城的天際線在暮色中逐漸清晰,高樓林立,霓虹初上,勾勒出這座城市的繁華與冷漠。風云,似乎正因她這位歸人的到來,而開始悄然匯聚。
巴士緩緩啟動,載著她駛向市區,駛向那個早已布好棋局的戰場。
復仇的序幕,由她親手拉開。而她,將是那個站在棋盤盡頭,執子定乾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