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的問題,如同在萬籟俱寂的深潭中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沒有激起水花,卻瞬間蒸發了周遭所有的空氣,帶來一種近乎真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巖洞內,時間仿佛被凍結了。煤油燈那昏黃跳動的光暈,似乎也因這驟然降臨的、無形的重壓而變得凝滯,將兩人對峙的身影扭曲、拉長,投射在潮濕冰冷的巖壁上,如同兩尊在古老祭壇前進行著無聲交鋒的、充滿張力的石像。
林偉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布滿鱗片的巨爪狠狠攥住,然后瘋狂地、不受控制地痙攣、抽搐,撞擊著脆弱的胸骨,發出擂鼓般的、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轟鳴。冰冷的汗水如同無數條細小的毒蛇,瞬間從全身每一個毛孔中鉆出,浸透了他單薄的內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透骨的寒意。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在那雙仿佛能洞悉靈魂最深處秘密的、飽經滄桑卻又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注視下,無所遁形。撒謊?在這種級別的存在面前,任何精心編織的謊言都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一觸即破,而且會立刻招致毀滅性的后果。和盤托出?將系統、U盤、冰冷注視者這些超越認知的存在暴露出來?那無異于將自己最大的秘密和弱點拱手相讓,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環境中,與自殺無異。
電光石火間,林偉的腦中如同超級計算機般瘋狂運轉,權衡著每一種說辭可能帶來的后果。他必須給出一個足夠真實、能夠經得起推敲、但又必須巧妙避開最核心禁忌的回答。真相是構筑信任的基石,但全盤托出則是愚蠢的冒險。他需要一座用部分真相搭建起來的、堅固的橋梁,而不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充滿陷阱的獨木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口氣帶著巖洞中冰冷的、混合著霉味和煤油氣息的空氣,刺得他肺部生疼。他強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雙仿佛蘊藏著無盡風暴的、深不見底的眼睛,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雖然沙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與疲憊,但卻透著一股力求生存下來的、卑微的真實感:
“從一個……黑色的U盤里。”他選擇了這個最具象、也最無法追查的實物作為信息的源頭,這是部分真相,也是最安全的起點。“我被那伙人像追獵野狗一樣追殺,差點把命丟在城里,根源就是這個U盤。”他刻意將重點放在自己作為被動卷入者的悲慘遭遇上,這更容易引發同為被迫害者的共鳴,淡化他主動探究的行為。“它原來的主人……叫張浩,一個看起來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紈绔子弟,開著一家叫‘星辰貿易’的空殼公司。但我感覺……他更像是個被推出來的、吸引火力的幌子。”他半真半假地描述著,將張浩的形象塑造得符合其表面特征,同時暗示背后有更深的陰謀。
“U盤?”啞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緊,帽檐下的陰影仿佛更深沉了。這個現代化的詞匯顯然在他的認知范圍內,但似乎與他所預想的、更古老或更超自然的答案載體有所出入。他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精密儀器般的審視感,仿佛在掂量這個詞背后的每一個音節。“張浩?什么人?”他追問細節,如同老練的審訊者,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不協調。
“一個……在本地的灰色地帶有點名氣的公子哥,但上不了真正的臺面。”林偉繼續沿著這個思路補充,細節越豐富,謊言越逼真,“那個U盤……加密等級高得嚇人,我這種水平根本連門都摸不到。后來在亡命奔逃的路上,U盤……意外損毀了。”他撒了一個關鍵的謊,將U盤的物理毀滅歸咎于不可控的意外,完美地掩蓋了自己強行讀取并觸發自毀程序的事實,也切斷了啞巴可能索要實物查證的后路。
“第七觀測站……這個名字,還有……一些像是‘守護者協議’、‘熵增’、‘收割’……這類聽起來就讓人脊背發涼的詞,我只是在U盤里殘留的、一些破碎的文件名或者日志片段里,偶然瞥見過那么一兩次。”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拋出一顆顆試探性的石子,擲出了幾個從U盤數據深淵中打撈出的、看似關鍵卻又極其晦澀的詞語。這既是投石問路,探測啞巴的知識邊界和反應,也是為了用這些專業且危險的術語,來反向印證自己“偶然瞥見”說辭的可信度。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傳感器,死死鎖住啞巴的每一絲最細微的反應。
當“守護者協議”、“熵增”、“收割”這幾個如同來自深淵惡魔低語般的詞語,接連從林偉那干裂的嘴唇中吐出時,啞巴那如同磐石般佝僂的身軀,幾不可察地、但確實無比地僵硬了一下!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顫!雖然幅度極小,幾乎微不可查,但一直全神貫注的林偉清晰地捕捉到了這瞬間的凝滯!那雙原本如同古井般深不見底、波瀾不驚的眼睛里,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那不再是單純的審視和冰冷的殺意,而是混合了極度震驚、仿佛被觸及逆鱗的暴怒、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淀了無數歲月的痛苦,以及一種……仿佛塵封了數十年的、血淋淋的傷疤被猝然揭開時的那種劇烈到扭曲的情緒波動!他原本平穩的呼吸,似乎都在那一瞬間停滯了,握著磨刀石邊緣的、布滿老繭和疤痕的手指,因極度用力而指節凸顯,呈現出一種失去血色的蒼白。
有戲!林偉的心中如同掀起了海嘯!啞巴不僅知道“第七觀測站”,他對這些核心關鍵詞的反應,劇烈到了近乎失態的程度!他絕對不僅僅是“知道”,他極有可能是深度的知情者,甚至……是曾經的親歷者!是那場可怕博弈中的幸存者!
啞巴猛地轉過了身,不再用那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直視林偉,而是面朝著冰冷粗糙的巖壁,佝僂的背影微微顫抖著,仿佛一具正在壓抑著內部即將爆發的火山的老舊機器。巖洞內陷入了更長久的、令人心臟都要停跳的死寂。只有煤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的“噼啪”聲,以及啞巴那變得粗重、壓抑、仿佛野獸受傷后低吼般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內回蕩,更添幾分詭異和壓力。
良久,良久,啞巴才用那沙啞得仿佛聲帶被砂紙磨過、幾乎要破碎散架的聲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質問某個徘徊于此地、永不散去的亡靈:“他們……竟然還在用……這種拙劣的、一次性的載體……‘觀測站’……哼……狗屁的‘守護者’……協議……”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刻骨的嘲諷、無盡的悲涼,以及一種仿佛被漫長時光磨蝕得只剩下殘渣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猛地轉回身,目光再次如同兩把冰冷的鐵鉗,死死鎖定了林偉。但這一次,那目光中純粹的、**的殺意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仿佛在審視一件突然出土的、與某個遙遠而恐怖的過去緊密相關的關鍵證物般的眼神。“U盤毀了?你確定?徹底毀了?”他追問,語氣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必須確認的緊迫感。
“確定!千真萬確!”林偉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斬釘截鐵,這一點他必須表現得毫無轉圜余地,“在最后關頭,為了徹底擺脫可能的電子追蹤,我……不得已親手毀了它,物理銷毀,碎片都散落在污水里了。”他將毀掉U盤的行為,塑造成了一種果斷、決絕、且必要的自保措施,符合一個在絕境中掙扎求生者的邏輯。
啞巴死死地盯著他,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測謊儀,掃描著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判斷著這句話里每一個音節的真偽。又是令人窒息的十幾秒沉默,每一秒都像是一年般漫長。終于,他仿佛耗盡了所有支撐的力氣般,緩緩地、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感,重新坐回了那個矮小破舊的小馬扎上,佝僂的脊背顯得更加彎曲,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他抬起顫抖的手,摘下了那頂仿佛長在頭上的破舊氈帽,露出了他的真容。
一張飽經風霜、如同被刀劈斧鑿過的臉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深深淺淺、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皺紋,每一道都仿佛刻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殘酷往事。左邊眉骨上方,有一道猙獰的、一直延伸到發際線的陳舊疤痕,讓他的眉宇間平添了幾分煞氣。頭發剃得很短,近乎光頭,能清晰地看到頭皮上幾道更加可怖的、如同蜈蚣般蜿蜒的舊傷疤。他的實際年齡看起來遠比林偉預想的要大,可能接近六十歲,甚至更老,但那雙深陷的眼窩中透出的銳利精光,以及那依舊如同獵豹般蘊藏著爆發力的精悍體魄,卻散發著遠超常人的危險氣息。
“你……”啞巴的聲音更加沙啞了,帶著一種仿佛從墳墓深處刨出來的、沉淀了太多死亡與絕望的滄桑感,“你知道‘第七觀測站’到底是什么嗎?你知道那該死的‘守護者協議’意味著什么嗎?你知道‘收割’……落到具體,會是什么下場嗎?”他一連拋出了三個問題,每一個都像一柄沉重無比的戰錘,狠狠地砸在林偉的心上,砸得他靈魂都在震顫。
林偉老實地、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搖了搖頭,眼神中努力流露出符合他“普通程序員”身份的、真實的恐懼和巨大的茫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凡是沾上這些東西邊的人,最后都死了,或者生不如死。我現在……只想活下去,像條野狗一樣活下去也行。”這是他此刻最真實、最原始的渴望,也是最容易引起對方共鳴的情感。
“活下去?”啞巴的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極其難看、充滿了苦澀和近乎殘忍的嘲諷弧度的笑容,“沾上這些事,想干干凈凈地活下去……比徒手爬上光滑的冰崖還要難上一萬倍。”他抬起那雙渾濁卻銳利得可怕的眼睛,望向巖洞頂壁那條透入一絲微弱天光的裂縫,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巖層,看向了某個遙遠時空中的、尸山血海般的過去,“‘第七觀測站’……是觀察我們的眼睛,也是埋葬知情者的墳墓。‘守護者’……聽起來光榮?不過是‘他們’養在羊圈門口、最后也要被一起處理掉的看門狗。‘收割’……不是簡單的殺人,是清洗,是抹除,是……連你存在過的所有痕跡、所有記憶,都要從這個世界、從時間線上被徹底擦掉、不留一絲塵埃的……終極毀滅。”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極寒冰原上刮來的冰屑,帶著一種浸透骨髓的寒意,讓林偉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這簡短的幾句話,雖然依舊抽象,卻無比殘酷地印證了U盤信息中那些最可怕的猜測!地球文明,人類族群,真的只是某個高等存在觀察下的“試驗場”,并且隨時可能因為“不合格”或“失控”而被執行徹底的“格式化”!
“他們……‘他們’到底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林偉忍不住追問道,聲音因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微微顫抖。他想知道敵人的真面目。
“為什么?”啞巴嗤笑一聲,那笑聲比夜梟的啼哭還要刺耳難聽,“螞蟻需要理解人類小孩為什么用開水澆灌它們的巢穴嗎?莊稼需要明白農夫為什么要在秋天揮舞鐮刀嗎?在‘他們’眼里,我們……或許連螞蟻和莊稼都算不上。我們只是……一塊試驗田里偶然變異、或者長得不夠整齊的雜草,礙眼了,有潛在風險了,就要被連根拔起,扔進焚化爐。”他的語氣中充滿了一種看透一切的、令人絕望的悲涼,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近乎認命的麻木。
“那……‘鑰匙’呢?”林偉趁熱打鐵,拋出了從“冰冷注視者”那里得到的、可能是唯一一線生機的關鍵詞,“我在那些殘缺的信息碎片里,好像還瞥見過‘鑰匙’這個詞,它似乎……跟阻止‘收割’有關?”他將這個信息的來源依舊歸結于U盤碎片,保持了說辭的一致性。
“鑰匙?!”啞巴像是被一道高壓電流擊中,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近乎瘋狂的光芒!他身體前傾,快如閃電般伸出那只布滿老繭、如同鐵鉗般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林偉的手臂!力量大得驚人,抓得林偉感覺自己的臂骨都在**作響!“你還知道‘鑰匙’?!你還看到了什么?快說!一個字都不要漏!”他的情緒瞬間失控,與之前那死水般的沉寂判若兩人,呼吸急促,眼中布滿了血絲。
林偉心中劇震,知道自己終于觸碰到了最核心、最敏感的機密!他強忍著手臂上傳來的、幾乎要碎裂的劇痛,快速而清晰地回答:“只有這個詞!‘鑰匙’!其他的……信息太破碎了,完全看不清上下文!好像……隱約還提到了‘負熵節點’?它們之間似乎有關聯?”他再次拋出一個誘餌,既是試探啞巴知識的深度,也是為了將話題引向更具體的、可能具有操作性的方向。
“負熵節點……鑰匙……鑰匙……節點……”啞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詞,眼神劇烈地閃爍、變幻,臉上肌肉抽搐,仿佛有無數個念頭和回憶在腦海中激烈碰撞,希望、懷疑、恐懼、狂喜、痛苦……種種極端的情緒如同走馬燈般交替閃現。他猛地松開手,像是無法承受這巨大的信息沖擊,踉蹌著站起身,在狹小的巖洞內煩躁地、毫無章法地踱了兩步,然后猛地停住,轉身死死盯住林偉,目光中充滿了極度的不信任和更深的審視:“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個普通的程序員,怎么可能接觸到這種層次的信息?又怎么可能從‘清理者’那種專業劊子手的圍捕中活下來?說!你到底還隱瞞了什么?!”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咆哮的質問,巖洞四壁都傳來了微弱的回音。
林偉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危險的考驗降臨了!他之前透露的信息,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偶然得到U盤的倒霉蛋”應有的認知范圍,引起了啞巴最深的警惕和懷疑。他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否則之前所有的鋪墊都可能前功盡棄,甚至立刻引來殺身之禍!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極度掙扎、恐懼,最終仿佛豁出去了般的復雜神色,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帶著神秘和不安的音量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被那伙人追殺開始,我……我好像就變得不太一樣了。”他半真半假地描述著,將系統帶來的能力增幅,模糊地解釋為一種在極端壓力下被激發的、無法理解的“潛能”或“變異”。“我的反應……比以前快了很多,對危險的直覺……準得嚇人,有時候甚至能模糊地感覺到……別人的惡意。力氣好像也大了一點,受了這么重的傷……換做以前,我早就死了好幾次了。”他刻意將這種變化描述得玄乎、無法控制、且與瀕死體驗相關,這在這種超自然事件頻發的背景下,反而比一個清晰的、科學的解釋更容易被接受,也更難被證偽。
果然,聽到林偉這番半真半假、充滿玄學色彩的描述,啞巴眼中的懷疑和審視雖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種劍拔弩張的敵意明顯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凝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在審視某種罕見現象般的若有所思。“潛能激發?瀕死狀態下的基因突變?還是……被‘它’……標記了?或者……是‘節點’共鳴的征兆?”他緊鎖眉頭,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念叨著幾個更加晦澀的詞語,目光再次如同掃描儀般,仔細地、一寸寸地檢查著林偉的身體,仿佛要找出他“變異”的生理證據。
“‘它’?是哪個‘它’?‘節點共鳴’又是什么?”林偉敏銳地抓住了這兩個新的、似乎蘊藏著更深信息的關鍵詞,急切地追問。他感覺自已正在接近某個更龐大的秘密。
啞巴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到那個角落的破舊木箱旁,蹲下身,開始仔細地翻找。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對待什么易碎的珍寶。片刻后,他拿出了一個用厚厚的、已經泛黃發硬的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巴掌大小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物件。他像舉行某種儀式般,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地揭開油布,最終露出了里面一本封面沒有任何字跡、紙張已經泛黃發脆、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舊筆記本。
他的手指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顫抖,極其輕柔地翻開筆記本,跳過前面那些寫滿了密密麻麻、如同天書般怪異符號和潦草字跡的頁面,直接翻到了筆記本接近末尾的、幾乎空白的一頁。在那頁紙的右下角,用極其纖細、墨水已經褪成淡褐色、仿佛隨時會消失的筆跡,寫著一行扭曲怪異的、林偉完全無法辨認的符號,看起來像某種失傳的古文字或密碼。在這行符號的旁邊,還用更加精細的筆觸,繪制著一個模糊的、結構卻異常復雜精妙的草圖——那看起來像是一個多個同心圓環嵌套、中間由無數細密線條連接、仿佛在不斷旋轉的齒輪,又像是一團正在凝聚或爆發的星云,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動態的、蘊含著巨大能量的韻律感。
啞巴將筆記本小心翼翼地遞到林偉面前,手指指著那行怪異符號和那個復雜草圖,聲音沙啞而凝重,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盼,問道:“這上面的符號……還有這個圖案……你在那個U盤的碎片信息里,見過……哪怕一絲一毫相似的痕跡嗎?” 他的呼吸都屏住了,整個巖洞的空氣仿佛再次凝固。
林偉強忍著激動和好奇,湊近煤油燈,借著那昏黃搖曳的光線,瞪大了眼睛,凝神細看。那行符號他完全看不懂。但他的目光一落到那個復雜精妙的草圖上時,心臟猛地一跳!這個圖案……雖然極其簡陋模糊,但其核心的結構,那種多個能量節點通過特定幾何路徑連接、形成的動態平衡感,尤其是圖案中心那幾個關鍵節點的相對位置和連接方式……竟然與他強行讀取U盤數據時,在意識中驚鴻一瞥看到的、某個關于“高維能量矩陣”的殘缺圖譜碎片,有著驚人的、神似的感覺!那是一種超越了具體形狀的、本質上的結構共鳴!
他猛地抬起頭,迎上啞巴那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的、充滿了期盼與恐懼的目光,用盡全身力氣,緩緩地、極其肯定地點了點頭,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見……見過……類似的……結構。在關于……某種‘能量矩陣’的……碎片信息里。雖然很模糊……但……感覺很像!”
“轟——!”
仿佛一道積蓄了萬年的驚雷,在啞巴的腦海中炸響!他猛地向后踉蹌了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巖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筆記本上的草圖,又猛地將目光轉向林偉,眼中充滿了極度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仿佛在無盡黑暗中獨自跋涉了數十年、早已絕望麻木的心田中,驟然看到一絲微光時的那種、近乎瘋狂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能量矩陣……鑰匙……負熵節點……”他像是夢囈一般,反復咀嚼著這幾個詞,身體因巨大的情緒沖擊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將筆記本合上,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般,用油布重新一層層仔細包裹好,然后緊緊地、緊緊地攥在手心里,仿佛握著的是通往救贖的唯一途徑。
他再次看向林偉時,眼神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前的冷漠、審視、懷疑,被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所取代,那里面有關切,有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甚至……隱隱有一絲近乎托付重任的意味。
“小子,”啞巴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分量,“你惹上的麻煩,比你最恐怖的噩夢還要可怕一萬倍。但你……你這個人本身……也可能……是這死局中,唯一的一線生機。”
他走到林偉面前,蹲下身,目光如炬,仿佛要將自己的意志烙印到林偉的靈魂深處:“你想活下去,像條狗一樣躲在這里茍延殘喘,是沒用的。‘清理者’像最狡猾的鬣狗,鼻子靈得很,遲早會嗅著味找到這里。你必須離開,必須主動去找……找到‘鑰匙’!”
“鑰匙到底在哪里?長什么樣?我該怎么找?”林偉急切的追問,心臟狂跳。
啞巴緩緩地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痛苦和迷茫:“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鑰匙’……可能不是一件具體的東西。它可能是一個人,一個地方,一種……特定的意識狀態,甚至是一段……代碼或者頻率。古老的、破碎的傳說里提到,只有真正的‘鑰匙’出現,才能激活‘負熵節點’,逆轉那該死的‘收割’進程。但這一切都只是碎片,是上一代……像我們這樣的‘守護者’……用血和命換來的、殘缺不全的傳說……”他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油布包,“這個筆記本上,只有一點模糊的指向……指向南方,穿過那片被稱為‘葬神嶺’的、被迷霧和死亡籠罩的群山深處,據說……存在一個微弱的、周期性的‘節點’波動區。但具體在哪里,怎么去,那波動意味著什么,有沒有用……全都是未知數。可能只是傳說,可能是個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南方群山?葬神嶺?節點波動區?林偉的心沉了下去。這線索太模糊、太渺茫了,簡直如同在太平洋里尋找一根特定的繡花針。希望之火剛剛燃起,就被現實的冰水澆得只剩下一縷青煙。
“那我……”
“你先在這里養傷。”啞巴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把傷養到能走路,把體力恢復到能應付野外逃命。現在外面正是風聲最緊的時候,你出去就是自投羅網。趁這段時間,我會教你一些東西……一些真正能在絕境里保命的東西。”他的目光掃過林偉包扎的傷口,又落在他虛弱的身板上,“至于以后的路……等你能站起來了,再自己做決定。”
說完,啞巴不再多言,重新坐回那個小馬扎上,拿起磨刀石和短刃。但這一次,那“沙……沙……”的磨刀聲,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拒人千里之外,反而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在打磨某種即將踏上血與火征途的、決絕信念的韻律。
林偉躺回地鋪,心中波濤洶涌,久久無法平靜。與啞巴的這次交鋒,信息量巨大,沖擊力遠超他的想象。他不僅確認了“收割者”和“試驗場”的恐怖真相,更接觸到了“鑰匙”和“負熵節點”這縹緲卻唯一的希望。而啞巴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極可能就是上一代對抗“收割”的“守護者”中的幸存者!一個背負著沉重過去和巨大秘密的活化石!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這黑暗的深淵中盲目掙扎。他有了一個暫時的、相對安全的庇護所,一個深不可測、可能指引方向的“導師”,以及一個……或許存在的、對抗命運的目標。盡管這個目標看起來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他看了一眼腦海中那冰冷的系統界面。【剩余壽命:57天04小時58分33秒】。
時間在無情地流逝。希望雖渺茫,但抗爭的火種,已在這與世隔絕的、昏暗的巖洞中,被這危險的對話悄然點燃。而接下來養傷的日子,將是他積蓄力量、學習生存、并最終決定是否踏上那條九死一生之路的關鍵時期。
(第十四章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