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洞內(nèi)的時光,仿佛被厚重的、與世隔絕的巖層和那永恒不變的、死一般的寂靜所凝固、拉長,失去了外界日升月落、車水馬龍的喧囂與流速感。這里沒有清晨的鳥鳴,沒有正午的陽光,沒有黃昏的霞光,只有那盞老式煤油燈芯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而持續(xù)的“噼啪”聲,巖壁裂縫中水珠凝聚、滴落石洼時那規(guī)律得如同鐘擺的“滴答”聲,以及啞巴手中那塊青黑色磨刀石與短刃鋒刃摩擦時發(fā)出的、永不停歇的、帶著某種古老而冰冷韻律的“沙……沙……”聲。這三種聲音,構(gòu)成了這個地下囚籠里唯一的時間刻度,單調(diào)、壓抑,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令人心安的穩(wěn)定感,仿佛某種維系著脆弱平衡的古老儀式。
林偉大部分時間都躺在那張鋪著干燥茅草和破舊狼皮的地鋪上,身體像一具被拆散后勉強拼接起來的、布滿了裂痕的破損陶俑,每一處關(guān)節(jié)、每一束肌肉纖維都在發(fā)出酸軟無力、深入骨髓的**。左腿傷口處傳來的、持續(xù)不斷的、如同被燒紅的細鐵絲反復灼燙的鈍痛和麻癢感,雙手掌心那火辣辣的、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持續(xù)刺扎的刺痛,以及全身因過度透支和失血而帶來的、那種仿佛靈魂都要被抽離出去的極致虛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具軀體的脆弱與瀕臨極限。每一次微小的翻身,都會牽動全身的傷痛,帶來一陣陣眼前發(fā)黑的眩暈和抑制不住的冷汗。
但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沉溺于這病態(tài)的安寧。啞巴那句冰冷如鐵、不容置疑的“你必須離開”,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高懸在他的心頭,那鋒利的劍尖仿佛已經(jīng)觸及了他的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他清楚地知道,眼下這短暫的、來之不易的喘息之機,是奢侈的,是用未知的代價和極大的運氣換來的,更像是一場暴風雨來臨前那令人不安的平靜,隨時可能被外界那殘酷無情的現(xiàn)實以最猛烈的方式打破。他必須像一塊被擠干了最后一滴水的海綿,貪婪地利用每一分、每一秒來恢復這殘破的軀體,來學習一切可能保命的技能,來為那注定充滿了荊棘、陷阱與死亡的未來之路,積蓄哪怕一絲一毫的微薄力量。
啞巴顯然是一個言出必行、效率至上的實踐者。在確認林偉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傷勢趨于穩(wěn)定之后,他那沉默寡言卻極具分量的“授課”便悄然開始了。沒有冗長的開場白,沒有耐心的講解,只有最直接、最殘酷的行動演示和結(jié)果要求。
第一項“課程”是關(guān)于草藥的識別與利用。某次林偉因傷口疼痛而發(fā)出壓抑的**時,啞巴默不作聲地走到巖洞一個陰暗的角落,從一堆用油布包裹的、散發(fā)著濃郁土腥和草木氣息的雜物中,翻找出幾塊黑乎乎、形狀不規(guī)則、質(zhì)地堅硬如木炭、卻散發(fā)著一種奇特辛涼苦澀氣味的根莖。他扔到林偉手邊,用沙啞的聲音命令道:“嚼碎。咽下去。別吐。”語氣不容置疑。林偉拿起一塊,入手沉甸甸,表面粗糙。他忍著那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泥土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澀味道,用尚且完好的后槽牙,艱難地、一點點地咀嚼起來。那味道極其苦澀,堪比黃連,甚至帶著一絲麻痹舌頭的微弱毒性感,讓他幾乎要干嘔出來。但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然而,片刻之后,一股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暖流便從胃部緩緩升起,如同涓涓細流,開始向四肢百骸擴散,所過之處,那持續(xù)不斷的、火辣辣的傷痛似乎被某種冰涼的物質(zhì)所“包裹”和“隔離”,變得可以忍受了一些。這是啞巴利用附近險峻山崖上采集的、不知名的草藥根莖自制的消炎鎮(zhèn)痛藥劑,是漫長歲月中與死亡為伴所積累下的、最原始卻有效的生存智慧。
第二項是關(guān)于食物和飲水的嚴格配給制度。每天只有兩頓,量少得可憐。通常是一小碗用壓縮干糧混合了某種苦澀野菜根熬煮的、幾乎看不到油星的、寡淡如水的糊糊,或者幾塊被烤得干硬如木柴、需要用力撕扯才能下咽的、不知名動物的肉干。飲水也有嚴格的定量,雖然石洼中的泉水看似取之不盡,但啞巴嚴格控制著飲用量,理由是“過量飲水會加重腎臟負擔,稀釋血液,不利于傷口愈合,且在緊急情況下會頻繁產(chǎn)生尿液,暴露行蹤”。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摒棄了一切舒適感的理性,卻蘊含著在最惡劣環(huán)境下維系生命存續(xù)的最直接邏輯。林偉強迫自己適應這種半饑餓和半干渴的狀態(tài),將每一口食物都咀嚼到極致,感受著那點微不足道的能量和水分被身體貪婪地吸收、利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維持生命所需的物質(zhì),原來可以如此之少。
大部分時間,啞巴依舊如同融入巖壁的陰影,沉默地坐在那個矮小破舊的小馬扎上,重復著那似乎永無止境的磨刀工作,或者用一些林偉完全看不懂的、造型古怪的工具,精心保養(yǎng)著他那把威力驚人的鋼弩,處理著一些鞣制過的、散發(fā)著腥膻氣的獸皮,或者將某種堅韌的植物纖維搓成結(jié)實的繩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沉穩(wěn)、精準、高效到了極點,沒有任何一絲多余和浪費,仿佛一臺為生存而優(yōu)化到極致的、永不停歇的精密機器。林偉則靜靜躺著,努力調(diào)動腦海中那些來自“基礎格斗本能”和“基礎傷口處理知識”的、尚且模糊的記憶碎片,嘗試著用意念引導呼吸節(jié)奏,放松緊張僵硬的肌肉群,內(nèi)視感知傷口處細微的組織變化,希冀能加速這具殘破軀體的自我修復進程。腦海中,那冰冷的系統(tǒng)界面上的鮮紅數(shù)字在無聲跳動,每一次遞減都像一柄小錘敲打在他的神經(jīng)上,【剩余壽命:56天 19小時 45分 11秒】。提醒著他時間的寶貴與殘酷,也愈發(fā)鞭策他珍惜這用生命換來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安寧。
時光流逝,在林偉的傷勢終于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能夠勉強依靠著冰冷粗糙的巖壁,用手肘支撐著,極其艱難地坐起來之后,啞巴那沉默而殘酷的“課程”開始升級了。從被動的養(yǎng)護,進入了主動的、血與火的錘煉階段。
第一課,是關(guān)于疼痛的掌控。那是在一個如同往常般死寂的下午,林偉正嘗試活動僵硬的腳踝。毫無征兆地,啞巴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靠近,手中握著一根一頭被削得極其尖銳的細硬木棍,快如閃電般,精準地戳向林偉未受傷的右腿小腿肚上一個隱秘的穴位!動作狠辣果決,沒有一絲猶豫!
“呃啊——!”一陣尖銳至極、如同高壓電流瞬間竄過神經(jīng)、直達骨髓深處的劇痛猛地爆發(fā)!林偉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扭曲變形的慘嚎,眼前一黑,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全身!他整個人痛得蜷縮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記住這感覺。”啞巴的聲音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波動,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的自然規(guī)律,“真正的廝殺,不是擂臺比武。敵人不會給你準備時間,不會攻擊你預設的部位。疼痛會瞬間摧毀你的理智,干擾你的判斷,讓你的動作變形、遲緩。你要學會的,不是在舒適區(qū)里練習花架子,而是在劇痛襲來的瞬間,保持意識的清醒,甚至……要學會利用這股沖擊性的能量,來激發(fā)身體深處最后的求生潛能。這不是訓練,是保命。” 隨后,他毫無憐憫地,用那根木棍,結(jié)合簡單卻極其有效的手法,向林偉演示并強迫他練習了幾種通過狠命按壓自身特定穴位、配合古怪呼吸節(jié)奏來短暫抑制、強行適應甚至扭曲性地利用劇痛的殘酷技巧。每一種技巧的練習,都伴隨著實實在在的、令人暈厥的痛苦體驗,仿佛在撕裂他的神經(jīng)。林偉咬碎了牙根,嘴角滲出血絲,硬是憑著頑強的意志力,在一次次的痛楚中,艱難地記憶著那些穴位的位置和呼吸的節(jié)奏。
第二課,是關(guān)于黑暗中的感知。啞巴會毫無預兆地,突然用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打滅煤油燈,讓整個巖洞瞬間陷入吞噬一切的、絕對的黑暗之中。然后,他會像徹底融入了陰影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移動位置,時而模仿極其細微的、如一顆小石子從巖壁上滾落的“咔噠”聲,時而模仿枯枝被輕輕踩斷的“咔嚓”輕響,時而甚至能模擬出某種夜行生物在巖石上潛行時利爪摩擦的“沙沙”聲。他讓林偉僅憑被強化后的聽覺和那玄之又玄的“危險感知”本能,來判斷他的方位、移動軌跡甚至是下一步的意圖。最初幾次,林偉如同失去了視覺的瞎子,在黑暗中恐慌無助,完全無法適應,屢屢被啞巴如同鬼魅般貼近身后,用冰冷的匕首刃口貼上他的喉嚨,宣告“死亡”。但在啞巴毫不留情的“懲罰”(通常是更長時間的黑暗禁閉,或是突然施加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疼痛刺激)和反復的、地獄般的練習下,林偉的聽覺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敏銳起來,他甚至能逐漸分辨出啞巴那近乎完美的隱匿行動中,衣角與空氣摩擦產(chǎn)生的、微弱到極致的“簌簌”聲,以及腳掌落地時那幾乎不存在的、細微的重量變化。那“危險感知”的能力,也在這極致的壓力下,似乎變得愈發(fā)清晰和敏銳。
第三課,是關(guān)于殺戮的效率。啞巴再次拿出那把黝黑無光、形制古樸的短刃,在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為林偉反復演示了幾個動作。沒有花哨的套路,沒有復雜的招式,只有最簡潔、最直接、追求一擊斃命的殘酷效率。如何利用對方前沖的勢頭,用最小的幅度側(cè)身,短刃自下而上,精準地劃開對手的頸動脈;如何在與對方擦身而過的瞬間,反手一刀,刺穿肋骨間隙,直達心臟;如何在被撲倒時,用膝蓋頂住對方,刀刃精準地割斷其腳筋,瓦解其行動力。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裸的、毫不掩飾的殺意,目的只有一個——用最快的速度,讓對手失去威脅你的能力。“活下來,不是看你能打多久,是看你能多快讓對手變成一具尸體。”啞巴的聲音冰冷而殘酷。他讓林偉即便躺著,也要用手臂和手腕反復模擬這幾個簡單卻致命的動作軌跡,形成最基礎的肌肉記憶。
第四課,是關(guān)于環(huán)境的利用與陷阱的反制。啞巴用巖洞內(nèi)隨手可得的材料——柔韌的細藤蔓、有彈性的樹枝、邊緣鋒利的碎石片、甚至某種能分泌微弱刺激性黏液、讓皮膚紅腫奇癢的不知名草葉——在巖洞入口附近那片相對寬敞的區(qū)域,精心布置了幾個看似簡陋卻極其陰險歹毒的預警和殺傷陷阱。有絆發(fā)后能彈起尖銳木刺的套索,有觸發(fā)后能揚起一片迷眼的干燥泥土和石灰的踏板,有利用繩索和重物制作的、能砸斷腿骨的落石機關(guān)。然后,他讓林偉嘗試去識別和破解這些陷阱。林偉一次又一次地中招,被突然繃緊的藤蔓絆倒摔得七葷八素,被彈起的木刺劃傷手臂,被揚起的灰土迷住眼睛嗆咳不止,在一次次失敗和新增的細小傷口中,飛速地、痛苦地積累著關(guān)于如何利用周圍環(huán)境、制造致命障礙和識別危險信號的血淋淋的知識。
這些“課程”穿插在養(yǎng)傷的間隙,強度極大,毫不留情,常常讓林偉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舊傷未愈,又添新創(chuàng)。但他咬緊牙關(guān),憑借著被死亡逼出的頑強意志力,硬是堅持了下來。他知道,啞巴所教授的每一點東西,都不是武館里強身健體的套路,而是用無數(shù)鮮血和生命為代價換來的、在真正絕境中增加一絲生存概率的、沉重無比的寶貴財富。他像一塊被投入到熔爐中的粗鐵,在痛苦與死亡的威脅下,被反復捶打、淬煉,雖然過程痛苦不堪,但每一次錘煉,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韌性”在一點點地增加。
在這個過程中,林偉也試圖更加小心翼翼地、旁敲側(cè)擊地套取更多關(guān)于外界局勢、關(guān)于“清理者”動向、關(guān)于“鑰匙”具體線索的信息。但啞巴對此諱莫如深,守口如瓶,絕不多吐露半個字。只有當林偉問及附近山脈的具體地形、不同植被的特性、天氣變化的規(guī)律、或者可能存在的危險動物時,他才會極其吝嗇地吐出幾個關(guān)鍵詞,或者直接扔給林偉一塊用燒黑的木炭畫著簡易、抽象卻異常精準地圖的、鞣制過的獸皮,上面用只有他能看懂的符號,標注著附近的水源點、危險的流沙或沼澤區(qū)、以及幾條可能通往不同方向的、極其隱蔽難行的路徑。
“外面……現(xiàn)在情況到底怎么樣了?他們……還在像梳子一樣搜山嗎?”某次啞巴為他更換腿上的草藥時,林偉忍著刺鼻的氣味和傷口被觸碰的疼痛,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
啞巴正在涂抹草藥的、布滿老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渾濁卻銳利如鷹的目光掃過巖壁那條透入一絲微弱天光、也是唯一與外界連接的縫隙,聲音低沉得如同巖石摩擦:“獵犬的鼻子……從來沒歇過。網(wǎng)……在收緊。這里……藏不住太久了。”他那簡短的、沒有任何修飾的話語,像一塊冰冷的巨石,重重地砸在林偉的心上,讓那根始終緊繃的弦?guī)缀跻獢嗔选?/p>
壓力,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無聲無息,卻持續(xù)不斷地漫延上來,淹沒了這狹小空間內(nèi)最后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又艱難地熬過了兩天。林偉腿上的傷口終于開始結(jié)上一層深褐色、堅硬的血痂,周邊的紅腫也消退了不少;手上的擦傷和割傷也基本愈合,只留下粉紅色的新肉和深色的疤痕。雖然身體依舊虛弱得像一團棉花,腳步虛浮,但至少已經(jīng)可以勉強拄著啞巴用一根堅韌硬木為他粗糙削制的、頂端綁著布條的木棍,在巖洞內(nèi)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頓地緩慢行走幾步了。【剩余壽命:56天 03小時 12分 08秒】。時間的流逝,在此刻顯得如此具體而殘酷。
就在他內(nèi)心抱著一點點僥幸,希望能再多爭取一天、哪怕半天的恢復時間時,猝不及防的變故,如同隱藏在暗處的毒蛇,驟然發(fā)動了致命的襲擊!
那是一個看似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下午。巖洞內(nèi)光線昏暗,空氣沉悶。啞巴正佝僂著腰,蹲在那個用石塊壘砌的簡易灶臺邊,就著一點點微弱的炭火余燼,小心翼翼地熬煮著最后小半塊干硬如鐵的肉干和幾根苦澀的草藥根,試圖為林偉多補充一點彌足珍貴的蛋白質(zhì),促進傷口愈合。陶罐里散發(fā)出微弱的、帶著腥氣的水汽。林偉則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巖壁,坐在地上,反復練習著啞巴教他的、用匕首從極其刁鉆的角度、自下而上突刺敵人肋下的動作,手腕因虛弱而微微顫抖。
整個巖洞,沉浸在一片疲憊而壓抑的寂靜之中。
突然——
“叮鈴……叮鈴鈴……”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脆、穿透力極強的、如同深山古寺屋檐下被夜風吹動的、最小巧的那種銅制風鈴搖曳的金屬撞擊聲,從巖洞入口那條被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巖石縫隙外,極其隱約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傳了進來!
這聲音是如此的細微,若在嘈雜外界,根本不可能被聽見。但在這死寂得如同墳墓般的巖洞深處,卻無異于一道平地驚雷,驟然炸響!瞬間撕裂了所有的平靜!
啞巴的動作在聲音響起的剎那,徹底凝固!他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結(jié)的冰雕,連灶臺里那微弱的炭火光芒映照出的、佝僂的背影都僵硬了!下一秒,他猛地抬起頭,一直隱藏在帽檐陰影下的雙眼,在昏暗中爆射出極度警惕、如同被侵入領地的受傷頭狼般的、冰冷而瘋狂的寒光!他幾乎是在聲音傳入耳膜的同一時間,就“噗”地一聲,用一口精準吐出的氣息吹熄了灶臺里那點可憐的炭火,同時反手一揮,一道細微的破空聲響起——煤油燈那豆大的、昏黃跳動的燈焰,也被他用一顆早已扣在指間的、小指指甲蓋大小的石子精準地打滅!
“咔噠。”燈罩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
整個巖洞,瞬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見的、吞噬一切的絕對黑暗!光線消失得如此突兀,讓林偉的視覺瞬間失靈,眼前一片漆黑,產(chǎn)生了短暫的失明感!
“噓——!”啞巴低沉、急促、帶著強烈警告意味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幾乎貼著林偉的耳朵響起,那股濃重的、混合著煙草和草藥味的灼熱氣息,噴在他的耳廓上,帶來一陣戰(zhàn)栗。
林偉的心臟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瘋狂地、不受控制地痙攣、抽搐起來!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在四肢!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連呼吸都本能地徹底屏住了!他知道了!那是啞巴在更外圍、一處極其隱蔽的、連他都未曾被告知的巖石通風口處,用比頭發(fā)絲還細的金屬絲線和幾片精心打磨過的、薄如蟬翼的鳥類空心骨骼設置的、最遠距離的預警鈴!有人觸發(fā)了它!有人在靠近!而且是在啞巴這種級別的潛伏高手都未能提前察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逼近到了如此近的距離!
“清理者”!他們像最狡猾、最耐心的獵手,終于還是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這里!
黑暗中,林偉的聽覺和感知被放大到了極致。他能聽到啞巴如同鬼魅般,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的、快如閃電的移動。他似乎是在用腳尖點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輕盈和敏捷,迅速檢查了洞口那塊偽裝巖石的契合度,然后將耳朵緊緊地、死死地貼在了冰冷粗糙的巖壁上,連最微弱的呼吸都屏住了,全身心地傾聽著外面的任何一絲動靜。林偉也拼命地豎起耳朵,將“基礎格斗本能”帶來的危險預感和這幾天被啞巴用非人手段訓練出的聽覺感知提升到了生命的極限,試圖從死寂中捕捉到任何異響。
起初,外面一片死寂,只有山風吹過巖縫時發(fā)出的、如同嗚咽般的低沉呼嘯。這種寂靜,比任何聲音都更加令人窒息和恐懼。
幾分鐘后,一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細沙灑落在干燥樹葉上的“沙……沙……”聲,開始隱約地、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巖壁外傳來!不止一個來源!腳步聲很輕,落地時極具技巧,重心變換流暢,帶著一種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專業(yè)士兵特有的、謹慎而富有節(jié)奏的搜索步態(tài)!緊接著,是一種低頻率的、如同大黃蜂振動翅膀般的、持續(xù)而穩(wěn)定的微弱嗡鳴聲——是某種便攜式、高精度的生命探測儀或熱成像掃描設備工作時發(fā)出的特有噪音!
他們就在外面!距離這個偽裝的洞口,可能不到十米!他們正在用高科技設備,一寸寸地掃描、分析著這片看起來毫無異常的巖壁!
林偉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徹底凍結(jié)了,冰冷的冷汗瞬間從全身每一個毛孔中涌出,浸透了單薄的內(nèi)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他死死攥住了手中的匕首,木質(zhì)刀柄上的紋路深深嵌入掌心,另一只手則摸向了腰間那罐僅剩不多的、或許能起到一點干擾作用的防狼噴霧。完了!徹底暴露了!在這個狹小、封閉、沒有任何退路的巖洞里,一旦入口被堵死,他們就是甕中之鱉,連一絲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只有被亂槍打死或者被活捉后經(jīng)受更殘酷折磨的下場!
啞巴的氣息也變得極其粗重、壓抑,黑暗中,林偉即使看不見,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緊繃如拉滿的弓弦,每一塊肌肉都蓄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擇人而噬的、極度危險的冰冷殺氣。但他依舊沒有妄動,如同最老練的獵人,將自己徹底融入了巖石的陰影中,最大限度地隱藏了自身的熱信號和呼吸聲,等待著最佳的時機,或者……等待著那不可避免的最終時刻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燒紅的烙鐵上行走,煎熬著兩人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外面的腳步聲和儀器嗡鳴聲時遠時近,似乎在反復排查、確認這片區(qū)域的異常。有一次,那“沙沙”的腳步聲幾乎就停在了偽裝巖石的外面,近得林偉甚至能隱約聽到對方壓低到極致的、如同耳語般的交談片段,雖然模糊不清,但那種冰冷的、毫無感**彩的專業(yè)口吻,讓他不寒而栗:“……熱源信號……微弱……不穩(wěn)定……干擾很強……”、“……地質(zhì)結(jié)構(gòu)掃描……顯示后方有……不規(guī)則空腔……回聲異常……”、“……B點確認……需要……破拆工具……” 每一次短暫的停頓和低語,都讓林偉的心臟狂跳到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嘗到咸腥的血味,才勉強壓下那想要不顧一切沖出去拼命的絕望沖動。
但啞巴依舊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巖石,一動不動,甚至連心跳聲仿佛都消失了。他那極致的冷靜和忍耐力,如同冰水般,稍稍澆熄了林偉心中那即將爆燃的恐慌火焰,讓他也強行壓下了拼死一搏的念頭,繼續(xù)屏住呼吸,如同冬眠的動物般,將生命活動降至最低,潛伏在絕望的黑暗中。
大約過了令人窒息般的、漫長的十幾分鐘,外面的腳步聲終于開始逐漸遠去,儀器的嗡鳴聲也漸漸減弱,最終消失在風聲中。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般久,直到外面徹底恢復了只有山風呼嘯的死寂,啞巴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如同嘆息般吐出了一口壓抑了許久的濁氣。
但他沒有立刻點燃燈火,而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用低得幾乎只有氣流摩擦聲的音量,對近在咫尺的林偉說道,每一個字都像冰豆子砸在巖石上,冰冷而清晰:
“收拾東西。最遲……明天天亮前。他們還會回來,帶著……能把這山炸開的家伙。”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判決書,徹底擊碎了林偉心中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僥幸。
巖洞,這個暫時的避風港,已經(jīng)不再安全。亡命之旅,被迫提前開始了。
(第十五章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