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輕輕摩挲著他的肩膀,那么慢又那么柔,讓人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是在對待一件楚楚可憐的稀世珍寶,稍不注意就會從手中跳脫出去摔碎了。
雖然沒有實際被觸摸到的感覺,但周南能看的很清楚,是只女人的手,在手腕部分有明顯針線縫合的痕跡,好像這身體是被強行拼合起來的,不斷從內而外散發著漆黑的霧絲,灰的像是褪了色的墻皮。
肯定不是人。
但他絲毫不慌,在恐怖片這個領域,他絕對是閱片無數的大神。
任何非人之物的可怕,在于你無法戰勝它,比如永遠殺不死的富江,無論砍下來多少部分,都會重新變成新的她,再比如靠一卷錄像帶就能毀滅人類的貞子,最后消滅她還是靠愛的感化。
可是反過來,假如你手里有一樣可以對付她們的武器呢?一擊必殺的那種?
那么這個恐怖的故事就會瞬間逆轉地位,就像獵人興沖沖追逐兔子的時候,兔子忽然回頭掏出來巴雷特指著你的腦門,Seid ihr das Essen?Nein, wir sind der J?ger!
至少對周南是這樣,他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他怕的是沒辦法搞死的妖魔鬼怪,如果有一把刀是專門用來對付它們的,以他的魄力和膽量,大概可以從九龍灣砍到尖沙咀,化身鬼見愁。
他看了一眼簡兮,簡兮咬著吸管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于是他心下就有些了然。
這多半是用來整他的手段,對于她所在的那個世界,他還是一無所知的,掌握信息差的她不整點幺蛾子出來,那就不是她了。
定了定神,周南正準備伸手想試試能不能來個過肩摔的時候,簡兮忽然開口了:“如果你讓它意識到你能看見她的話,你真的會死哦。”
“……”蠢蠢欲動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就像是個木頭人那樣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朝她投去一個有屁快放的眼神。
真襯她的風格,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一直都是這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魔王,這么重要的事情不第一時間交代,非要卡個關鍵的節點,萬一他手太快怎么辦?
“不要搭理它,不要讓它發覺你知道它。”簡兮說。
周南只能快速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背后那個大概就可以叫做怨靈、怪異、污穢之類的,別以為我和它們是一類東西,我顯然高級的多,彼此之間的差異,大概就是天空中的月亮和腳邊那一粒灰的程度。”
她有些驕傲的侃侃而談,“這種玩意其實沒什么可怕的,相由心生,只要你看不見它,它就對你很難有害,哪怕是裝出來的也行,自己就會退散,否則一定會追上門來,索要性命。”
周南心說這還不簡單?這輩子他就不知道怕鬼為何物好不好?據說當年姜維兵敗,被人剖開胸膛說他膽大如斗,那他就該是子龍那一級別的,渾身都是膽!
“不過這個好像對你很有興趣的樣子?”她含笑的目光里透著一股子狡黠,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好玩的東西。
按在周南肩膀上的手漸漸往他的胳膊探去,跟著是一張從他頭頂上倒懸下來的臉,碩大無比的臉盆完全遮住了他的視線,本該是眼睛的地方空無一物,只有兩個黢黑的洞窟,面骨上裂痕縱橫交錯,顱骨外凸。
這東西顯然比正常人類要高的多,四肢纖長,像是沒有骨頭那樣可以輕易反折,脖頸也是細長的驚人,簡直是根竹竿挑著碩大的腦袋,以至于可以在保持站姿的情況下,垂下頭來湊到他的面前去盯著他看。
“你……看得見嗎?”
怪異開口說話的時候,絲絲黑霧會從深不見底的喉嚨中噴吐到他的臉上,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張朽壞**的臉,面無表情。
可笑,就長這德行也配出來嚇人,嚇嚇小朋友也就算了,花花草草都嚇不倒好么?
唯一的問題是它保持這種姿勢,垂下來的打結頭發長的都能拖到地上去,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和這鬼臉面對面,呼吸相聞。
這感覺,再往前近一點都要親上了,貼的這么近,也不知道瞳孔上會不會反光被看出來。
他唯有端坐不動,像是上課時的三好學生。
就在他滿心吐槽怨念的時候,怪異細長的手腳忽然抱住了他臂膀,八爪魚一樣纏繞著,甚至整張臉還徹底貼上來,就像是對待自己養的小寵物那樣在他的胳膊上蹭來蹭去。
“看不見……他看不見……為什么看不見……咿啊啊啊啊啊!”
那反反復復的念叨聽著好像還挺遺憾,有種狂熱女粉好不容易追到夢寐以求的偶像,結果偶像連手都沒給她握一下的失落感,于是發狂尖嘯。
那種聲音似乎只有他和簡兮可以聽得到,不然這殺豬一樣的鬼叫,怕是連玻璃都能震碎。
摸完了左邊胳膊,怪物又來抱他右邊的胳膊,這東西的動作極其迅速又細微,不知道它有沒有感覺這種東西,但那種摸骨一樣的操作怎么看都充滿了淫邪的意味,起碼它是在享受這種行為的,喉嚨深處發出嗬嗬庫庫的笑聲。
周南憋著一股不吐不快的怨氣,尼瑪作為怪異,作為女鬼一樣的玩意,你的任務難道不應該是試探看不看得見,然后追魂索命吃肉喝血嗎?這趁著別人看不到就上手揩油是怎么回事?原來色鬼真的是一種鬼?
對座的簡兮撲哧一聲笑了,她實在很想努力憋住這股笑意卻不能,酸奶從嘴巴里溢了出來,她咳嗽著用手去捂,著急忙慌地摸紙巾,眼睛卻不舍得這場盛大的好戲,牢牢鎖住。
周南額頭青筋亂跳,換做是平常他絕對早就跳起來反擊了。
但對方一介怪異,渾然不怕,滿心都沉溺在帥哥的臉上犯花癡,每當周南試圖假裝無意動一下的時候,這玩意就會發癲一樣扭動肩膀,發出疑似傻笑的動靜,好像在說‘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想要娶一個文學少女為妻的夢想堅貞了十六年,周南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女鬼盯上,雖然這東西看得見卻摸不著,毫無實感,奈何這發浪發賤還發癡的勁,上輩子就算是真被渣男拋棄了那也是活該!
“你現在就不餓么?不想吃牛排?吃點別的也好啊。”周南累覺不愛,他實在受不了這玩意了,偏偏自己還不能給它一拳。
像這樣的話想必女鬼聽不明白,只要保持的像正常對話就能讓它發現不了。
“這么丑的東西吃了說不定會反胃啊。”簡兮喝著酸奶神色愜意,她實在是太開心了,恨不得再落井下石一把。
“我們還是好朋友么?不要忘恩負義,簡——兮。”他特意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還把那兩個字咬的很重很重。
“嗯……”簡兮想了幾秒,覺得也差不多是時候玩夠了,“好吧,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兒上。”
她舉起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一種無法被理解的語言從她的唇邊滿溢而出,那些音節里似乎包含著巨大的信息量,進入耳朵里,周南又開始覺得自己的神經在隱隱作痛,強迫自己撐住。
正醉心于研究人體的怪異女鬼聽到這語言怔了一下,脖子卡吧一聲猛轉向后方,空洞的眼眶凸出面骨,它并沒有眼睛,但誰都能看出來那是個類似觀察的動作。
片刻的寂靜之后,那張碩大如盆的臉發出嗬嗬怪笑,手腳并用,像是一只迅捷的蜘蛛,撲向簡兮,每一次觸及地板,都會發出用腦袋撞墻一樣的沉悶回響。
“你看見啦!咿嘻嘻嘻!你看得見!!”
距離只是咫尺之遙,女鬼嘶叫的大嘴就要咬向簡兮的喉嚨,她伸出手,手臂上攀附著混沌的黑影,它們蠕動起來,瞬息之間就分裂成數以千計的細長小蛇,咧開匕首般銳利的牙齒撞向怪異。
似乎根本不需要吞咽或者撕扯的過程,兩者的對撞就像是溪流匯聚,漆黑的蛇影們擺動著身體掠過,就把怪異吃掉了,周南能夠聽到那種令人發麻的沙沙動靜,就像是蟻群在噬咬巨獸的骨頭。
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里,那個怪異的東西就消弭在簡兮的面前,好像簡兮是一堵誅滅惡鬼的火墻,怪異是自己撞上去死掉的。
“嘔……真難吃。”簡兮呸呸地吐舌頭,“感覺好像咽下去一坨大便!”
她這么做的時候自己的影子也在蠕動著呸呸,像是在往外吐什么東西似的。
“說的好像你知道屎味兒一樣,你吃過?”周南重新坐好,理了理衣領。
雖然他并不害怕怪異,但剛剛絕對不輕松,既要裝出一副看不見的樣子,還得忍受被鬼揩油,這堪稱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沒有之一。
“餐桌面前能不能不要說那么惡心的話?本來就不佳的食欲要被你給徹底搞沒了!”簡兮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切好的牛排推過來一份。
“我還沒抱怨呢,你倒惡人先告狀。老子不純潔了……他媽的老子不純潔了知道么!”周南狠狠嚼著牛排發泄,“我的貞操……我的下限!這輩子第一次被妹子倒追,居然是覬覦我美色的鬼?”
“和貞操沒有關系,只是打破下限,可下限存在的意義不就是被打破么?”簡兮遞過來一盒酸奶,“再說你根本感覺不到它,只是能看到,就像所謂的鬼壓床,難道每一次做噩夢都是被鬼給上了?”
“……跟你討論這種事情我真是腦子進水了。”周南實在被她給折騰的沒脾氣,只好換個話題,“我們之前說到哪了來著?我為什么忽然能看到這種東西了,因為你?”
“在討論簡兮可能是被殺的。”
簡兮托著腮,慢悠悠地嚼著嘴里的牛肉粒,聲音含糊不清。
“雖然我跟剛剛那玩意不是一個級別的,但我想我們都算是比較特別的東西。你和我走的太近,受的影響更多,自然就能接觸到以前接觸不到的東西,看得見的能力也好,意識外流的能力也好,都是這樣。”
“那,會不會有這么一種可能?”
周南想了想說,“簡兮剛好走到你的附近,受到你的影響,于是和我一樣,有了這樣的陰陽眼,但她還沒意識到,遇到身邊的人打了個招呼,可那是個怪異,所以她就被殺了?后來你剛好游蕩過來,出于本能,吃了怪異,又吃了簡兮的東西?”
“巧合巧合再巧合?聽上去可真玄乎。”
簡兮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
“可能性很低的,每一個人對我的接受程度不同,我的本能告訴我,正常人再怎么說也得幾個月,接納的太快就像你說的,可能腦子直接就炸了,像你這樣一天過去就能活蹦亂跳的,大概算萬中無一的天賦黨,就這你都做不到觸摸我呢。指望她路過一下就打開任督二脈?”
“可你還是吃了她模仿了她不是么?這多少也算一種天賦。”
“我居然沒辦法反駁你……算了,既然你那么想搞清楚的話,我可以陪你去看看的。”
“這么良心?”周南心里有些高興,其實他早就想提出這個邀請了,但一直沒能說出口。
在他看來怪物簡兮應該是對簡兮本人有所抵觸的,畢竟是本人死了,才讓她有可乘之機,后來的替代品對正主心有芥蒂也蠻正常。
不過這聊過之后,看起來她好像對這些都無所謂的樣子,真是連簡兮那種好奇寶寶的心態也繼承下來了。
“自己是怎么死的,自己心里當然也會在意啊,我可是全額繼承了她的感情。要是你被殺了,還能有機會去找出自己的仇人,你會傻著什么都不做么?”
“當然不會。”
簡兮聳聳肩,“那不就對了,明天我們一起去后山,你發現我的地方看看。”
周南心里一動,沒想到她居然愿意主動談及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