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文藝!聲音也很好聽,像是清泉流過竹筒,冷冷的冰冰的,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她有拒絕的意味,果然是正派文學(xué)少女該有的樣子。
“聽得到,它把誰的哭聲錯聽成挽留,才在這江畔徘徊不去,看來我們都是被風(fēng)絆住腳步的人。”
他沒有回頭,還是那樣故作深沉地眺望,文科男的騷包在這一瞬間暴露無遺。
如果是簡兮在這兒,她多半又要分明的叫道,你又開始裝逼了!
所以周南沒辦法在簡兮面前犯二,會被她無情地戳破,但他的心底始終有二不兮兮的一面,那是渴望正義的朋友,相信光的少年,期待著也許某一天會有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接他去做一件大事。
“看樣子這風(fēng)把一些不好的東西帶到小鎮(zhèn)上去了。”女孩伸出的手遞到了他面前,指節(jié)纖細(xì)勻稱,瓷白如玉,“走吧,趁這風(fēng)還沒有停止之前。”
我去!妹子你也太主動了吧?
周南本以為簡兮這種撒野兔子已經(jīng)天下難尋,這三句話就要約的文學(xué)少女又是誰人的部將?勇猛至此?作為一介文學(xué)少女,你不應(yīng)該是纖細(xì)敏感脆弱含蓄羞答答的拉手指么?
“是不是太快了點……你看我們連彼此叫什么都不知道。”這下輪到他演含蓄的文學(xué)少年了,實在想不到眼前這妹子一張黛玉妹妹的臉,內(nèi)心居然是如狼似虎的薛蟠。
“甘棠。”女孩說,“我叫甘棠,棠梨那個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周南脫口而出。
女孩怔了一下,古井無波的清澈瞳孔里多了一分光亮,“你知道?”
“是詩經(jīng)對不對?”周南回過頭笑了笑,“我的名字也出自詩經(jīng),叫做周南。”
他的名字頗有來歷,家里往上倒幾輩,代代都有老師,出生的時候原本按照名字排輩,他本該叫做周廣南,屬于是廣字輩。
可是他的媽媽覺得硬要塞個廣字進去也太難聽了,偏偏家里都覺得名字必須要有點文化。
于是翻來覆去的恰好翻到廣告頁縫里面介紹詩經(jīng),說這《國風(fēng)·周南》啊講的就是周公治下南方地區(qū)的民歌,再一查嘿我們這不就是周公的地盤么?那就把廣去掉化繁為簡叫這個名字得了!
但是小時候爺爺奶奶還是會叫他周廣南,算是小名。
“好巧。”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總會客客氣氣地笑一笑,可甘棠只是點了點頭,介乎于客氣或者簡單的陳述之間,不帶一點感情。
“那現(xiàn)在我們可以走了嗎?”甘棠又說。
不是,這么急?周南很是詫異。
莫非年關(guān)將至,坐臺的小姐們都想弄點錢花花,出來偽裝女學(xué)生,打算搞仙人跳?可是詐騙也輪不到他一個一眼就知道是學(xué)生的吧,學(xué)生能有幾個油水。
他忍不住四處看了看,想找找是不是有疑似大漢之類的在什么地方等著,但這地方旁邊是學(xué)校的工地,背后就是江畔公路,一覽無遺,沒有任何可以藏肌肉猛男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甘棠問。
“我在想我要是跟你走了,會不會跳出來幾個綠林好漢對我一陣拳打腳踢,邊打邊喊我們這是替天行道,最后叫我破財免災(zāi)。”他說的很直白,而且借用了某劇的經(jīng)典臺詞。
但顯然甘棠跟不上他的腦回路也聽不懂其中的冷幽默,只是很認(rèn)真地挪到他面前看著他,那種很奇特的香味更濃郁了,輕飄飄的,令人如墜云端。
“我只是想找個地方單獨和你談?wù)劇!?/p>
單獨!和你!談?wù)劊∧阒苯诱f喜歡我得了!
他那顆中二之魂又開始蠢蠢欲動,被簡兮多年磨煉出來的抗性在文學(xué)少女的火熱攻勢面前搖搖欲墜。
“談什么?風(fēng)花雪月還是紅塵作伴?”
他在心里大聲呵斥自己無處安放的悸動,雖然腦子有點暴走,但他還沒有真的二到相信一見鐘情這回事。
只是這種boy meets girl來的太突然了,早上還在和怪物小姐華山論劍,中午就有送上門來的俏美眉,命運轉(zhuǎn)變?nèi)绱酥煺媸侨徊唤o人一點準(zhǔn)備的時間,不明白她為何對自己這么熱衷的邀約。
“談風(fēng)。”甘棠說的仿佛理所當(dāng)然,“你不是說自己聽到了嗎?這風(fēng)兒在哭泣。”
你還真相信風(fēng)會哭啊?
周南有些無奈,心說這大概也是中二病的一種,只是別人都是黑炎的主宰或者邪王的真眼,這種拉風(fēng)酷斃的絢爛幻想,文學(xué)少女的中二卻是童話風(fēng)的,幻想自己是住在高塔里的公主,每天跟風(fēng)說話和風(fēng)聊天,期待它們有一天能帶自己飛向未知的遠方。
可事到如今他又不能說自己隨口胡謅的,有點尷尬,沒想到隨便一句話,恰好打中了人家的心懷。
甘棠看他沒有馬上搭話,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解開自己的風(fēng)衣腰帶。
周南大吃一驚,太狂野了吧?光天化日之下要在這兒放浪形骸?
然而甘棠只是拿出來了一個白色的保暖水杯,很難想象一個女孩會把這種東西隨身帶在身上,還是用里面衣服的內(nèi)兜裝的,真不嫌硌。
甘棠擰開水杯,周南立刻聞到了一股茶香,小時候爺爺特別喜歡喝茶,徒弟又多,所以每逢節(jié)假日有人上門,都是帶些茶來,他也小小年紀(jì)就會喝茶品茶了。
她用保暖水杯的蓋子當(dāng)做杯子,往里面傾倒涓涓熱流,這個水面里面沒有濾網(wǎng),茶葉沫流淌進蓋子輕飄飄地旋轉(zhuǎn),一直到將滿未滿才停下,遞給周南。
很普通的動作,但是由她做出來,就有一種舒暢自在的柔美。
蒙汗藥?
周南驚疑不定地看著甘棠,可看也是白看,甘棠的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說是威脅吧,沒有一點兇勁,說是套近乎吧,怎么也看不出請喝的意思,反正就是那樣漠然地注視。
看來這茶不得不笑納了,總有種說不喝她就會沖上來灌進他嘴里的意思。
茶水是熱的,但并不燙,恰到好處的溫度,周南捧著水杯蓋輕輕喝了一口,余韻悠長,他正想大贊特贊吹捧一下,就聽見甘棠說:“全喝完。”
他心里有些疑惑,這個女孩一舉一動都帶著某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可他又說不上來是什么地方,唯有一口氣干掉了這蓋茶。
“請給我看看。”
甘棠接過他手中的杯蓋,低頭仔細(xì)查驗,這么做的時候她那張好像沒有表情的臉難得流露出一絲認(rèn)真的神色。
周南瞬間就明白了,茶漬占卜,靠喝完茶之后茶杯底的茶漬來求神問卜。
不過這不是哈利波特才會用的東西么?特里勞妮教授每次看見哈利波特都說他要大難臨頭,哈利喝杯茶她都要說在里面的茶漬里看到了死亡,再加上一臉受驚的樣,把哈利唬的一愣一愣的。
感情姑娘你不止童話中毒,還喜歡看哈利波特啊?都中二到要模仿的程度了,難怪會期待少年與少女河畔相遇的夢幻劇情。
真是看錯了,她哪里是什么文學(xué)少女,根本就是資深二貨。
“你……”
“我是不是命犯孤星有血光之災(zāi)?”甘棠還沒說完,周南就很不客氣地?fù)尠姿?/p>
“不是。”甘棠并沒有生氣,她抬起頭,還是那種淡淡的口氣,就像風(fēng)吹過樹梢沙沙作響,“你不用瞞著我的。”
“瞞你什么?”心中的好感越來越淡,他開始覺得這女孩神神叨叨的,有點煩她。
“我跟你是一樣的人,我也能聽到風(fēng)中的哭聲,我還能看見它們的樣子。”甘棠輕聲說。
她把水杯蓋子反轉(zhuǎn)過來給周南看,里面不再是熱水殘余氤氳的熱氣,而是裊裊黑霧,如煙塵如粒子。
周南微微一怔,驚訝地抬起頭,甘棠捧著水杯蓋靜靜地站在風(fēng)中,他忽然覺得這女孩的身影變得無比閃耀奪目,宛如救世的天使降臨人間。
原來她不是在犯二……她是屬于那種看得見的人。
所以她才會在路過這里的時候注意到他走過來,她說這風(fēng)好像在哭泣的樣子不是說真正的風(fēng),是因為她甚至可以聽見那些東西的哭嚎,這附近頗有幾只游蕩的孤魂野鬼,那杯隨身攜帶的茶,恐怕是某種特別的工具。
他對著甘棠指了指自己的額頭,無聲地以眼神詢問她,甘棠輕輕點了點頭。
在她的眼瞳中,周南就像是二郎神那樣,在眉心開了一只黑色的天眼,那里深邃漆黑,只是認(rèn)真盯一會兒,仿佛連自己的靈魂都會被吸進去。
一瞬間巨大的欣喜在周南心中炸開,仿佛隕石墜入太平洋濺起滔天的海浪。
原來除了那個倒霉的算命老頭,還有更多的人也是屬于那一邊的人,這么說來自己也許可以向甘棠尋求一些幫助?
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忽然又冷靜下來,沒能說出口。
早上那個李老頭的下場還歷歷在目,雖說人是沒死,但七魂六魄都丟了和死掉又有什么區(qū)別?
簡兮會吃掉任何有可能接觸到她本身存在的人,自己身上還有簡兮的一部分,和甘棠繼續(xù)接觸的話,只會連累到她。
剛剛才燃起的希望又慢慢熄滅下去,他不希望再把更多的人牽連進來了,他已經(jīng)向簡兮表白,那邊還沒有回應(yīng),也許他可以成功,成功就能假借男朋友的名頭管住簡兮,這種時候最好不要節(jié)外生枝。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周南輕聲說,有些落寞有些無奈。
他的頭上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那把劍掉下來不會殺死他,卻會殺死他身邊的人。
甘棠的眼里閃過一絲疑惑,她明明看見這個男孩剛剛那一瞬即逝的欣喜,這是同類相逢的感覺。
為什么要拒絕呢?是自己哪里做錯了嗎?
“對不起,我差不多得回去了。”周南決定果斷的斬掉這段緣分,他是正義的朋友,正義的朋友不該讓別人為了自己犯險。
他雙手插在兜里,耷拉著腦袋和甘棠擦肩而過,短暫的快樂之后,重又回歸到了郁郁寡歡的消沉中。
身后傳來沙沙的動靜,那是靴子踩過草坪的動靜,甘棠快步走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心里一驚,轉(zhuǎn)身就想大喊一聲揮開,這種時候什么文學(xué)少女什么春心萌動都是狗屁,這是要玩命的事兒,萬萬不能心軟!
可他忽然愣住了,站在那里的甘棠雙手緊緊地牽住他,微抿嘴唇,好像他再往前一步,她就會當(dāng)場哭出來,眼角已經(jīng)隱隱有淚光在閃爍。
西八啊!怎么你也玩這套?
周南腦子里炸雷了,都說眼淚是女人的武器,但善良的女人和邪惡的綠茶都會用這種武器,比如那頭怪獸簡兮……假哭出來的速度都能去拿奧斯卡獎了,吃一塹長一智,打死他都不會上第二次當(dāng)!
他用力扯了扯手,甘棠也用力甩甩胳膊,他怒了,投過去一個兇兇的眼神,甘棠居然不害怕他這門神級的兇神惡煞,就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大有打死都不讓走的意思。
這時恰好那邊工地上有工人從這里路過,大叔看了一眼這年輕的男女,滿臉不屑:“嗨,能有多大事兒?這種事情發(fā)生了也沒辦法,要去正規(guī)醫(yī)院……”
尼瑪大叔你不懂能不能別亂說啊?這哪是癡男怨女懷孕分手的戲碼,我**這是好端端的呆著讓人路過給訛上了!
周南心里一百匹草泥馬奔騰而過,以他的手段飛起一腳能把甘棠踹的凌空飛起來,可是他有什么理由這么對待人家呢?難道要一腳把人踢的哭出來了,再撂下一句老子這是為你好?什么渣男甩女朋友的劇本!
“你要干啥啊……你說行不行?”周南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求饒。
“和我好好談一談。”甘棠說。
“不行。”
“為什么?”
“沒有什么理由,就是單純的不行。”
“那我不能讓你走。”
“什么強買強賣!你賣切糕的啊?”周南怒了,事已至此,不得不來點強硬手段。
“不是切糕,我是……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自己都不知道還硬要跟我談一談?”周南心說姑娘您可真有意思,果然上帝從不偏心,長得好看的妹子勢必都得付出點代價,簡兮的代價是缺根筋,您這是缺心眼兒。
他忽然不往外扯了,踏向甘棠一步,輕巧地邁出另一條腿,從甘棠身后絆住她一條腿,跟著用肩膀往她身上一撞。
經(jīng)典的散打制敵招式,對手會仰頭栽倒,后腦勺率先著地,有可能會直接撞死人的,所以在出手的同時周南順手摸向她的后背,這樣可以幫忙托一下避免磕著,趁她摔倒直接一推就可以跑路。
可是預(yù)料之中的放倒并沒有發(fā)生,周南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轉(zhuǎn),居然是他被放倒了。
What?這是什么怪力?真看不出來妹子你鄰家有女初長成,力拔山兮氣蓋世啊!
他以非常不體面的姿勢摔倒,甘棠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他一個正宗的鯉魚打挺彈跳起來。
這時他才看到,甘棠的身后多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雙修長扭曲的手,泛著冰冷的光澤,仿佛穿過一層無形之水,虛按在甘棠的肩上,緩緩捏緊,甘棠也隨之露出了一絲不適的神色。
隨即是一顆蒼白的腦袋,從甘棠的長發(fā)里長了出來,數(shù)以千百計的觸須在那腦袋上蠕動,它沒有面孔也沒有五官,只有旋渦狀的漆黑空洞,周圍遍布銳利的尖牙,發(fā)出刺耳的尖嘯,仿佛能直達骨肉,令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