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化館大院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
這個時間點真的很難找到什么還開著的店,騎著自行車兜兜轉轉了好久,終于是找到一個還在營業中的小鋪子,為此又耽誤了不少時間。
想來家里那位肯定是等的上躥下跳了,她向來沒有太多的耐心,就像一只拴不住的小野貓。
不過這樣也正好,之前接觸的時間太短,那時候都沉浸在對她死而復生的喜悅里,也沒有特別留心觀察眼前的簡兮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你能演一時,但你真的能演得了一輩子么?十六年的朝夕相處,從出生就是一起長大的,兩家只有一墻之隔的這份熟悉,總能揪出她的狐貍尾巴來辨明好壞。
摸了摸后腰里悄悄別好的水果刀,周南拎著大包小包,推門而入。
老宅里居然沒有開燈,進來以后只要走幾步就能繞過小小的客廳,從走廊一眼看到后院,簡兮本該在那里泡澡,這么長時間就算是頭豬也把自己涮干凈了,那就該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可現在屋子里一片漆黑。
一雙手從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探出,繞過后頸,捂住了周南的眼睛,力氣用的很大,甚至叫他臉上有點疼。
周南心說不好!這家伙終究是露出惡鬼的面目來了,一時間滿腦子都是以前看過的恐怖片。
女鬼最喜歡玩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黑色幽默,偏愛剜去那些登徒子盯著她們看的眼睛,這么大力氣,是要扣了他的眼珠子吃掉吧?
他還沒來得及去摸后腰里的刀,就聽見背后那個聲音說:“猜我是誰,猜猜我是誰?”
那口氣一點都不像索命的厲鬼,帶著點淘氣又帶著點嬌俏,那雙柔軟的手捂他捂的那么緊不是要傷害他,是不想讓他輕易擺脫。
這樣的天氣里,她的掌心簡直是一塊冰,故意要讓這個遲來的家伙嘗嘗寒意徹骨的滋味,為此她不惜蜷縮在桌子底下等了好久。
“是聶小倩吧?”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緊張的心情瞬間就降溫了不少,因為這確實是簡兮愛玩的游戲,這種猜猜我是誰的玩法只有幾歲的小孩子才喜歡,但是都十年了,她還是這么樂此不疲。
以前周南都是很老實地叫她名字的,或者說別鬧了幼不幼稚,簡兮就很不高興,從那以后他就知道要隨便猜點什么可愛的東西。
這一路上都在想她的事情,女鬼的事直接就脫口而出了,還好是聶小倩這種知名女鬼,想來還不會暴露。
“呵,那你還知道回來找我啊,寧采臣!”
燈亮了,空氣里彌漫著某種好聞的味道,明明就是洗發水的香精味,但由那么一張明媚如春的臉蛋散發出來,似乎就有了一種漣漪綻開的感覺。
簡兮竄到他面前惡狠狠地瞪著他:“不就買點東西么,能折騰這么久,怕不是上哪鬼混去了!外面的野花就有那么香么?出了這門就忘記家里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小狐貍!”
洗過之后我愛洗澡皮膚好好的簡兮就回到了長發星人的狀態,沒有扎起來而是自然地披散下來,最長的已經漫過腰,只要稍微彎個腰動一動就是晃晃悠悠的,總會叫人想起來德芙那柔順如絲綢的廣告。
她身上都是周南的衣服,小了一圈的身體套上男款大襖倒像是件裙子,拉鏈沒有拉上,刻意敞開來露出里面的條紋毛衣。
果然人好看的話,就算是套上一圈破布,別人也會覺得你是走紅毯的明星,穿的那都是巴黎走秀時裝周的最新款。
“打獵可是很困難的……何況我還是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周南把帶回來的東西放在桌上。
一回來見到她,就又立刻陷入精神不息吐槽不止的境界。
上一秒他還在想著怎么反抗,一被她開了個平安無事要斗槽的頭,他這邊自然而然地就開始跟上。
這叫什么來著?習慣成自然?果然槽王這種屬性是會傳染的,當一群人中有一個家伙精于此道,所有人都會不知不覺地被她感染開始墮落。
簡兮搶過塑料袋,一口氣全倒出來,原本還期待的臉色瞬間就涼了一半。
“所以文弱書生,您這打獵打回來的就是方便面,AD鈣奶,威化餅,辣條還有干脆面?”
她扁了扁嘴,像個孩子,扎開一瓶AD奶仰起脖子灌了兩口,重重地砸在桌上,活像什么酒桌上的失意人。
“我想吃的是飯你明白么?是那種可以用來米西米西的東西,而不是這種塞牙縫的玩意!”
“你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我還能去給你變點家常小炒出來?再說地主家也沒余糧,能有這些吃都不錯了,挑三揀四的,不是你我都不會買這些吃的好不好。”
周南坐下,撕開一袋九州蔥油餅干,從記事起上面的財神爺好像就沒變過,這么多年來一直是一個味道。
“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吃這個了么?一片含在嘴里不嚼,含化了才吃,說是像餅干泥。”
簡兮接過卻沒有吃,而是問:“我今年幾歲?”
“十六啊,虛的,我們兩個同一天生日,暑假才過。”
“那你覺得十六歲的我還應該和六歲喜歡一樣的東西么?”
簡兮嘆了口氣,盯著手里的那一片餅干:“我聽說有的當爹的連自己娃上幾年級哪個班都搞不清楚,你現在看來已經很有這個趨勢了,這樣我對你未來的情商真的很擔憂……”
“就早出生了5分鐘,天天拿著這點兒時間擺譜裝成熟。”周南搶走了她手里那塊餅干,一口吞掉。
“錯,不是5分鐘,是5分鐘又40秒,四舍五入一下就是6分鐘,再入一下就是10分鐘,展開來是600秒,繼續入就是1000秒,合并成分鐘計算就是16.67分鐘,再入那就是20分鐘!所以我比你早出生20分鐘,多呼吸了20分鐘的空氣,多經歷了20分鐘的人生,這一點過去不會改變,現在不會改變,將來也永遠不會!”
她一字一頓,目光灼灼,仿佛要說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真理:“所以,我,永遠是你的姐姐!你得跟我混,我有資格罩你!”
周南心說尼瑪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女流氓她還有文化啊,明明在學習成績上她并非他的對手,但在說起歪理的時候她的思路簡直滔滔不絕。
你比我矮,你分數沒我高,你還是個軟妹子,將來我總要成家立業,而你要嫁給某個人,大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都被潑到不知道地球上哪個地方去了,一年不一定能回來一次,你拿什么罩我啊?
他本該狠狠地反擊她,免得她的小尾巴翹到天上去,可是他說不出口。
以前他發育的很是遲緩,直到小學六年級了都還一直是班上個頭最矮的那個,偏偏他那會兒又是個暴脾氣,就像一只短腿的小柯基,小學那么多年誰要是笑話他矮他就要嗷嗚嗷嗚的沖過去咬兩口,就算明知道打不過也還是要顧好自己的面子。
和他相反的是簡兮,女孩子本來發育的就比男孩子早,簡兮不但個頭高挑還是從小就在舞蹈班呆的,往那一站就是妥妥的小大人,光是氣勢就不一般,打起架來更狠,敢直接拍磚頭招呼。
那會兒真的是她在罩著他,幾個小傻逼比著鬼臉說周南周南小豆丁,好沒骨氣的小豆丁,只會躲在女孩裙子底下汪汪叫。
簡兮叉著腰橫眉立目地說怎么你們不服?就你們這個熊樣,想叫人罩都沒人搭理你們,不服就有種過來跟我單挑啊!不會是連女的都打不過吧?老子穿著裙子照樣踢翻你們這群Ber悶!
周南豬突猛進拉開戰爭的序幕,作為女孩的簡兮也是一點都不犯慫,總之力戰之后的結果是演變成群架,兩個人都掛了彩,還要一起挨罵。
簡兮奶奶心疼的不行,一邊給她抹最好的藥一邊說,這么漂亮的臉要是留下一輩子的傷好不了怎么辦?
簡兮甩甩頭發說好不了那就讓周南娶我唄,他是我的人,我是因為他受傷的,所以他得以身相許!周南羞的跳起來說誰是你的人!誰要娶你!我男子漢頂天立地才不要你罩著!簡兮說行,那你把裙子賠給我,為了你我新買的裙子才穿一天就裂了。周南沒話說了,只好默默地坐下,簡兮得意洋洋地說這還差不多,你要跟我混的呀!
那股霸氣側漏的小魔王樣,她從小就是立志要當女俠的人吶。
如今時過境遷,她熊的遠近聞名的小魔頭也亭亭玉立了,而他也再不是那只大院里的小豆丁,雖然自稱文弱書生,跟隨教練學習的散打可一點沒忘。
現在該是他罩著她了,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出門的時候總會有很多眼睛有意無意地多看幾眼的,去黑網吧的小路上總會有半大不小的街溜子蹲在那,每次他們一定都要手拉手,仿佛彼此宣誓主權。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說現在我才是哥哥,她就已經莫名其妙的離開了。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只是一個有著她記憶,人格,行為的某種東西,一個虛假的簡兮。
周南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自己,不要因為她們那么相似,就把兩個人搞混了,這家伙到底是真善美還是假惡丑都不知道。
他拿起袋子里的泡面,才剛站起來簡兮那邊就嚷嚷起來:“干嘛?想獨吞?有沒有人性啊!我分了你那么多年的半包辣條,你連泡面都不給我吃!”
“誰要搶你的食了,我還有點雞蛋,一起煮來吃不香么?”周南沒好氣。
“哦耶!煎蛋!煎蛋!煎蛋!”簡兮立刻變臉,攥拳敲桌。
后院昏暗的廚房灶臺里生起了火,這里既沒有現代的打火灶也沒有排氣扇,用的還是那種傳統的磚泥煙囪,灶臺也是土灶,要靠引火燒柴來做飯。
記憶里爺爺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在這里做飯的人總容易搞的灰頭土臉,墻上梁上,到處都是陳年老油膩黑漆漆的痕跡。
據說當年他們剛搬遷過來的時候,縣里的文化館才成立沒多久,那時候丹口水庫開始蓄水,整個縣城都得北遷,在地勢較高的新地方重建。
像這種文化單位當然得往后放放,建筑和人手都不夠,這一排排的老房子就是當年集資就地搭起來分配的,一住就是這么多年。
如今也是年久失修的地方了,哪哪都是黑黢黢的霉斑和褪色的墻皮,隔壁末尾處的老房子,去年那場大暴雨直接被沖塌了梁,還好里面已經沒人住,現在館里也都是九十年代建起來的小樓,前不久還重新粉刷了一遍。
這里的這棟老宅被徹底推平也只是時間問題。
所有的童年都是這樣,哪怕前后不過才幾年時光,當你想要懷念一下它的時候,往往會發現已經沒有了可以容納自己記憶的地方,如今那些叫得出名字的小伙伴陸陸續續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消失了,倒是身邊這個女孩還一直陪著他。
周南端著兩碗面出來的時候,簡兮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種老式的人造革沙發并不舒服,木框架上面包裹的人造革長時間使用以后,就會被磨得發亮變硬,比麻將的白板都光澤,冰冷又滑溜。
在這上面睡覺絕不是什么好享受,可簡兮抱著雙腿,頭抵膝蓋睡的很安靜,細密的睫毛濃密如簾。
她連襪子都沒穿,赤著的腳縮在褲腿里,只露出腳趾的月牙,垂下來的長發像是輕柔的紗將她包裹,在頭頂垂下來的燈光中,她的皮膚有種玉石般的質感,仿佛觸手生涼。
如果忽略掉她嘴角正在往下淌的口水,這倒也能算是一副會叫人心動的畫面。
周南知道她有這個毛病,睡得太熟時就會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嘴,要是姿勢不對那口水自然就會流出來。
為此簡兮養成了絕對不在學校午休時補覺的習慣,她討厭讓別人看見自己這么窘迫的樣子,除非是周南能和她做同桌的時候,她才能安眠一下,因為周南會在她的嘴邊墊一坨衛生紙,再用書堆擋住她的臉,幫她打掩護。
之前不是睡了那么多天么?現在就又犯困?
周南不確定這是不是什么陷阱,真是最糟糕不過的情況了,很難分辨,就算是以前的簡兮也和個玩弄人心的女鬼沒差,反正都是故作漫不經心的調戲,只不過簡兮是要捉弄周南玩,而惡鬼是要書生的命。
可是她真的睡的很沉,不是流口水了么?你最清楚的啊,這說明她睡得很舒服,看她那傻樣,一點防備都沒有,如果這是能演出來的,下一屆奧斯卡還有其他人什么事兒?
周南放下碗,只手按著后腰里藏著的水果刀,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