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穆遲艱難啟唇,“爸爸,下次再見面,我一定在?!?/p>
她沒撒謊。
也沒獨自憋屈。
靳世淵似在自問自答。
雖是初見,但穆遲能感覺到眼前的長輩,和她的親生父親有些不同。
“好?!苯罍Y點點頭,眸底喜色難掩,“你剛喊我什么?”
“爸爸?!蹦逻t不禁心下打鼓。
她和靳修言已是合法夫妻,這樣的稱呼合情合理。
難道靳家有什么忌諱?
她看向靳修言,發(fā)現(xiàn)他亦是一頭霧水。
“好好好。”靳世淵眼底的笑意逐漸擴散,“很好,嗯,好得很?!?/p>
心滿意足似的,他催促張阿姨盡快備晚餐。
看著他的背影,靳修言恍然大悟,悄然捏了捏穆遲的指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父親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膝下沒有女兒?!?/p>
穆遲心頭一顫,這是把她當(dāng)作半個女兒了?
察覺到靳修言幾乎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委婉抽出手:“就這么坐著,合適嗎?”
“合適,不過你也可以和我去樓上,不知媽媽在做什么?!?/p>
靳氏夫妻素來低調(diào),鮮少在公眾面前現(xiàn)身,獨愛和密友小聚。
想到婆母能培養(yǎng)出靳修言這樣的人,穆遲的心不禁揪緊。
婆婆待她,只會更加嚴格吧?
靳修言看出她的擔(dān)憂,眼尾斂笑:“我媽媽和別人的媽媽不太一樣?!?/p>
“哪種不一樣?”
“譬如外出時,她不贊成我喊她媽媽?!?/p>
“嗯?”
“而是要喊允棠姐?!?/p>
靳修言的母親馮允棠出自京州世襲的書香門第。
可惜她自幼不愛讀書,只喜歡畫畫。
早早嫁給靳世淵后,就安心在家作畫。
偶爾會把畫交給畫廊,并不在意能否賣出去。
但每次,都會有人出高價購買。
穆遲還在琢磨靳修言的提醒,頭頂傳來一道清亮如銀鈴的笑。
她抬頭去看,恰跟樓梯轉(zhuǎn)角處的人對上了眼神。
躲是來不及了,只好點頭致意。
又輕抓了靳修言的袖口小聲求問,“這是?”
“母親大人,您今天狀態(tài)很好,優(yōu)雅美麗?!奔幢阏f著恭維的話,靳修言仍是一身正氣。
“讓我猜猜看,你身邊氣質(zhì)卓越容貌昳麗的濃顏大美女,一定就是我尚未謀面的親兒媳,穆家的掌上明珠穆遲,對不對?”
馮允棠幾句玩笑輕松消解了穆遲的憂慮。
“允棠姐。”她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感覺不錯。
馮允棠很是受用,小碎步上前,牽著她的手笑意盈滿。
“真是好乖乖,每個字都喊在了我的心尖尖上?!?/p>
她拖著穆遲的手落座,狀若姐妹。
兩人隨機找話題閑聊。
初時相互遷就,沒幾分鐘就發(fā)現(xiàn)了共同語言。
靳修言也終于放心。
畢竟幾天前他接到靳世淵電話時,親爹語氣嚴厲,似要跟他好好算一筆賬。
幾日來,他一直擔(dān)心穆遲遭牽連。
看來是多慮了。
就算要受罰,也只能是他一個人的事。
眾人和樂,唯獨靳馳野黑著臉,一副要毀天滅地的神情。
被停掉了所有的卡,他正在游戲里橫沖直撞,不時爆幾句國粹。
“什么東西,敢在我的地盤兒撒野?看小爺不教訓(xùn)你!”
“傻缺,也不看看自己的裝備配嗎?土包子!”
饒是穆遲再遲鈍,也知他在指桑罵槐。
初次登門公婆家,她應(yīng)收斂的。
但養(yǎng)父辭世后,她就不愿再對任何冒犯她的人和事留有情面了。
“媽,抱歉,我有些話要跟馳野說?!?/p>
剛剛馮允棠滿心滿眼都是她。
因為一早得知穆遲憑自己的本事成為了第一人民醫(yī)院普外科的主治醫(yī)生,又是驕傲又是心疼。
此時怎么看兒媳都看不夠。
根本沒聽到親兒子在說什么混賬話。
“有話跟馳野說?”沒搞明白狀況,馮允棠熱絡(luò)道,“我喊他來?!?/p>
登時就走到靳馳野跟前,耳提面命:“你大嫂來了,你怎么還在玩游戲?是不是嫌零花錢太多了想被扣掉?”
這一開口就戳到了他的痛處。
“媽,您消息也太滯后了,您兒子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兜兒比臉干凈?!?/p>
他勾一邊唇角,卻沒笑。
擦著穆遲掠過的目光,發(fā)射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穆昭愿的敵人,就是他靳馳野的敵人。
是大嫂又如何?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會服軟。
“身無分文?”馮允棠后撤一步打量他,竟沒深究,反倒張羅其他人去餐廳落座。
“修言,帶昕昕去餐桌,我去廚房看看,”走出兩步又回頭,“靳馳野,把你手機放下,不想未來一年變成徹徹底底的窮光蛋就去餐桌前坐著,今天你大嫂第一次登門,就算你屁股上長釘子,也得老老實實把這頓飯撐過去,明白?”
嚴厲的警告?zhèn)鬟M穆遲耳中。
她緊抓靳修言手臂。
按照靳家的規(guī)矩,上菜是要自己動手的。
靳修言剛把西裝外套脫掉,也挽起了襯衫袖口。
穆遲的指腹正落在他裸露的小臂之上,熨貼緊實的筋脈。
“怎么了?”
“沒想到媽媽是這樣的性格?!?/p>
“哪種性格?”靳修言彎眼笑。
“颯,酷,明媚,慷慨,熱情……”
她還能用很多美好的詞來形容馮允棠。
左肩卻被用力一撞。
是靳馳野。
“不好意思?!睅缀跏菑难揽p里擠出一句語調(diào)浪蕩的道歉,他依舊沒正眼看穆遲。
反正卡已經(jīng)被停掉了。
他就不信靳修言能做出更過分的事。
靳馳野冷冷的笑,上前端一盤菜,轉(zhuǎn)過身斜睨:“都讓一讓,菜盤子不長眼,撞翻了就浪費張媽的心血了?!?/p>
“靳馳野?!苯扪赃B名帶姓語氣嚴厲,“你真以為我只有‘停卡’這一個辦法?”
“大哥,你什么意思?”
靳馳野忽然就學(xué)會了說話。
京腔卷著舌尖,雖仍放蕩,但沒了剛剛的陰陽怪氣。
“我知道你今天種種失態(tài)都是要為穆昭愿撐腰,但我勸你動動腦子,別被人利用了不自知,最后成為旁人眼里的笑話。”
“大哥!”靳馳野雙頰鼓脹,罕見被氣壞。
混不吝這么多年。
一向都是他氣死別人。
怎會想到有今天?
且凌駕他之上的,是舊日里最最護著他的兄長。
“大哥,你跟這個女人才領(lǐng)證幾天呢就變了,你剛才的話不應(yīng)該用來提醒我,而是要提醒你自己,被利用?呵,你才是被狠狠利用的那個!”
“住嘴!”馮允棠緊攥了拳,“靳馳野,我剛剛怎么跟你說的?”
“媽,是大哥先……”
“我不瞎!你不撞你大嫂,你大哥會教訓(xùn)你嗎?就算他不教訓(xùn)你,我也會教訓(xùn)你!”
“媽你也……”
靳馳野氣得渾身發(fā)抖。
目光越過眾人,看到返身而歸的靳世淵,憤憤閉上了嘴。
穆遲本要開誠布公表態(tài)。
但馮允棠和靳修言都已為她開口。
她暫且按下那些話,上前端起兩盤擺盤精美的佳肴,意外發(fā)現(xiàn)金貴如靳家,也會吃小蔥拌豆腐這樣的家常菜。
經(jīng)過靳馳野身邊時,她刻意停下,盯著盤中餐低道:“一清,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