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霧尚未完全散去,警車在蜿蜒的山區公路上行駛,窗外的景色像是蒙著一層薄紗。
這條路從青山分局通往青山湖案發現場,足足開了三四十分鐘,每一分鐘都在拉緊章恒心頭的弦。
當青山湖終于出現在視野盡頭時,連見慣場面的章恒也不禁為之一怔。
那是一片浩瀚如海的湖泊,陽光在湖面上灑下細碎的金箔,遠山如黛,近水含煙,偶有白鷺掠過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
這本該是畫家筆下的絕美畫卷,如今卻被一樁命案打破了寧靜。
"先去案發現場。"章恒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聲音低沉而平穩。
周國強指著前方一條岔路:"左轉,不到兩公里。那里我已經去過三次,每次都覺得心里發沉。"
車子沿著湖岸公路緩緩行駛,最終停在一處略顯荒涼的地段。
下車的一剎那,一股混合著淤泥腥味和水汽的寒意撲面而來。
由于正值枯水期,湖水退去數十米,裸露的湖床裂開道道龜紋,像是大地干涸的淚痕。
三臺挖掘機正在遠處作業,鋼鐵長臂起落間發出沉悶的轟鳴,每一鏟都挖滿滿的一斗黑色的淤泥。
章恒的目光很快鎖定在前方那個用石灰畫出的白色圓圈上。
那圓圈在灰暗的湖床上格外刺眼,仿佛一個巨大的問號,在無聲地叩問著真相。
"就是那里。"周國強的聲音響起,"我們動用了二十二名偵查員,在接近零度的氣溫下,連續工作了三天,用最細的篩子把每一寸淤泥都過了一遍。結果......"
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章恒知道結果,忙碌一番,最終只找到一顆發黃的牙齒。
章恒踱步朝那個白色圓圈走近了幾步,腳下的淤泥發出噗嗤的聲響。
站在圓圈邊緣,他閉上雙眼,任由想象力在腦海中構筑那個夜晚——
那應該是個沒有月亮的冬夜,湖面結著薄冰,寒風如刀。被害人或許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襲擊,然后用漁網層層包裹,再綁上多塊總重達一百六十斤的石頭。
當身體沉入冰涼的湖水時,或許還有微弱的氣泡浮上水面,但很快就被黑暗吞噬......
"至少三個人。"章恒突然開口,聲音驚飛了不遠處蘆葦叢中的水鳥。
周國強愣了一下:"什么?"
"那塊石頭,加上成年人的體重,至少要三個人才能抬得動。"章恒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而且,他們很熟悉這片水域,知道這里是淤泥又深又厚,即使知道秋冬季節水位會下降,但還是選擇了這里。這說明......"
"說明他們很自信,自信到認為尸體永遠不會被發現。"周國強接話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寒意。
二人在案發現場駐足良久,直到太陽又上升幾分,陽光在湖面上投下粼粼波光,章恒最后看了一眼那個白色圓圈,轉身走向警車。
"去附近的服裝店看看,重點找那些開了十幾年的老店。"
周國強系安全帶的動作頓了一下:"章組長,您真的認為死亡時間有十六七年了?"
章恒發動汽車,后視鏡里映出他堅定的眼神:"對,我認為死者的死亡時間就是十六七年左右。"
車子駛入附近的雙山鎮時,街道上正是一片熱鬧的時候。
這是一條充滿生活氣息的鄉鎮街道,小吃攤冒著熱氣,小販推著車叫賣,大人小孩不少,一片熱鬧,這種鮮活的市井氣息,與剛才案發現場的死寂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們走進的第一家服裝店裝修時尚,明亮的燈光下,當季的新款服飾整齊陳列。
章恒只掃了一眼店內裝修和服裝款式,就判斷這家店開業不會超過五年。
見到兩名警察進店,正在整理貨架上衣服的女老板明顯緊張起來,下意識地理了理頭發。
這是正常反應,普通老百姓見到警察上門,多半都是有一點緊張的。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情嗎?"她的聲音略微發緊。
章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樣?"
這句看似隨意的寒暄讓女老板稍稍放松了些:"還過得去,您這是......"
"想跟您打聽個事。"章恒環視店內,"這條街上,開了十幾年以上的服裝店,您知道有幾家嗎?"
女老板思索片刻,掰著手指數道:"秀華服裝店、老趙服裝店,還有斜對面的麗人閣,這三家都是老店了。"
章恒仔細記下店名,臨走時特意從貨架上取下一頂毛線帽:"這個怎么賣?"
女老板愣了一下:"十塊。"
章恒看了看,然后將帽子隨手放在柜臺上:"天冷了,注意保暖。打擾您做生意了。"
"沒、沒事......"女老板怔怔地看著二人離開,許久才小聲嘀咕,"這個警察,人還怪好的呢......"
第二家服裝店的門面已經相當陳舊,褪色的招牌上,"秀華服裝店"幾個字依稀可辨。店內的裝修還停留在九十年代初的風格,木制貨架上的衣服款式也明顯過時。
店老板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正戴著老花鏡在柜臺后算賬。
見到二人進來,他放下手中的計算器,用濃重的本地口音問道:"需要點什么?"
章恒亮出證件,然后將那些衣物的照片在柜臺上依次排開。
這些照片拍攝得極其清晰,衣物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比較清楚,比如略顯僵硬的化纖面料,已經過時的寬大翻領,袖口處特有的螺紋設計,還有那獨具時代特色的暗格花紋。
店老板戴上老花鏡,俯身仔細端詳每一張照片。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張照片上停留良久,那里是一件深褐色的外套棉衣,領子是寬大的翻領。
"這些衣服......"他緩緩直起身,搖了搖頭,"都是十幾年前的款式了,特別是這件。"他指向那件深褐色的外套棉衣,"我記得很清楚,十幾年前特別流行這種款式。"
一直沉默的周國強忍不住追問:"您能確定?"
"我做服裝生意十幾年了。"店老板的語氣帶著行業老手的自信,"每年的流行款式、常用面料,我都記得,這些衣服絕對是十幾年之前的款式。"
周國強不易察覺地看了章恒一眼,目光中多了幾分信服。
如果這些衣服真是十幾年前的款式,那么章恒關于死亡時間的判斷就極有可能是正確的。
畢竟,一個近幾年遇害的人,怎么會穿著一身過時十幾年的衣服?
章恒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國強的目光,繼續問道:"那您店里曾經賣過這些款式的衣服嗎?"
店老板搖頭:"沒有,我們主要做女裝,這些看起來都是男裝。"
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過......老趙的店以前好像進過這類衣服,他是什么衣服都賣,男裝女裝都做。"
說著,他熱情地領著二人走到店門口。
他指著斜對面一家看起來最為面積比較大的店鋪道,"那就是老趙的店,他是我們鎮上第一個開服裝店的,快二十年了。"
章恒順著指引望去,那家店鋪的招牌上“老趙服裝店”三個藝術字在陽光中清清楚楚。
章恒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家服裝店,直覺告訴他,也許在這家店會有讓人驚喜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