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再次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不過她不是躺著了,而是被人背在身上艱難前行。
方梨看著身下男人并不算很寬廣的背,眼神有些復雜。
她暈過去后腦子里多了一大段記憶。
是來自她現在這個身體的,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生在了一個她從未聽說過的叫大晉的朝代,今年才剛剛六歲的小女孩的記憶。
原身方梨家庭和睦,父母恩愛,有一個比她大六歲的哥哥,和一個比她大四歲的姐姐。
一家人生活在一個叫天山縣的小城,父親是個賬房,在城內的一個大酒樓上工,母親是個繡娘,在城里的繡樓做工。
日子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能解決溫飽,也算過得不錯了。
可這兩年突逢大旱,天災之下,日子就變得難過了起來。
原本只是干旱的話,天山縣外有一條大河一直未曾干涸,出城打水這日子也能勉強的過得下去。
人離鄉賤,也沒有誰會想要逃荒。
特別是方家這樣的有一技之長,能在城里謀生,就算糧價上漲,吃老本也能活下去的,遠沒有到這種境地。
可一個多月前方家老太太,也就是方梨的奶奶過生辰,方式谷帶著一家人前去賀壽。
方家除方式谷外全都在鄉下種地,方式谷能去城里做賬房,是因為他自己機靈,小時候跟著村里地主家的兒子做跟班,跟著讀書識字之后這才能去城里謀得一份活計。
方式谷在家中行二,上有長兄,下有一雙雙胞胎弟弟,他夾在中間便成了被忽視的那個,從小就不受寵。
后來他跟著地主家的兒子跑,村里便出了不少風言風語,說他沒骨頭,活得跟人家的奴仆一般。
方老爺子是個極愛面子的人,雖然家貧,卻把骨氣二字看得極重,知道此事后方式谷沒少挨打。
方式谷可以說在家中吃最少的飯,干最多的活,也挨最多的打。
兄長沒把他當弟弟,弟弟也沒把他當兄長,誰都能欺負他。
但哪怕挨打,方式谷還是會偷偷的去巴結那位地主家的兒子,他嘴甜人又機靈,為此沒少得好處。
十三歲的時候更是因著那位小少爺得到了去他叔父家酒樓做事的機會,然后一步步的做到了賬房。
在城里娶了劉家豆腐坊的小女兒,生了孩子,穩定下來,安了家。
不過他在方家的處境卻并沒有多大改變,方家老兩口銀錢、東西沒少收,對這個二兒子卻還是一樣的不待見。
方式谷又不是賤得慌,非要帶著妻兒去找虐,不過是為了孝道二字還是不得不在年節的時候回去。
他母親過生辰這樣的大事也屬于不得不回之列。
但就是回這一趟出了大事。
不知道從哪里來了一伙匪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殺了天山縣縣令,占了縣衙,手底下的匪徒去往各個村莊去搶掠。
方家所在的村子離縣城不算遠,得到消息后,村子里的人便開始四散逃竄。
方式谷夫妻倆來祝壽,除了禮物和身上帶著一些碎銀,還有從酒樓東家那里借來的一輛驢車外,啥也沒帶。
就這么跟著一起開始逃亡。
原本是以為只要躲過風頭就好了,于是去了方家大嫂的娘家去投奔,方大嫂的娘家地處偏僻,在深山之中。
在方大嫂的娘家躲了半個月,方式谷夫婦倆沒有吃食,只能拿身上帶著的銀錢去換,錢換完了就換衣服,幾人的好衣服換給了他們,得來了一身破破爛爛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破爛衣裳。
可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那些匪徒居然跑到了深山之中。
眾人這才得知,原來山下作亂的不止是這些匪徒,還有另外一幫人馬,兩方打了起來,這些匪徒輸了就往深山去跑。
方家倒霉,剛好遇上。
方大嫂娘家村子幾乎滿村被屠,方式谷察覺到不對勁就叫上了自家人一起逃,他有驢車,要逃得快一些。
所以方家并沒有什么傷亡,所有人都逃出來了。
他們不知道去哪,都是農戶人家哪知道外面的事情啊,只有方式谷這個在酒樓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的人見識稍微廣一些。
帶著他們往南走,想著只要去了別的縣城,朝廷肯定會安置他們的。
但真的上了路之后才發現到處都是逃亡的人,天山縣還有未干涸的水源,別的縣城的處境卻是更糟糕的。
糧食和水源成了所有人爭搶的東西,為了這兩樣東西,人變得不再像人。
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走。
方家剛一上路不久便遭到了幾次搶掠,糧食被搶走了大半,若不是家中男丁還算多,怕是連驢都要保不下來。
可驢也沒保下來幾天,本來急急忙忙的逃亡,糧食帶得就沒有很多。
在方大嫂娘家村子半個月又吃掉一些,方家老老少少加一起二十來號人,不過七八天的工夫糧食就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干旱已久,路上也找不到什么吃的,連樹根早都被人撅了出來吃掉了。
于是方家人便把目光投向了用來代步的驢,哪怕方式谷據理力爭,最終也沒保住那頭驢,只勉強保住了一張驢皮。
這一頭驢省著吃又吃了七八天的時間,山窮水盡,實在沒有吃的東西了。
沒有東西便打起了人的主意,三房和四房最小的兩個女孩最先被賣掉換了糧食和水。
水和糧食又耗光了的時候便把主意打到了方梨身上,這一次方式谷夫妻倆跟方家老兩口直接翻了臉,最終是把那張驢皮給貢獻了出來又去換了一些糧食和水這才罷休。
可方老大和兩個弟弟卻在方式谷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方梨給擄走。
方式谷追上去與他們發生爭執間,方家兄弟失手讓方梨滾下了一處斜坡,頭撞到了一塊石頭上。
然后再醒來便是來自現代的方梨了,那個年僅六歲的小姑娘已經死在了昨天晚上。
“阿梨醒了?口渴嗎?要不要喝水?”方式谷察覺到背上的女兒醒了過來,扭頭出聲問道。
方梨搖了搖頭,隨即想起他看不到:“不渴?!?/p>
聲音有些嘶啞難聽,根本不像一個小女孩說出來的。
不渴才怪,她嗓子都要冒煙了。
“我們沒有多少水了。”她又加了一句。
方式谷心里一酸:“是爹娘沒有保護好你。”
才會讓女兒遭此大難。
阿梨小小年紀如此懂事,也是因為他們做父母的沒有本事,才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爹,我們還要跟大伯他們一起走嗎?”方梨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小小的身子微顫。
每一日都是如此趕路的,她看到了周邊其他方家人的身影。
在死亡的威脅下,這些所謂的親人已經早就算不上親人了。
她知道他們沒有強行把她擄走,是因為方家所有人里面只有方式谷一個人識文斷字有見識,能帶著他們繼續尋找求生之路。
因為有這一層顧慮才沒有用強,而方家三房之中還有其她的女孩兒可以被他們交換出去。
可若是等那些女孩兒也被交換了出去后,怕是方式谷就是拼了他這條命,也未必保得住她和方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