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浩瀚無邊的尸海。
他們之中,有男人,有女人,有懵懂的孩童,有蒼老的婦人。有白默曾心生好感的人,也有他厭惡至極的人。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曾被白默的雙眼記錄,被他的系統歸檔,被他沉重地背負起來的“人”。
阿哈的面具罕見地愣住了,那夸張的笑容甚至僵硬了一瞬。
那表情,就像一個準備表演最盛大魔術的魔術師,隨機抽取了一位幸運觀眾上臺。
卻愕然發現這位觀眾一邊做著360度托馬斯大回旋,一邊施展著鐵山靠,甚至還能同時biU~biU~地發射阿瓦達啃大瓜!
這超出了所有預設劇本的場景,反而讓魔術師自己成了臺上的小丑。
總而言之……這件事如果由阿哈來揭露,白默就是那個被觀看的“樂子”;但此刻由白默自己平靜地揭開,猝不及防的阿哈,反倒成了“樂子”本身。
白默平靜地靠在窗臺上,啜飲了一口杯中無味的液體,凝視著窗外那令人窒息的人海。
在那些密集的、沉默的尸骸中,幾個格外眼熟、穿著不同時期衣服的“自己”的身影,顯得格外刺眼。
“你說這是一段你編織的幻境,但實際上……它更深層的基礎,是我的潛意識,不是嗎?”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只是沒想到,即便是在我自以為最安全的潛意識最深處,這些我所背負的‘人們’依舊無孔不入。”
他望著人海中那幾個格外清晰的“自己”:“信息,是有重量的。即便只是一段記憶,那也是另一個人曾經存在過的一生。”
“雖然他們只是我收錄的文件夾,但只要我一想到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記憶就會一遍又一遍的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在得到了他們能力的同時,也失去了忘掉他們的權利。”
“為了承載這份過于龐大的重量,我唯有不斷地‘殺死’過去那個無力承受的自己……唯有不斷的成長,我才能背負著他們,繼續走下去。”
短暫的死寂之后,阿哈的面具突然爆發出笑聲。
那笑聲起初低沉,繼而變得無比響亮、無比瘋狂,充滿了某種發現寶藏般的極致愉悅:
“哈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阿哈這次本想找點樂子,卻沒想到……找到了更有趣的東西!
你的哥哥想用他的身體承載所有的泰坦火種,而你——我親愛的幸運兒白默——你想用你自己的靈魂,去承載所有逝者的靈魂嗎?!”
“阿哈現在真是越來越好奇了!翁法羅斯這座舞臺,最后究竟會上演怎樣一出驚天動地的終幕!”
“你是一個在最接近‘真我’的潛意識深處,卻仍然塞滿了形形色色、無窮無盡‘他人’的存在!”
“你最終的結果,要么是那個唯一的‘自我’被這無數的‘他人’徹底淹沒、同化,變成一具空洞的容器……要么——”
阿哈的聲音驟然拔高,充滿了發現新玩具般的興奮:
“你會成為這片星海之中最特殊、最不可思議的存在!!!一個完全消化、融合了所有‘他人’的……神明!!!一個可能打破宇宙現存格局的……奇跡!!!”
“可惜啊可惜!”面具繞著白默飛了一圈,語氣夸張地嘆息,卻又帶著極大的贊賞,
“要不是你現在還沒找到自己真正追尋的「歡愉」,而且阿哈也想看看翁法羅斯最終會不會血流成河。阿哈高低現在就要封你做一個歡愉令使當當!你簡直天生就該是阿哈的人!”
白默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直到阿哈說完,他才緩緩抬手,將那副無形的,自他踏入此地就戴在他臉上的笑臉面具,輕輕摘下。
“我想,在屬于我的「歡愉」真正到來之前……”
白默的目光重新投向現實窗外那明亮的黎明機器,聲音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決心,“還是先讓我把‘救世主’這份很沒有前途的工作,好好做完吧……”
……
回到現實后,白默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他的靈魂仿佛被人從溫暖的深海中強行拖回冰冷的軀殼。
他下意識揉了揉眉心,試圖驅散那縈繞不散的幻境余味。
就在這時,那熟悉的冰冷提示音再次于腦海深處響起:
【檢測到相同文件夾。是否覆蓋?】
“不。新建。再在后面加‘1’。”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用意念下達指令,完成了這個他早已成為習慣的操作。
鏘——鏘——鏘——
突然,清晰而規律的叩門聲響起,打斷了白默的思緒。
白默深吸一口氣,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起身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是阿格萊雅。她依舊穿著那身精致繁復的裙裝,此刻正微微歪著頭看他,碧色的眼瞳中帶著一絲探究。
“嗯?阿格萊雅‘1’,你找我有什么事?”白默的語氣平靜無波。
阿格萊雅聞言,立刻皺起了秀氣的鼻子,語氣里染上明顯的不滿:“我說你啊,明明穿著這么有品味,織的這么好看的衣服。”
“你是怎么用這張三十七度的嘴,說出‘阿格萊雅1’這個如此冰冷又奇怪的名字的?”她特意加重了那個“1”字的讀音,以示抗議。
白默只是怔怔地看著她,沒有接話。
“怎么?”阿格萊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隨即她的好奇心壓過了不滿,“我這反應不對嗎?還是說……你認識的那個‘阿格萊雅’,和我……有所不同?”她試探著問道。
“沒有。”白默回過神來,輕輕搖頭,唇角幾不可察地掀起一抹極淡卻真實的弧度,“你這樣……很好。很活潑。”
“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阿格萊雅似乎被他那抹笑意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迅速轉移了話題,語氣也重新變得有些抱怨起來,
“那條海里來的魚兒——我是說海瑟音——剛給我傳了訊息。她說刻律德菈已經獨自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命運三相殿里,整整三個鐘頭沒有任何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