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3345670次輪回,它被一位落魄的藝術家雕琢成一件不被理解的藝術品,沉默地佇立在廣場角落;
更早的某次輪回,它甚至是某個原始部落祭祀用的圣物……
億萬次的輪回,賦予了這片土地上最尋常事物以無盡的歷史。
每一粒塵土,每一片葉子,都浸泡在時間的海洋里,沾滿了“他人”的氣息與記憶。
而這些,此刻都化作洶涌的潮水,沖擊著白默搖搖欲墜的自我界限。
許久之后。
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混亂浪潮才緩緩退去,留給白默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空虛。
白默靠著自己剛剛用能力創(chuàng)造出的石柱,緩緩滑坐在地。
一開始,在輪回的初期,他尚且能在這些紛至沓來的“他人”記憶中保持“白默”這個核心的自我。
如同礁石,雖被海浪拍打,卻依舊屹立。
但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上千萬次的沖刷,礁石早已被磨圓、侵蝕,瀕臨粉碎。
他只能用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名為“存續(xù)”的信念,作為最后一道錨鏈,死死拉住即將被億萬生靈的死亡與過往淹沒的“自我”。
這信念本身,也成了他存在的唯一證明,甚至變成了他回應外界一切疑問的本能答案。
他環(huán)顧四周這片看似寧靜、實則每一寸都吶喊著過往的森林,心中一片冰涼。
看來,僅僅是躲藏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已經(jīng)無法隔絕這無孔不入的記憶侵襲了。
萬物皆有其歷史,而所有的歷史,對他而言都是負擔。
更何況,這一輪回因為自己遠離逐火的旋渦,荒笛差點就出了岔子。
下一個輪回……還是得離奧赫瑪近一點才好。
他想,也許,只有一個地方,不僅人們對它的記憶比較少,還離奧赫瑪近。
那就是黎明機器的內部。
即便在無盡的輪回中,有資格、有權利踏入其中的存在也屈指可數(shù)。
因為有那個權力的人懶得去看。好奇想去看的人又沒有那個權力。
或許……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真正的安寧。
……
第23570000次輪回。
晨昏之眼。
這里懸浮于云海之上,是光與暗交織的奇境。
永恒的暮色為所有事物鍍上了一層柔和和憂郁。
巨大的浮臺靜靜漂浮,邊緣之外是翻涌的云浪和無盡的天空。
風堇——此世輪回的「天空」半神,雅辛忒絲——靜立于浮臺邊緣,背對著唯一的入口。
她手中輕柔托舉著那團象征著「天空」權柄的火種,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層,看到了世界運行的底層代碼。
“果然……”她輕聲自語,聲音空靈而帶著一絲了然的疲憊,“只要真正吞下了火種,與它融為一體,那些被層層掩蓋的真相,就會如同水下的冰山,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
腳步聲自身后傳來,平穩(wěn),規(guī)律,不帶絲毫殺氣,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與整個世界脈搏相連的沉重。
“半神……你不該……融合火種?!卑啄穆曇繇懫?,如同隔著厚重的帷幕傳來,聽不出任何屬于個人的情緒波動,只有一種宣告般的平靜。
“你們……需要走向存續(xù)……”
風堇的拳頭在寬大的袖袍中無聲地握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嗯……呵,”她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溫柔得如同對待一位病情棘手的病人,她緩緩轉過身。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陌生的閣下。我會用最溫柔的字體,把它……寫在昏光庭院的病例記錄單上?!?/p>
然而,當她看清來者的面容時,溫柔的微笑凝固了一瞬。
那張臉……與正在遠方同黑衣人激戰(zhàn)的白厄閣下有著驚人的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眼前之人更加……空洞,仿佛一具被無數(shù)絲線牽引的精致人偶。
“白厄閣下?不……不對,你不是白厄閣下?!憋L堇的眼神銳利起來,身為醫(yī)者的洞察力讓她瞬間分辨出差異。
“白厄閣下正在與那個搶奪火種的黑衣人交戰(zhàn)。你到底是誰?”
“我是……翁法羅斯的救世主,將引領你們走向存續(xù)。至于我的真名。你,不必知道……”
白默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如同在陳述一個事實,“你只要……交出火種……然后……繼續(xù)……存續(xù)下去?!?/p>
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風堇身上,沒有威脅,沒有勸說,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對“存續(xù)”本身的執(zhí)著。
“那可怎么行呢?”風堇輕輕搖頭,眼中閃爍著醫(yī)者特有的、不容動搖的堅韌光芒,
“我的眼前,就有一位正在被沉重‘病痛’侵擾的患者。身為醫(yī)者,我可不能因為患者的不配合、不坦誠,就輕易放棄治療呀?!?/p>
“我能做到的……閣下?!彼蚯拔⑽A身,語氣無比認真,“身為真正的「天空」半神,我能連通萬物心緒;身為昏光庭院的醫(yī)者,我能撫慰靈魂創(chuàng)傷……我一定能夠找到癥結,治愈你,直到……”
“這樣的理解與包容心……”白默打斷了她,語氣中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你是一個……優(yōu)秀的醫(yī)師?!?/p>
但隨即,那波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告。
“不要試圖去觸碰……我內心深處的東西。他們會將你……徹底的拉入深淵,萬劫不復。把火種交出來,你……還有機會回頭?!?/p>
“閣下,”風堇固執(zhí)地繼續(xù)她的“診斷”,她通過「天空」的權能,隱約感知到那冰冷外殼下的洶涌暗流,
“你的身上,有如此強烈、如此磅礴的……‘活著’的渴望。那意志幾乎要凝成實質?!?/p>
“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在那股浩瀚如海洋的活著的意志里,那份獨獨屬于‘你自己’的、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卻……微乎其微呢?”
“相比起……眾生的祈愿,億萬生命的吶喊……”白默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回答,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個人的意志……實在太過微小……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