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

前幾分鐘還是晴朗的天氣，眨眼間就暴雨傾盆。

遠處江城繁華的燈火，在這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暈開的光斑。

莊園主體建筑，那棟仿古式別墅的客廳內，氣氛卻比窗外的秋雨更冷、更沉。

葉家家主葉蒼穹，這位在江城商界說一不二的掌舵者。

此刻正微微欠身，親自將一盞剛沏好的雨前龍井，推向坐在主位沙發上的一個女人。

他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臉上堆起的笑容。

在眼角細微的皺紋里，藏著化不開的疲憊與一絲驚懼。

坐在主位上的，自然是李妙珍。

她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面容姣好，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素色旗袍，外罩一件薄薄的羊絨披肩，儀態雍容。

只是那雙眼睛，開闔之間，偶有精光流轉，帶著一種久居人上的淡漠，仿佛世間萬物，皆不入其眼。

她的身側，坐著的則是吳老。

他眼簾低垂，似在假寐，雙手攏在袖中，氣息若有若無，仿佛與這客廳里昂貴的家具、緊張的氛圍格格不入。

不遠處則是李靜和李維剛。

兩人都是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眉宇間帶著不加掩飾的傲慢，看著葉家眾人就如同古代的貴族，看著仆人。

“李長老，吳老，請用茶。”

葉蒼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再次客氣地示意。

李妙珍終于動了。

她伸出兩根保養得極好的手指，輕輕捏起那盞溫潤的青瓷茶杯，放到鼻尖下嗅了嗅。

“葉蒼穹。”

她開口，聲音平緩，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你這茶，火候差了，水也濁了。”

葉蒼穹腰彎得更低了些：“是，是下人辦事不力，怠慢了李長老，我立刻讓人換過。”

“不必了。”李妙珍淡淡道。

“我等這次從家族蒞臨這江城市，可不是為了喝茶。”

“我問你，李麗琴長老為什么忽然聯系不上了？”

“她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意外？”

聽到李妙珍的問話，所有葉家人立刻心頭一緊。

他們知道，最要命的事情終于來了。

葉蒼穹滿臉茫然：“麗琴長老怎么了，我不知道啊！”

“我們也好久沒有聯系了。”

啪！

拍桌聲震耳，李妙珍一掌拍在上好的紅木桌上，震得茶水四濺，桌面也出現一道道裂紋。

她的聲音如同萬年寒冰，眸光如刀。

“麗琴失蹤已有半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她負責江城事務，如今音訊全無，你葉家，作為江城首富，她在此地最得用的‘仆人’，我不相信你們一點都不知道。”

她將“仆人”二字，咬得略微重了些。

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在葉蒼穹以及他身后兩個兒子葉振華、葉振雄的心頭。

葉蒼穹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勉強維持著笑容：

“李長老明鑒，麗琴長老行蹤，豈是我等能夠過問的？”

“她老人家上次離開葉家時，并未交代去向。”

“這些日子，我們動用了所有關系網，也……也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

站在一旁的李維剛冷哼一聲，聲如悶雷。

“我看是你們這些下人辦事不力，或者……根本就是陽奉陰違！”

他目光如電，猛地射向葉蒼穹身后的葉振華：

“你！說說看，最后一次見麗琴長老，是什么情形？”

葉振華只覺得一股沉重的壓力當頭罩下，胸口發悶。

他咬了咬牙，上前半步，沉聲道：

“回大人，麗琴長老那等人物，根本不是我這種小人物可以親近的。”

“我平時忙于生意，根本見不到麗琴長老的。”

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但垂在身側的手，卻不自覺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知道，李麗琴再也不會出現了。

那個視葉家如豬狗，動輒打罵的暴戾女人，已經被那個叫姜毅的男人，像碾死一只蟲子一樣碾碎了。

可這話，他死也不能說。

當然，在他內心深處，同樣也恨著姜毅，那個家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麗琴長老并未交代去向？”

李靜輕笑一聲，聲音清脆，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她老人家做事向來縝密，每次離開你們葉家，總會留下后續安排。”

“怎么這次就例外了？該不會是你們葉家，起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吧？”

“不敢！葉家絕無二心！”

葉蒼穹急忙躬身，語氣帶著惶恐。

“葉家能有今日，全賴主家扶持，我等銘記恩德，豈敢有絲毫異動？”

“實在是……實在是能力有限，查不到麗琴大人的蹤跡啊！”

他這番作態，大半是裝出來的，但小半卻是真實的恐懼。

古武李氏，對于他們這些世俗界的代理人而言，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劍，生殺予奪，全在一念之間。

“恩德？”

李妙珍輕輕放下一直未曾飲用的茶杯，青瓷杯底與紅木茶幾接觸，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

“葉蒼穹，你還記得恩德二字，倒也不算完全糊涂。”

她的手指，并未離開茶杯，只是用指尖，在那光滑的釉面上，輕輕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也沒有狂暴的氣流。

那盞質地堅硬的青瓷茶杯，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從她指尖觸碰的那一點開始，化作了一灘極其細膩的粉末。

簌簌落下，鋪在光潔的茶幾表面，像一小撮灰塵。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

客廳里所有葉家的人，包括葉蒼穹父子三人在內，呼吸都為之一滯。

“仆人……”

李妙珍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將目光落在葉蒼穹臉上。

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葉蒼穹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沖頭頂。

“也配與主家談條件，玩心思？”

葉蒼穹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胸口一陣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頭。

他強行咽了下去，但嘴角還是滲出了一縷血絲。

他不敢去擦，只是將腰彎得更低，幾乎成了九十度。

“李長老息怒！葉家……葉家絕無這種念頭！”

葉振華和葉振雄看著父親嘴角那抹刺眼的鮮紅，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但他們不能動，現在絕不能動。

姜先生還需要時間！

“息怒？”

李維剛踏前一步，強壯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感。

“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問不出，那就換個法子！”

“吳老，用搜魂術，搜魂之下，看你們還怎么嘴硬！”

聽到李維剛的話后，所有葉家人臉色徹底變了。

古武李氏的人，比他們預料中的還要霸道，還要果斷。

想要靠拖字訣，拖延到姜毅到來，怕是困難重重。

搜魂術，他們是聽過一些的。

那種陰毒術法，但凡使用過后，被施法者很容易變成白癡，一輩子就毀了。

就在葉家人恐懼之際，吳老冰冷的聲音響起：

“聽都沒有，你們再不老實交代，老夫就要用搜魂術了！”

“到那時，一旦發現你們的背叛行徑，將會給你們葉家所有人帶來滅頂之災。”

“現在是你們的最后一次機會。”

“說出實情，是何人所為？背后，又有何人指使？或許，可留你葉家一絲香火。”

龐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岳，轟然壓在葉家每一個人的心頭。

李妙珍依舊冷漠，李靜嘴角噙著戲謔的笑，李維剛則是不耐地扭了扭脖子。

葉振雄年輕氣盛，看著父親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再也忍不住，猛地抬頭，嘶聲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振雄！閉嘴！”

葉蒼穹厲聲喝止，因為激動，又咳出一口血來，他死死拉住兒子，用眼神哀求他忍耐。

李靜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笑了起來：

“媽，吳爺爺，看來這些仆人，心里還真有怨氣呢。”

“不如就讓維剛哥活動活動筋骨，把他們這漂亮的房子拆了，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

李妙珍不置可否，端起旁邊侍從重新奉上的一杯茶，輕輕吹了吹浮沫。

李維剛獰笑一聲，身上骨骼發出一連串爆響。

內勁大圓滿的氣勢勃發，客廳里的名貴花瓶、玻璃器皿，開始嗡嗡作響，出現細密的裂紋。

他目光鎖定了剛才出聲的葉振雄，一步步走去。

“看來，是沒人肯說了。”

李維剛捏著拳頭，指節發出咔吧的聲響，“那就先廢你葉家一根苗子，看你們能硬氣到幾時！”

葉振華猛地踏前一步，將弟弟護在身后，盡管他知道，在李維剛面前，他根本不堪一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嗡——！！！”

一陣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由遠及近，穿透厚重的雨幕，清晰地傳入客廳每一個人的耳中。

那是直升機螺旋槳高速旋轉的聲音！

而且，聲音正在迅速逼近，目標，顯然就是這蒼山別苑！

李妙珍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吳老一直半瞇著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睜開，渾濁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精光。

李維剛也停下了腳步，皺眉望向窗外被暴雨模糊的夜空。

葉蒼穹、葉振華、葉振雄等人，在聽到這直升機聲音的剎那，眼中幾乎同時爆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

那是一種絕處逢生、期盼已久的激動！

他來了！一定是他來了！

直升機的聲音在莊園上空達到頂峰，巨大的探照燈光柱刺破雨夜，甚至將客廳內都映得明滅不定。

然后，那轟鳴聲開始降低高度，最終停在了別墅前方的草坪上空。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一道身影，沒有任何繩索或降落設備，直接從那懸停在數十米高空的直升機艙門處，一躍而下！

轟！！！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仿佛一顆隕石砸落地面。

整棟別墅都為之劇烈一震。

客廳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瘋狂搖晃，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墻壁上的掛畫歪斜，一些擺設直接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煙塵混合著窗外濺射入內的雨水氣息，彌漫開來。

一道身影，踏碎了大理石鋪就的門廊臺階。

就那樣出現在了燈火通明的客廳入口處。

來人是個少年，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年紀。

面容俊朗，身姿挺拔。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掠過嘴角染血、身形佝僂的葉蒼穹。

掃過臉色漲紅、拳頭緊握的葉振華兄弟。

最后，才落在那滿地狼籍——碎裂的花瓶、布滿裂紋的茶幾、以及那攤尚未收拾的茶杯粉末上。

少年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僅僅幾個小時而已。”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窗外殘余的雨聲和直升機遠去的余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就把我家拆成這樣？”

客廳內，一片死寂。

葉家父子，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幾乎要熱淚盈眶。

而李氏四人，李妙珍放下了茶杯，眉頭微蹙。

吳老渾濁的眼眸中精光閃爍，重新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李維剛面露驚疑不定之色。

李靜則是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敢以這種方式登場，并用這種口氣對他們說話。

姜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