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店里燈光有些霧蒙蒙的,不知道是燈的瓦數不太夠,還是被從煙管嘴邊溜走的煙蒙住了。
店里一邊是四人卡座,另一邊是大的圓桌,用屏風隔斷給圓桌隔出一個個稍微多點**度的空間。
虞知微經過卡座區(qū)和圓桌區(qū)之間的過道,視線穿過兩扇隔斷之間,看見坐在主位上的戚盛嶼。
他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白皙的皮膚上有些淡淡的粉色,從顴骨蔓延開,很薄的一層,像是從皮膚內部滲透出的健康紅暈,均勻分布在他的面頰、耳朵和脖頸上,透著微微的光澤感。
他眉眼舒展著,看起來心情很好很放松,嘴邊的笑意一直掛著,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酒杯的杯沿,目光不見清明和銳利,夜色里寧靜的湖面似乎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月光,帶著些許迷離與慵懶。
這份松弛襯得他英挺的面容更加迷人,有種運籌帷幄、舉重若輕的淡然,好似世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虞知微得承認,這樣的戚盛嶼真是該死的長在她審美點上。
而且是長得正正中中,她覺得要是自己跟他吵架,光是看著這張臉就沒法吵起來。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竟然是好朋友的哥哥,這不是她能隨便沖上去就說嗨帥哥加個微信嗎的人,虞知微有些悻悻。
下一秒,就見戚盛嶼的視線突然看出來,正好抓住她還沒來得及轉移的視線。
目光里的疑惑同時變成驚訝和了然,隨后舉起手里的酒杯笑著沖她示意了一下。
虞知微一愣,見他同桌的人也跟著看了過來,她連忙歉然笑笑,趕緊走了過去。
一面跟在曾蜜枝和羅莉身后往前走,一面在心里訕訕吐槽,就經過他們門口這一會兒,半分鐘都沒有,他居然也能發(fā)現被她看了?
剛驚訝完戚盛嶼的敏銳,人就被帶到了卡座旁邊,帶路的服務員交代她們掃碼點單之后便離開,虞知微擺手讓曾蜜枝和羅莉坐一起,自己在她們對面坐下。
正好是面向著來的方向。
一旁的隔斷墻上有充電插座,她一邊翻包找充電器給手機充點電,一邊說:“這家店的綿綿冰好吃,我們點兩份味道不一樣的怎么樣?”
曾蜜枝一面絮叨她女孩子不要吃太多冰冷的東西,一面又問她點哪個口味比較好。
虞知微聽了直笑,大概很多父母都這樣,說是要說的,但縱也是縱的。
套餐是從團購網站團的三人餐,這年頭生意不好做,為了拉客,不僅店家優(yōu)惠,平臺還發(fā)券,虞知微團個三人餐才一百二,菜品竟然相當不少。
上菜的時候曾蜜枝還小聲感慨呢,“幸好你沒干餐飲,你說這年頭做餐飲,這么便宜能吃一桌,還有得賺嗎?”
“肯定有啊,薄利多銷嘛。”虞知微失笑,曾蜜枝也做生意,可繡坊的生意跟這是不一樣的,“不就跟我們做黃金零售檔口的一樣,當天金價都是透明的,我們就是賺工費,而且嚴格來說,我們零售檔口就是個二道販子,我們跟展廳拿貨先給一道工費,再加點賣給客人,還不能加多,不然客人就去買隔壁的便宜貨了。”
主要就是靠走量,所以虞知微特別注意維護那幾個一直在她這里大量拿貨的大代購。
“下個星期就是八月十五了,我準備點中秋禮物,明后天她們來拿貨,莉莉你就給她們。”
羅莉誒的答應一聲,把服務員剛端過來的抹茶綿綿冰往她那邊送了一下。
曾蜜枝將烤好的肉夾起來,一半分給她,一半分給羅莉,接著將下一盤倒進烤盤,接著講起下午聽來的金灣壹號那件八卦。
正聊著,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走吧,都怎么回去?你們叫車沒有?誒誒,戚總,你司機來了沒有?”
聲音隱約有一兩分熟悉,似乎剛聽過。
虞知微把一塊肉夾到生菜葉上,一邊卷一邊抬頭去看,看見一身黑的戚盛嶼站在剛才路過的隔間門口,襯衫的袖子卷到手肘處,又不怎么工整,袖口還露出一個尖角。
一個穿著牛仔褲和白T恤的青年正搭著他肩膀,扭頭跟別人說話,隔間門口陸續(xù)有人出來,三三兩兩往門口方向走。
戚盛嶼又覺得自己被注視了,下意識地扭頭去看,就見不遠處虞知微正看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原因,她的眼睛亮得有些出奇,布滿了好奇,一邊看著他們,一邊將手里卷好的生菜塞進嘴里,臉上立刻就凸起一塊來。
看見他望過去,這回她不躲了,反而朝他抿了抿唇,眼睛也瞇了一下。
戚盛嶼一下就看懂了,這是跟他打了個招呼。
便也笑著沖她點點頭,見和她同桌的似乎是長輩,正準備過去寒暄兩句,還沒抬腿,就被搭著他肩膀的司憑瀾用力一推。
“走走走,去唱歌的跟我走,有事的就先回去。”
他只來得及扭脖抱歉地看虞知微一眼。
虞知微看他被推著走時挺背展肩想甩開肩膀上的手,結果卻被對方一把勾住脖子,還被壓得脖子一彎,頓時有些忍俊不禁。
曾蜜枝看見她突然笑起來,隨口就問:“怎么了?”
“沒怎么,看見個認識的人。”虞知微搖搖頭應道,低頭看見自己碗里裝滿烤好的肉,有些哭笑不得,“你也多吃點啦,怎么都給我了。”
“你們年輕人消化能力好,多吃點對身體好。”曾蜜枝笑瞇瞇道,“我們年紀大啦,晚上一定要少吃,不然會不舒服的。”
接著又說羅莉的姑媽,“她最近白頭發(fā)多了好幾根,天天就覺得不高興,哎呀,怎么就老了呢,吵著要我們幫她拔掉,微微外婆就說,拔什么呀,我送你一盒染發(fā)膏,要多黑都可以啦……”
她說話輕聲細語的,語調柔和平緩,有種慢悠悠的韻律,邊說還邊笑,虞知微被她感染,也跟著說起做頭發(fā)的事,剛見過的戚盛嶼很快就被她忘了。
到了九月底,容城白天的天氣雖然依舊炎熱,但夜晚已經明顯區(qū)別于夏季,變得有點干燥,溫度也低了許多。
涼風習習,吹在人身上很舒服,戚盛嶼站在飯店門口,等著自己的車過來,扭臉看向一旁三兩成群同樣在等車的下屬們。
這不是金灣珠寶或者遠達地產的團隊,而是他最早拉起的另一支隊伍,來自元境互娛。
戚盛嶼早在中學,就被外公盛光遠和舅舅盛鄴帶著熟悉生意場的事——盛家人丁不算很旺,但卻十分團結,用親人之間的守望相助來彌補這一點,才能守住龐大的家業(yè),所以教導戚盛嶼十分用心。
他的中學和本科時代都是在國外度過的,為了熟悉國內市場和環(huán)境,他決定回國讀研。
在容城大學讀研究生的時候,認識了室友司憑瀾,這是一個很傳統意義上的紈绔子弟,錦衣玉食、富貴無憂,吃喝玩樂無一不精,沒有任何奮斗精神,躺得心安理得,還說什么我要是努力了我爹媽哥嫂就該害怕了。
但好在他愛享受歸愛享受,性格還不錯,愛開玩笑愛交朋友,為人大方仗義,起碼知道違法違紀的事絕不能干,沒什么不良嗜好,所以戚盛嶼跟他關系還不錯。
老實講,那會兒他對國內的高校環(huán)境也不熟,司憑瀾幫了他很多,帶他熟悉學校自不必說,還帶他在學校周圍各種亂躥,沒過多久,戚盛嶼就跟著他去漫展湊熱鬧了。
主要是幫他拿東西和拍照,沒辦法,人家coser老師很忙的:)
然后在漫展上遇到頂著一頭紅毛的妹妹戚悅棠,好像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一起玩了一年多,研二那年的春節(jié),外公盛光遠問他要不要正式開始練練手,建議他創(chuàng)一次業(yè)。
能成功,說明他是開拓的料子,以后接班掌權順理成章,戚理衡要是敢反悔,他們有的是辦法整他,但反過來,要是戚盛嶼創(chuàng)業(yè)不成功,那就趁早轉變人生規(guī)劃,要么學著當一個守成之君,培養(yǎng)得力的助手,要么學會識人,尋找靠譜的代理人。
這年頭最重要的就是拎得清自己幾斤幾兩,況且不慎重也不行,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飯碗,打了就打了。
于是他揣著家里給的二百萬回校,過了兩個月,他和司憑瀾一人出了二百五十萬,一家叫元境互娛的游戲公司在容大附近的一個老寫字樓安家,并且開始招兵買馬。
“要是不成功,咱倆就是兩個二百五,也行吧,只要不是我一個人二百五就行。”
戚盛嶼:“……”這個我真不行:)
錢就這么多,倆人也不敢去做什么有著宏大世界觀、精美畫面和人物的手游,那種投入太大了,五百萬全扔下去都聽不見一聲響。
初始團隊就八個人,戚盛嶼和司憑瀾兩個負責策劃,三個工程師,兩個負責前端一個負責后端,三個美術,還有一個工程師負責測試,運營推廣由戚盛嶼兼任,文案是司憑瀾親自操刀。
大家都很年輕,因為都是從學校計算機專業(yè)薅的人,美術則是司憑瀾縱橫游戲江湖十幾年攢下的人脈,說是凌晨四點一個電話都能把彼此叫起來一起牢副本的交情。
他們做的第一款游戲是一個合成消除類的游戲,但也有主線,故事是當時特別火的那種重生文,腳踢渣爹手撕渣男棒打親戚,經商致富走上人生巔峰,哦,還可以攻略四個身份不同但都位高權重的美少年。
戚盛嶼不太懂,但所有人一致覺得可行,戚悅棠提前玩了,卡關的時候只想問結局是什么。
上線之后成績還不錯,不算很火,但起碼能回本,甚至還小賺,大家的信心一下就來了。
經過幾年發(fā)展,團隊已經從八個人擴張到二十八個人,吃了幾個網絡小說作者和插畫師,劇情策劃和美術團隊分工更詳細合理,測試團隊和運營團隊也搭建起來了,戚盛嶼和司憑瀾不用再身兼多職。
甚至逐漸退出日常管理,日常事務交給從創(chuàng)始團隊里提拔上來的兩位副總,倆人則是每人每周去辦公室待半天,簽一下不怎么著急的文件。
大約是運氣好,這幾年不僅平安無事,甚至還有蒸蒸日上的跡象,運營的幾個小游戲都活得相當不錯,小程序游戲榜上常見它們姓名。
團隊的離職率很低,除了之前有一位美術因為要陪患病的妻子回老家生活休養(yǎng)而離職,其他人都還在,到了今年,那位離職的美術也成了他們的外包畫師。
時間一長,大家就跟一家人似的了。
戚盛嶼有時候想到他們會覺得有些驕傲。
“老戚你真不跟我們去唱歌啊?這樣你怎么做得好工作!”司憑瀾對他不合群的行為痛心疾首,指指點點。
“我明天還要上班,早上有會。”戚盛嶼淡定回答道,“不像你,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他本來還想讓他悠著點,今時不同往日,年紀大了還是不要熬夜的好,可話沒出口,就聽司憑瀾嘖了聲。
“我明天還得去相親呢,真是服了,老登過了身也要給我埋一個坑,說是給我留了錢,但是要憑結婚證按月支取,支取兩年后才能一次性支取剩余部分,必需三年內開始生效,也就是說三年內我沒結婚這錢就要轉到我二叔名下了,特么的還不如直接把錢給他的心肝寶貝呢,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
戚盛嶼聽了沒說話,只搖頭笑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司憑瀾家就是有個讓人很難評價的爺爺。
司憑瀾吐槽完,黑色的賓利正好在面前停下,戚盛嶼伸手拉開車門,轉身拍拍他肩膀:“祝你成功。”
說完矮身坐進車后座,車門關上,很快就開始啟動。
他透過車窗望出去,金灣珠寶集團總部大廈的燈光亮如白晝,又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