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牧溪重新將阿媽裝進棺槨,從垃圾場里花了三百塊錢買了輛破損嚴重的拖拉機重新改裝修理上路。
一個星期后,她竟也拉著阿媽一路從漢江開到內蒙古包縣。
阿媽的家鄉在內蒙古西部的烏河,途經烏蘭布和沙漠。
所以抵達包縣時,她打算在本地留宿一晚第二天去牲畜交易市場買頭駱駝進沙漠。
因為沒有介紹信,她沒法住招待所,只能裹著衣服仰躺在拖拉機拖斗里阿媽的棺槨旁歇息。
內蒙古的夜空如銀河般,恍惚能倒映出阿媽的身影。
點點繁星一眨一眨,好像阿媽在身旁一下下眨著眼睛拍著她的背哄她睡覺。
上一次回內蒙古還是她五歲時,阿媽因為錢不夠也是這樣摟著她和姐姐在戶外睡了一晚。
阿媽同她們兩姐妹暢想未來,眼底滿是亮光。
她說下一次一定要帶阿爸回草原看外婆。
她說這次回去她們就有錢蓋房子,終于有家了。
阿媽是那么愛阿爸,當初即便和額吉(外婆)鬧翻,她也要遠嫁嫁給一無所有的阿爸,義無反顧和他組成一個家。
如今那個家,徹底散了。
她巴不得薄情寡義的阿爸回鄉下老家,發現房子被賣后大吵大鬧,最后被那幾個買房的內蒙古老鄉痛揍一頓。
如她所愿,夏衛東和李紅梅在城里看中了一處二手房,兩人火急火燎回鄉下賣房子。
夏衛東還沒進家門,就見幾個穿蒙古袍的漢子在他家里喝馬奶酒。
夏衛東進去趕人,卻被告知房子已經被賣給他們堆放羊皮襖子,天都塌了。
一氣之下,他和幾個內蒙古人理論動了手,結果被幾人打了出去,又傷到了脊椎,半晌都爬不起來。
李紅梅也不扶夏衛東起來,嘴里罵罵咧咧,“夏衛東你就是個傻缺,居然被親閨女賣了家產,現在是屁股皮摳爛,身上一毛錢沒有,我嫁給你真是倒了大霉了!”
原本她打算把城里房子賣了,再加上夏衛東賣鄉下房子的錢,再買一套大點的房子,以后三個兒子也能娶媳婦,現在全泡湯了。
夏衛東扶著腰和李紅梅一同回了她城里的房子。
臨睡前,李紅梅越想越氣,現在丟了工作,如今嫁給夏衛東又是沒本事的,唯一的用處也就是在床上還能用用。
無處發泄怒火的李紅梅,只能在夏衛東身上發泄。
可憐夏衛東傷了兩次腰,哪經得住沒了工作閑在家的李紅梅沒日沒夜折騰。
大半夜時常能聽到夏衛東哎喲哎喲的慘叫聲,聽得隔壁屋里血氣方剛的幾個繼子煩不勝煩,沖著主屋大吼,“夏衛東,你到底行不行啊!我媽如狼似虎的年紀怎么栽你這慫蛋手里!”
一到這時候,夏衛東就不敢吱聲了。
畢竟他百年以后還得靠三個繼子摔盆呢。
第三天晚上,李紅梅剛吃完飯就又推著他進屋,嚇得他直接跪了。
“紅梅,我有主意,聽說星月那丫頭那個她公爹給他們小兩口買了房,她公爹昨兒個出門被拖拉機撞死了,要不咱們去她家里住吧!”
夏衛東生怕她不答應,又信誓旦旦保證以后讓夏星月掙錢養他們,這樣她又可以出門逛街,不用天天呆家里纏著他做那檔子事。
李紅梅聞言當然是立馬點頭答應,當晚就帶著三個繼子和一堆行李出現在夏星月居住的筒子樓房屋門口。
原本夏星月大半夜還在家里教傻子啥時候能在床上開竅。
一開門,看到來投奔她的一大家子,扶著門框差點站立不住……
*
翌日。
夏牧溪起了個大早,問路去了包縣最大的牲畜交易市場。
拖拉機剛駛到市場門口,一匹從西邊飛奔而來的駿馬就橫插進來,拖拉機一個急剎,拖斗后的棺槨重重撞到鐵皮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夏牧溪滿眼心疼轉身摸了摸棺槨,扭頭瞪向罪魁禍首,脫口而出,“你沒長眼睛嗎?”
一聲馬兒嘶鳴在頭頂炸響。
夏牧溪一抬頭就對上一雙如鷹隼般凌厲的眼眸。
騎馬背上的男人,身穿藏青鑲銀邊的蒙古袍,腰間束著寬牛皮帶,掛著雕花佩刀。
棗紅色駿馬前蹄驟然揚起,他手腕猛地收勁,韁繩在掌心勒出利落弧度。
古銅色的面龐棱角分明,眼底翻涌著草原獨有的蒼勁野性。
夏牧溪低頭暗罵一聲,白長了那么亮的眼珠子。
她跳下拖拉機,正想去扛阿媽的棺槨,一條黑色馬鞭如靈蛇竄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精準套住她的手腕。
“你們漢族女人不僅嘴臭,還眼瞎,老子這么大的眼珠子,你說我沒長眼睛?”
男人開口就是帶著草原味的普通話,聲調不飄,尾音偶爾帶點輕顫,像馬鞭子抽過空氣的利落感,精準地打在夏牧溪臉上。
夏牧溪沉下臉,這幾天風餐露宿趕路,她連衣服都沒換,更別說洗臉刷牙了。
這簡直就是往她痛處戳。
阿媽雖曾說過好孩子要勤刷牙,但她是大女人了,這沒長眼睛的憑啥嘲笑她!
夏牧溪反手握住馬鞭正想一個用力從馬背上扯下這嘴賤的男人,卻聽市場里頭傳來一聲吆喝聲。
“賣駱駝嘍,又聽話又壯實的駱駝嘍……”
夏牧溪眼睛一亮,趕忙扯開手上的馬鞭,以百米沖刺般的速度沖過去,一把握住賣主手中的駝繩。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大手緊隨其后,幾乎是跟著夏牧溪前后手一起抓住駝繩。
“我買!”
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一塊出聲。
夏牧溪將手中的駝繩繞了一圈,瞪向眼前和她搶駱駝的男人。
居然還是剛剛那個白長眼的。
“我先到的,就該我買!”
“我先喊的,該我買!”
因為駱駝是緊俏稀缺物,很少人家會把駱駝拿出來賣,所以兩人誰也不讓誰。
你瞪我,我瞪你,一副非搶到手的架勢。
賣駱駝的老人家有些為難,從腰間掏出布魯試探問道,“既然你們倆都同時間要買,要不你們比賽投打布魯,誰贏了,駱駝就歸誰?”
兩人異口同聲說“好”。
一旁的朝魯勾了勾唇,上下掃了眼眼前黑不溜秋身子嬌瘦的女人,眼里滿是輕蔑。
他們族里的男女老少都會投打布魯,而眼前這漢族小姑娘,看起來手臂都沒布魯粗,恐怕她連布魯都揮不起來。
誰知比賽開始,這黑妞一個投打動作,布魯飛出,直接將現場的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