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究是要睡覺的。龍空云這種人到底不會徹底喪失理智。凌晨兩點左右,他看到不放心他的趙路遠已經疲憊不堪,就情緒非常穩定地讓他回自己房間睡覺去。溫和說道:“兄弟你去睡吧,剛才我確實有點情緒不好,現在沒事了。我們都睡一覺,然后明天飽滿精神去尋找童歡顏吧,反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相信張德勤那邊,會盡職盡責的。”
趙路遠也自然那是有自己的判斷,覺得龍空云這么理智的人,自然不會干糊涂事,于是也就打了一個哈欠說:“也怪我們,當年我要是在中間戳破你們兩個,現在我們都在和你們的喜酒,哪有這些幺蛾子呀?這樣吧,你的‘狗腿趙’兄弟,也丟下公司和家庭,這幾天就在云崖古鎮翻天,掘地三尺,也要把童歡顏找出來。只要找得到,活著還自罷了,要是不幸遇難了,我也為你拼命到閻王爺那里把你的美人要回來,我就不信不做不了孫猴子。”
龍空云竟然笑了,釋懷一樣地說道:“你也就是一個‘孫狗子’了,放心吧,兄弟,快去睡吧,明天一大早,咱哥倆就出發。”
趙路遠離去,龍空云和衣躺了一會,看到依然不停的暴雨,他實在是睡不下去了。于是就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出門到前臺,說要接朋友,要了一把雨傘,走出酒店。大致判斷了一下方向,王云崖江大橋走去。他覺得,現在橋兩端肯定有人在值班,去那里也許會了解到一些情況。這場大雨,真不是夸大,才走不遠,龍空云就覺得撐傘是多余的,因為褲子早已濕透了,鞋子內也灌水了。于是干脆收起雨傘前行,更快一些。
古鎮就那么大,街上幾乎沒人,但音樂看見大橋兩岸音樂的燈光時,一輛巡查的警車就停在了他身邊,用手遮擋著雨水,瞇眼一看,車上走下兩個警察,一個大聲說道:“老鄉你有什么事情嗎?這么晚還在大街上走,不要命了?”
龍空云感覺到聲音有點熟悉,但一時也分辨不出來是誰,就大聲回答道:“睡不著,明天有大事情要處理,但總覺得要先出來看看,才心安啊。”
突然,那個警察拿起手電筒往他臉上一照,脫口說道:“臥槽,真是龍空云。你還真是不要命了,叫你不要出來,你還是出來了。”
這時候龍空云才知道,這個熟悉的聲音就是張德勤。不過心里還是涌出了一股暖流,有的沙啞嗓子說道:“張局啊,好久不見了。”
“誒,我不是張局,是張隊,我們領導在呢,不要讓我丟人了,還在領導面前挨一頓批評,以后還沒機會提拔,這不是我們聚餐閑聊扯犢子,好吧?”然后,張德勤回頭朝車上大聲說道,“王局啊,你看,我剛才說什么來著的,說心里總是感覺到不踏實。要不是往這邊來巡查一下,估計明天我就完蛋了。”
事實上,張德勤沒有夸大其詞,他負責橋東這邊的抗洪夜間巡邏,剛才就是他對領隊的副局長王軍建議,說自己心里總覺得不太放心,再去巡查一番,因為縣一號、二號都下了死命令的,死一人,或者出了什么與人身安全有關的事故,一律撤職。果不其然,副局長王軍對這個年輕治安隊長說道:“小張啊,還是你有心了,誰會想到,還有人這個點出來查看天氣的。那就先帶回當地派出所,登記一下去,了解一下情況。”
王軍公事公辦,心里有氣,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聽縣里提醒的“麻煩人”。
聞此言,龍空云心中一陣厭惡,看也不看這個趾高氣昂的“副局座”,只是對張德勤說道:“老同學,你去忙你們的吧,我這小百姓,就自己出來辦點事,沒違法,也沒礙著你們啥事兒,就是心急而已,早出了門而已,這派出所吧,我就不去了。有什么疑問,就在這里問吧,我配合你們就是了。”
王軍似乎有點動怒,也直接說道:“嘿,不識好歹,這派出所,你還非去不可了。”
那就沒轍了,現在這個問題,從龍空云的角度而言,貌似拋給了張德勤。張德勤也明白了這事兒可不能繼續由兩人敵視的情緒發展下去,否則先是龍空云吃虧,進了派出所,就是要折騰一陣子的,搞不好就要被黑一把。但最后龍空云出去了,把這事兒捅一捅,那肯定也會發酵,那接下來王軍就要遭受某種譴責或者來自龍空云的報復。
縣城生態,或者某種惡習,就是如此。王軍是可以在縣里橫著走的。但龍空云呢?多年沒有在縣里頭生活,完全不清楚“王軍生態”滋潤和舒服。前提也是,這時候的王軍可能已經把龍空云當成了可以在云崖鎮“收割”的某種韭菜。
于是趕忙說道:“王局,這樣,他是我同學,好朋友,我知道他出了啥事,要不你帶隊先去回去,反正巡視也結束了。我留下,勸勸我老同學,然后趕回來。”
王軍扭身上車,張德勤從后備箱拿出一件雨衣,待車子離去,才給龍空云披上。然后他就說道:“老同學,這縣城可不比皇城根,哪里的警察叔叔可能還會講講道理,這地盤上可沒有那么多道理,要不是我們認識,今晚你可是要吃虧的。”
對于這一切,龍空云心知肚明,但此時,他牽掛的就是童歡顏,于是說道:“確實我有點不冷靜了,忘記了很多古鎮潛規則問題。不過這時候,碰上你了,你就說說你狠懷疑的一些細節。為什么童歡顏找不到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幾個小時了。”
張德勤說:“按說有目擊者,從落水的地方擴散找,如果還活著,一般很快就能被人救上來的。過去多起這樣的事件,獲救的就是那半小時或一兩個小時。如果是很快死亡,那么根據以往尋找和打撈實體的情況來看,云崖江的最快也是幾個小時,水文情況穩定的,基本上也就是一天左右的時間。現在這個洪水是百年一遇,尸體真不知道會沖到哪里去了,也許三五天,甚至要更長的時間才會被人發現。所以我只祈禱,在大雨來臨之前,她已經被人救起來了,只是可能還在某個人的家里,沒有清醒,昏迷了,手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施救人還沒有通知家里。”
“那施救人也可以打電話報警的呀?”龍空云徹底絕望,“這說明,根本沒人救她。”
“所以說,老同學,你要理智一點兒,不要那么沖動。”張德勤說道,“你就住在國際賓館吧?走吧,路不遠,我送你回去。你要知道,不管她是死還是活,都不會在這會兒出現的。我們有警察在處理這事,你就放心吧。”
龍空云深吸一口氣,然后才沉聲說道:“我也只是好奇,想去看看云崖大橋,到底會不會被洪水沖垮。”
張德勤笑了,說:“這座橋,你可不知道,因為你一直遠在千里之外。我也是偶爾聽說一些人鬧了很久了,有人說要拆掉,再重建。也有說保護起來,維護好就行。反正是群狼環伺,亂七八糟的。這樣,你還要在呆上一段時間吧?大家還沒有給你接風,等洪水走了,我們一起吃飯時,再慢慢跟你說一說,反正就那樣,我們只是看熱鬧的。”
“那現在的情況是?”
“放心,再來一個‘百年一遇’的洪水,云崖大橋也是我自巋然不動。”
“那人性的洪水呢?”
“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歸我我管,也不歸我操心。”
龍空云笑了,說:“剛才對不住,給你添麻煩了,你們這個王局,不會找你麻煩吧?”
“那不至于。”張德勤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后兩人聊著往賓館走去。
哪知剛到大門口,就看見趙路遠像一頭發怒的獅子,盯著龍空云,仿佛要吃了他一樣地沖了上來,揮手就是一記老拳。張德勤趕緊擋住,說:“好了,好了,老趙,你趕緊讓我們這個‘北京的領導’先洗個熱水澡,讓賓館弄點滾燙的紅糖姜湯水,喝一喝,去去寒,出一身大汗,不然肯定要發燒感冒的。我還得回去繼續值班,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原來,趙路遠迷瞪了一會兒后,忽然感覺到情況不對,就回去敲門,哪知道果然就是龍空云不見了,一倒前臺問,才知道他借傘外出了。但又不敢茫然走,打龍空云電話也是一直沒有接聽。這時候龍空云自己才想起,出門時根本就沒拿手機。
自然趙路遠又少不了一頓罵罵咧咧,說道:“我說龍大老板,你要再是這樣,我就給你父母打電話了,你干脆回家住去,縣城有家不回,住賓館,我這狗腿子保不了你安全。”
“別呀,兄弟,我不能回家去住呀,我老爹老娘,那細細的竹枝刑具,等著我呢。”
“你公司那么多的美女姑娘,哪一個配不上你呀?我上次到北京,你公司那個美麗大方智慧聰穎且善解人意的副總劉曼麗,不就是很喜歡你的嗎?我看的出來,人家真對你很上心的,這兩年,幫你打理公司,盡職盡責,忠貞不二的。你就娶了人家,伯父伯母做了爺爺奶奶抱上孫子,那里還有時間給你搞‘竹枝大刑’呀?”
“合不合適我,只有我知道呀,你才知道多少呀。別……”忽然,龍空云感覺到眼前一黑,踉蹌了一步,差點倒地下去。
趙路遠趕緊攙扶住他,嚇得不輕,著急問道:“兄弟,怎么啦?”
“頭有點裂,估計是雨淋的。”龍空云極度疲憊地說,“我先緩一緩。”
打開房門后,就癱在沙發上。
熱水澡好辦,賓館里多得是。但這個點,到哪里去搞紅糖姜水呀?當趙路遠祈禱天早點亮時,張德勤的電話來了,他說道:“老趙,我讓一兄弟開車送紅糖姜水來了,你就跟龍爺說清楚一點,這是我們王局特地安排送來的。”
“得嘞。”趙路遠開心的飛起,“我一開始還以為只有我們兩個是丫鬟,沒想到現在王局也做丫鬟來伺候這位北京的大爺了。”
張德勤也是笑聲里帶疲憊說道:“你還是貼身丫鬟,等下你犧牲一下,與這位龍老爺一起沐浴,看看他那個家伙什兒是不是真的廢了。”
“得令,張局。”
“滾,不要喊習慣了,不然我們王局真要搞我了。”說罷掛了電話。
這會兒,龍空云感覺有點勁兒了,就自行洗熱水澡去了。然后不久,在保溫杯里依然熱燙紅糖姜水也到了,龍空云心里頭有點歉意,不管這個王局是否在云崖古鎮橫著走,單憑送紅糖姜水這一點,也得給他點個贊。
喝完后,龍空云感覺狀態還好,也真覺得累了,得趕緊睡了,不然把趙路遠也要拖垮了就不好了。于是說道:“兄弟,你去睡吧,我真不會折騰了。不過看樣子,上午張德勤那邊也不會有時間給我們講更多的情況,他也要睡覺。我們就下午動作吧。反正現在就是這個情況了,愿老天爺保佑童歡顏了。”
“這么想就對了。”趙路遠感慨說道,“務必休息好,否則你垮了,你也做不了童歡顏的救世主了。相信警察吧,他們會竭盡所能去保護一條鮮活的生命的。”
躺床上的龍空云,疲憊地點點頭。趙路遠就關好燈,然后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從沉睡中的龍空云忽然睜開眼醒來時,一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微信上趙路遠在十一點時,已經發來一條信息:龍哥,醒來了,告訴我一聲,我們一起吃午飯,然后我先帶你去云峰斷崖,掌握哪里的一些情況。然后呢,我再帶你去找一個人,他應該能給我們一些建議。
龍空云心情大好,結果掀被子的時候才發現,被子和枕頭都濕透了,看來自己昨夜應該是發熱了,只是太疲累睡覺了沒感覺。可一動就發現,頭裂欲爆,趕緊用手抱住,結果卻感覺到頭腦里莫名其妙出現了一些畫面:云峰斷崖,奔涌咆哮的滔滔江水,橫掃一切。云崖大橋,烏云翻滾下巋然不動。云崖塔,仿佛頂天立地的漢子凝視大地似乎要吞噬……他們仨就這樣不斷地閃現,又不斷地消失,最后急劇切換,轉眼間就是童歡顏也出現在中間,一會兒在滔天洪水中呼喊‘空云,救我’,一會兒懸崖倒傾,把她砸的粉碎。忽一會兒,古塔坍塌亂磚飛散,擊中了她的臉龐,面貌猙獰。忽然,云崖大橋轟然斷裂,地動山搖,一個巨大的漩渦,把她吞噬,然后變成了一個高速旋轉的太極圖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