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星月對謝中銘媳婦的印象,停留在又高又瘦又漂亮的幾個詞里,但是腦海里沒有一個完整的畫面。
因為這些描述,都是從謝中銘的奶奶以及江北楊的媽梅姨的口中,說出來的。
這時,火車依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剌氃谲壍郎希巴馐抢コ巧絽^(qū)里一片綠油油的梯田。
風(fēng)一吹,一片綠浪隨風(fēng)涌動。
車窗微微開著,陣陣清風(fēng)吹進(jìn)來,掀動著安安額前的碎發(fā),一縷碎發(fā)粘在了安安沾著雞腿油星子的嘴角,喬星月替安安拂了拂,又給她擦了擦嘴。
安安是個小吃貨,啃起雞腿來停不下來,啃了好幾口,才有功夫搖著腦袋,回答媽媽的問題,“媽媽,中銘叔叔的媳婦才不是仙女那么漂亮呢,中銘叔叔的媳婦長得有點胖。不過中銘叔叔說,他媳婦人挺好的。”
“啊,胖嗎?”喬星月就納悶了,不是說又高又瘦又漂亮嗎?
這咋回事?
喬星月正要問,安安拿著鹵雞腿又咬了一口,這才又道,“媽媽,你不要告訴中銘叔叔,我說他媳婦有點胖的事哦。我答應(yīng)中銘叔叔,不在背后說他媳婦壞話的。”
“確實不應(yīng)該在背后說別人壞話。”
啃著雞腿的安安到現(xiàn)在還有些心虛,她可是差點當(dāng)著中銘叔叔的面,說他媳婦胖得跟豬一樣。
這時,在旁邊同樣啃著雞腿的寧寧,眼睛越來越小,一顆小腦袋像掛了鉛似的往下耷拉。
風(fēng)從窗縫鉆進(jìn)來掀著她的衣角,可寧寧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手里的雞腿差點沒掉下去。
喬星月忙接住雞腿,把雞腿重新裝進(jìn)鋁制的飯盒里,寧寧每回奔波去醫(yī)院看病,都會又累又困,這會兒連雞腿也顧不上吃了。
她把寧寧抱到軟臥的床鋪上躺著,安安則是放下雞腿,幫寧寧脫了腳上那雙紅色碎花的新布鞋,這樣的鞋子安安也有一雙,是黃奶奶給她們姐妹倆做的新鞋子,穿在腳上可舒服了。
脫了妹妹的鞋,安安擦擦手,重新拿起雞腿啃了起來,見媽媽的雞腿也放進(jìn)了鋁制飯盒,她忙問,“媽媽,你咋不吃?”
“安安,你看媽媽是不是胖了些?”喬星月不答,反問。
她不吃雞腿,就是怕自己長胖,在謝家的伙食太好了,她真怕有一天自己就胖成原主胖丫那兩百多斤的模樣了。
“媽媽腰上都有贅肉了。”
“媽媽,你沒有胖啊。”安安盯著媽媽看了又看,沒覺得媽媽哪里胖。
不過這么一瞧,媽媽的眼睛和中銘叔叔媳婦的眼睛有一丟丟相像。
但是媽媽的眼睛更有神,眼里也有光,那個胖姨姨的眼神過于呆滯,一點光都沒有,像個傻子一樣。
“還是我媽媽好看!媽媽最美!”
“就你小嘴甜!”
安安正準(zhǔn)備跟喬星月說,她沒見到胖姨姨本人,只是在報紙上見到她的照片。
突然,包廂的門被推開,安安的話被打斷,“媽媽,我……”
一個胖胖的大嬸牽著一個平頭小男孩走進(jìn)來,那男孩和安安寧寧差不多大小,長得胖嘟嘟的,一臉小村霸的兇神惡煞樣。
兇巴巴的胖男娃剛進(jìn)包廂,二話不說朝安安走過來,肥肥的手拽著安安的胳膊用力一拉。
安安也不是吃素的,被拽起來后大吼一聲,“你拽我干啥?”
喬星月瞧著這兇巴巴的胖男娃不是啥好貨色,趕緊也跟著站起來,把安安護(hù)在了身后。
“你們起開,這是我家的床位,給我滾下來。”
兇巴巴的胖男娃,鞋子未脫,直接跳上床。
洗得發(fā)白的床鋪立即被踩出兩個臟兮兮的鞋印。
眼見著他就要傷害到剛被吵醒的寧寧,喬星月及時拎著對方肥肥的胳膊把他拽下了床。
“干啥呀,什么你家的床位,你先下來。”
跟著這胖男娃一起進(jìn)來的大嬸,大約三十來歲,穿著深色的碎花衣賞,一雙皮鞋上還沾著泥土,一看就是鄉(xiāng)下來的沒啥素質(zhì)的婦女。
她又黑又胖的身子往喬星月的床鋪上一坐,嚇得寧寧趕緊坐起來躲到喬星月的身后去。
寧寧這兩天身子不太舒服,睡到一半又突然被人吵醒,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雙睡意朦朧的大眼睛里寫滿了驚嚇。
安安把寧寧護(hù)在懷里,“寧寧沒事,姐保護(hù)你。”
喬星月也摸了摸寧寧的腦袋,“寧寧,沒事,媽在這兒呢!別怕!”
“趕緊起開呀。”又黑又胖的婦女瞪了喬星月一眼。
瞧著喬星月長得又高又瘦,皮膚還白白凈凈的。
關(guān)鍵是,剛剛她自稱是孩子媽?
長這么漂亮,又年輕得跟剛考上大學(xué)的小姑娘似的,咋就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同樣都是生了娃的女人,憑啥她就能長得又瘦又高又漂亮,關(guān)鍵是皮膚還白得發(fā)光。
這又胖又黑的婦女同志瞧了瞧自己生娃后肥肥的身材,還有自己黑黢黢的皮膚,瞬間酸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爽,“你這狐貍精,還杵這干啥呀?趕緊給我滾,這是我們娘倆的床位。”
嘿!
這是遇上個沒素質(zhì)的,還滿嘴噴糞的人了!
真是啥年代都有奇葩。
喬星月也不生氣,但她可不是好欺負(fù)的。
她看著這個又黑又肥的婦女同志,干脆利落道,“這當(dāng)狐貍精呀也得要有狐貍精的姿色,得長得漂亮好看才能被稱作狐貍精。這位大嬸,不過我要是真狐貍精的話,某些個長得又黑又肥的人是啥?是肥肥的黑母豬,生了個同樣又黑又肥的小豬崽?”
“嘿!你罵誰是肥母豬呢?”
“我指名道姓罵你了嗎,咋,難不成你自己也覺得自己長得像是一身黑毛的肥母豬?”
喬星月可不難受。
反正誰肥、誰黑、誰丑,誰難受。
“你想打架是吧?”
那又黑又肥的女同志,撈起袖口,上前兩步,一副要和喬星月干架的仗勢。
坐在對面戴眼鏡穿中山裝的男同志,趕緊起身上前,攔在喬星月和肥胖婦女的中間,好心勸道:
“同志,有啥話好好說,別動手。這鋪位本來就是這位瘦瘦的女同志的。我和她一起檢的票,你們娘倆一進(jìn)來就想搶人鋪位不說,還先罵人,這可不對呀。”
胖女人推搡了中山裝男同志一掌,推得瘦弱的男同志連連往后跌了兩步,“咋的,你看她長得又瘦又漂亮,對她有啥想法不成?所以你要幫著這狐貍精說話?”
中山裝男同志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說話聲音文質(zhì)彬彬的,卻也透著一陣無可奈何,“同志,話可不能亂說。”
“我亂說了嗎?你看她漂亮你就幫她說話,這不明擺著看我長得胖,欺負(fù)我嗎?”
“這……”
“這就是我們娘倆的鋪位,她們娘仨就得給我滾!”
說著,胖女人坐回喬星月的下鋪床位上,又兇巴巴地瞪向了喬星月。
喬星月忙把寧寧抱起來,放在對面中山裝男同志的鋪位上坐著,“同志,我讓我閨女在你這里坐一下,麻煩你了。剛剛很感謝你幫我說話,我來對付這個無理取鬧的女人,謝謝你。”
她放下寧寧后,她轉(zhuǎn)身看向肥女人,掏出自己的票來,“這是我的車票,你是自己走,還是等我請火車上的公安同志過來?”
“我說我的票去哪里了,原來被你這個狐貍精給偷了,還給我。”
胖女人伸手來搶。
喬星月拿著車票的手臂往后一揚(yáng),讓對方?jīng)]搶著。
真是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人。
這票咋還成了她偷對方的了?
“我偷你的票,你有啥證據(jù),拿出證據(jù)來。”
“要啥證據(jù)?這票上又沒寫你名字,也不能證明就是你的,這咋就不是你偷我的了?”
七十年代的火車票,并不會像后世那樣會印上乘客的名字,現(xiàn)在的火車票是不記名的,上面只印有始發(fā)站,經(jīng)由、到站、有效期、席別、票價信息。這火車實名制還得等往后幾十年才推行。
這倒是把喬星月給難住了,沒想到今天遇到個如此難纏的。
胖女人見喬星月沒轍了,從包包里掏出一方黑黢黢的手帕,又從手帕里掏出一封對折疊起來的介紹信。
這個年代的普通人只能坐普通的硬座票,想要買這種軟臥車票必須得有介紹信。
所以進(jìn)站的時候,謝中銘不僅給了喬星月一張火車票,還給了她一封介紹信,說是如果遇到檢票的要查介紹信,把介紹信給對方看一眼就行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褲兜,空空如也。
原本屬于她的軟臥購票介紹信,咋到了這個胖女人的手中?一定是她帶著安安寧寧進(jìn)站的時候太擁擠了,不小心丟了,剛好被這胖女人給撿到了吧!
“我有介紹信,你有嗎?你沒介紹信,這票就是你偷我的。等公安同志來了,就把你這個偷車票的小偷抓起來。”胖女人無比囂張地恐嚇道。
安安憤怒地瞪過去,“我媽媽不是小偷,你別血口噴人。”
安安昂起腦袋來,望向喬星月時,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寫滿了慌張和害怕,“媽媽,這可咋辦?”
“別緊張,媽媽自有法子。”喬星月摸著安安的腦袋,溫柔地安慰道,“咱不怕她。”
旁邊的中山裝男同志,也有些為難了,“同志,這咋回事呀。那介紹信是不是被她撿去了?”
喬星月不疾不徐道:“沒事,我們找火車上的公安同志來處理這件事情。”
沒過一會兒,中山裝男同志幫忙叫來了這趟火車上的乘警。
乘警長得又高又壯,往那一站,心虛的胖女人瞬間被唬住了。
胖女人慌了幾秒鐘后定定神,跺著腳,繼續(xù)無理取鬧道,“公安同志,明明就是她偷我火車票,我這有介紹信,票就是我的,你得給我做主呀。你可不能因為她長得漂亮,就偏袒她。”
公安同志態(tài)度嚴(yán)肅,聲音洪亮,“你這樣捏造事實詆毀公務(wù)人員,是要接受處分的,請你擺正你的態(tài)度,你說這票是你的,你怎么證明?”
胖女人又被唬住了,慌了幾秒,開始撒潑,“咋的,公安同志,你只要我證明,你咋不讓她證明給你看?你也是看她長得漂亮,被她那張狐媚臉給勾了魂了不成?”
這間雙層軟臥包廂本就狹窄,加上胖女人的嗓音高,震得人耳朵疼。
喬星月皺著眉頭,干脆利落道,“公安同志,我可以證明火車票和介紹信都是我的。”
那封介紹信,被胖女人緊捏在手里,已經(jīng)變得皺巴巴的了。
聽聞喬星月如此胸有成竹,胖女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這本就是她撿來的,這可咋辦?
喬星月盯著介紹信,道:“開這封介紹信的人叫謝中銘,是錦城軍區(qū)的一個團(tuán)長,他現(xiàn)在在昆城軍區(qū)辦事。”
她補(bǔ)充:“同志,我叫喬星月,只要你們打個電話去昆城軍區(qū)找謝中銘謝團(tuán)長問問就知道了。”
她知道,這個年代的火車上是有調(diào)度電話的,但僅供列車人員調(diào)度使用。
犯著愁的公安同志一聽,不由眼前一亮,“這倒是個好法子,喬同志,你稍等,我這就去調(diào)度室打電話問問。”
……
昆城軍區(qū)。
謝中銘和謝江剛剛開完一場重要的保密會議,通訊員小跑著上前,“謝團(tuán)長,有您電話,昆錦鐵路線打來的。”
“鐵路線?”
兩父子對視一望。
謝江頓時擔(dān)憂起來,“中銘,昆錦鐵路線打來的電話,莫不是星月和安安寧寧出啥事了?”
聞言,謝中銘額角緊緊一繃,還沒來得及回答謝江的話,一雙軍靴踏著泥地風(fēng)似地跑向通訊室。
他一口氣沒歇,跑進(jìn)去,拿起擱在桌上的電話時,手指緊緊一攥,“喂,我是謝中銘,是喬星月出啥事了嗎?”
“您好,請問是謝中銘,謝團(tuán)長嗎?”昆錦鐵路線的乘警,禮貌地問道。
和謝中銘確認(rèn)好身份后,對方把火車上的情況告訴了他。
得知喬同志只是被人撿走了介紹信,不是遇到了危險,他緊繃的額角這才有所松緩,“對,票和介紹信都是喬星月的。”
對方問,“謝團(tuán)長,請問喬同志是您什么人?”
鐵路購買軟臥車票是有規(guī)定的,謝中銘也知道。
若是他說喬同志只是他們家的保姆,肯定是不符合規(guī)定的。
但是喬星月一個人帶著安安寧寧回錦城,寧寧又生著病,不給他們買軟臥車票,他也不放心。
“喬星月是我媳婦,她帶著兩個娃,其中一個娃生病了。這次是來昆城看病,看完了病買的返程票。麻煩同志幫我照顧一下。”
謝中銘長這么大,第一次撒謊。
撒起謊來,他的耳根子又燙又紅,直到掛斷電話,仍舊覺得耳朵燙乎乎的。
昆錦鐵路線。
乘警確認(rèn)完畢后,回到喬星月和胖女人面前,“喬同志,票和介紹信確實是你的。我們已經(jīng)確認(rèn)過了。”
胖女人不服氣:“憑啥說是她的?”
乘警看向無理取鬧的胖女人,一臉嚴(yán)肅,“就憑火車票是謝團(tuán)長買的,介紹信也是謝團(tuán)長開的。而這位喬同志是謝團(tuán)長的媳婦。”
啥!
喬星月心里小小的驚了一下,謝同志跟咋直接跟乘警同志說,她是他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