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風平浪靜。
又是一張干干凈凈的床。
莫提趙嬤嬤了,這回連石榴幾個人都跟著著急上火起來。
這一天天的,今日已是新娘子三朝回門之日,卻還未行過夫妻之禮。
幾個人憂心忡忡,卻沒有機會問福晉,從起床到抵達張府,王爺和福晉形影不離,她們自然不能當著王爺的面兒提起此事。
一直等到了張府,張家兩位少爺和族親們在前院陪王爺說話,淑嫻則是跟著額娘和嫂嫂去了后院,一同跟著的還有趙嬤嬤和石榴小桃幾個人。
“這幾日過得如何,王爺待你如何?昨日去宮中,娘娘可和善?大格格她們好相處嗎,府中妾室可老實?”覺羅氏連聲問道。
“都好都好,王爺赤誠好說話,娘娘不光和善,待我還很親昵,大格格溫柔,二格格活潑,三格格沉穩,四格格很依賴姐姐們,大阿哥更是乖巧的不得了,比小弟小時候乖多了,至于府中妾室,沒有不老實的,都乖得像小貓一樣。”
像小貓一樣懶散度日,能躺則躺。
覺羅氏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這沒心沒肺的,看什么都覺得好,連府里的妾室都乖順得像小貓一樣,她怎么就不信呢。
“真處處都好?”
淑嫻利落點頭。
比她預想的可好太多了。
王爺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威風凜凜不近人情,不光很好說話,還很大方,甚至還在御前和惠妃娘娘那里替她背了不愿懷孕生子的黑鍋。
大格格幾人也沒有對她的出現表現出抵觸反感的樣子,那聲‘嫡額娘’初次見面便已經喊出口了。
大阿哥也不是想象中嬌氣霸道的熊孩子,反而比兔子都乖。
府中妾室,最有資歷的一心躺平,最得寵的也不是個厲害性子,不然也不會爭院子爭不過吳雅格格,最好看的膽子卻最小,在正院連頭都不敢抬,剩下的錢氏豐腴,連身材管理都放棄了,王氏瞧著也是個老實的。
總之,如果不想十年后的無期徒刑,直郡王府實在是個好去處。
覺羅氏看向一旁滿臉欲言又止的趙嬤嬤:“你來說說。”
得了吩咐,趙嬤嬤趕忙把這兩天晚上床鋪被褥都很干凈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哪有姑娘家都領著姑爺回門了,還有未行圓房之禮的,沒有王爺這么欺辱人的。
覺羅氏和李蓉聞言也變了臉色。
“趙嬤嬤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淑嫻撓了撓頭,“這倒也不怪王爺,您是知道的,女兒向來是個惜命之人,而女子生產猶如過鬼門關一樣,運氣不好,人就沒了。
所以……所以新婚之夜,王爺讓我照顧好幾個孩子的時候,我便主動立誓,在大阿哥年滿十五周歲之前,絕不生子。
這事兒呢已經過了御前,當然在御前王爺已經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沒有提女兒立誓一事,額娘就不必擔心了。”
還不必擔心了,覺羅氏眼睛環顧四周,摸了掛在墻上的竹如意,抓在手上高高舉起。
李蓉幾個人忙攔上去。
“額娘可不能打,今日是回門的好日子,不興打女兒的。”李蓉邊攔邊勸,“您聽淑嫻好好跟您說,她素來聰明,做事總是有道理的。”
“有個狗屁道理。”覺羅氏忍不住爆粗口,“一點小聰明,還聰明不到地方,就知道講歪理。”
“您好好想想,我養好了大阿哥,后半輩子還用愁嗎。”淑嫻站在離額娘有三丈遠的地方道,“這再生一個有什么用,還不是自己辛苦,萬一……您上哪找女兒去,為了女兒,您就舍了那還沒見影的外孫吧。”
她就知道額娘會生氣,不過早晚是要有這么一遭的。
便是圓房之事能糊弄過去,將來呢,她一年兩年不生,還正常,若七年八年十年都不生,額娘能不懷疑嗎。
當然十年之后,額娘也就不用擔心她生不生的事兒了。
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這也是她今日會帶趙嬤嬤,且并沒有提前封口的原因。
“行行行,張淑嫻你厲害,下輩子你當我娘。”覺羅氏說著自己都氣笑了,“那我下輩子大概是沒機會出生了。”
這渾丫頭,從前犯渾也就算了,這么大的事情上居然也犯渾。
不生……這夫妻之間生過孩子的和沒生過孩子的感情怎么能一樣。
淑嫻不生,府里多的是人生,仗著兒子跟嫡福晉頂上的側福晉還少嗎。
當然,府里有大阿哥,情況還是和那幾個宗室王府里無子的嫡福晉不一樣,可小兒難養,誰又能保證大阿哥能這么一直平平安安的。
關鍵是這么做對淑嫻有什么好處,除了不用承擔生孩子的風險之外,半點好處都沒有。
可說到生孩子的風險,覺羅氏心里頭也怕,雖然嫁進皇家有最好的太醫和接生太太,可萬歲爺的元后,太子爺的生母,當年亦是難產而亡。
這種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天下女子無論貧窮富貴在這道鬼門關面前都是平等的,可怕是也沒有幾個人像她閨女一樣直接從源頭掐斷,這跟因噎廢食有什么區別。
自己生的渾丫頭,能有什么辦法,犯渾的也不是這一日兩日才開始的,從前就已經辦過不知道多少件了。
罷了罷了,誓發了,御前也知道了,收不回來了,再有幾日她便要啟程南下去徐州陪孩子爹了,有什么話今日不說,就只能來日在信上說了。
“你坐下聽我說。”覺羅氏把手上的竹如意放到一旁,“既然你已經打定了主意,那日后就不要后悔,好好照顧大阿哥,還有幾位格格。”
“遇事不要莽撞,多和王爺商量,意見不一就聽王爺的,若是有什么事不好跟王爺說,回家和你嫂嫂商量也行,千萬不能跟在家里一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已經不是孩子了。”
這里是京城,不是徐州。
在徐州,淑嫻便是闖了什么禍,老爺也能收拾處理。
可到了京城,城門口掉下塊磚來都有可能砸到一個三品官,而自家老爺在御前別說說上話了,萬歲爺從前都未必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平日里多孝敬娘娘,妯娌相處要留個心眼,皇家和尋常人家不同,王爺的身份更是不同,與誰交好不能隨心所欲,要聽王爺的。
王府的幾個妾室你也要留心,別看誰都覺得老實,到時候誰坑了你都不知道。
你沒有害人之心,不代表旁人沒有,護好自己,也護好大阿哥,將來府中妾室有了子嗣,未必不會對大阿哥動壞心思,你得防患于未然。
還有……”
淑嫻一一點頭應下,并認真記在心中,這都是額娘多年的生活經驗,而在這方面,她可就欠缺太多了。
無論是婆媳相處,還是妯娌和妻妾之間的相處共存,還是對皇權的了解,她都只是門外漢。
*
前院。
直郡王剛考校完張家兩兄弟。
大舅子從文,已是舉人,學問還湊合,不過人挺機靈,并非讀書讀迂了的書呆子。
小舅子從武,尚在八旗官學讀書,方才試了下身手,基礎尚可,也有把子力氣,能看出來是用心練過的,不是樣子貨。
“不錯。”試完小舅子的身手后,直郡王贊道,就是年齡小了點,不然就能補上府里三等侍衛的缺額了。
以郡王的規制,三等侍衛共十五人,皆是正五品,二等侍衛九人,正四品,一等侍衛六人,正三品。
眼下一等侍衛和二等侍衛都已經滿額,只剩三等侍衛還空著一半。
在挑選王府護軍上,他的原則是寧缺毋濫,那些混日子吃俸祿的膏腴子弟是不可能在他這里湊數的。
“張青云,明日可有閑暇?”
“有的,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到王府來,你既志在科舉,爺的典儀沈延文是康熙二十七年的狀元,明日見見面,日后科舉文章可向他請教。”
每三年出一個狀元,而狀元一舉奪魁的文章也總是會在放榜當年便在天下學子中傳遍。
張青云對康熙年間出過的狀元可謂是如數家珍,對‘沈延文’這個名字就更不陌生了,沈延文考中狀元那一年,他還是在徐州書院讀書的普通學子,和同窗們一起,聽先生在堂上朗讀沈狀元的文章。
回家后又討來阿瑪手中的朝廷邸報,上面不只有康熙二十七年的進士名單,還有沈狀元在殿試上做的文章。
對他這樣苦求功名的讀書人而言,歷屆狀元毫無疑問就是榜樣,是小妹所說的偶像。
“多謝王爺,草民早在江南時就聽說過沈狀元之才,仰慕已久。”
“對,爺差點忘了,他是江南人士。”
張青云笑了笑,解釋道:“沈狀元是浙江人,離徐州有千里之遙,草民并非因為沈狀元是江南人才知曉沈狀元的,而是因為沈狀元當年在殿試上所作的文章,天下學子皆知,草民至今都能通篇背誦。
大夫非僅以愚稱呼,而愚之所全……”
直郡王還真就聽著年輕的大舅子背完了全篇,流暢不磕絆,情緒激昂。
“草民一時激動,讓王爺見笑了。”張青云抱歉道。
“無妨。”
直郡王只是好奇,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兄長克恭克順,弟弟亦是謙恭謹慎,唯獨福晉膽子大得沒邊了。
他相信皇阿瑪年初指婚的時候一定沒有親自見過張氏,便是見了張氏,也一定不曾和張氏的眼睛對視過,不然絕不會選張氏做他的繼福晉。
那是一雙未被馴化過的眼睛,看起來是沒讀過多少書,也沒學過多少規矩,沒見過什么世面,因此有著浮于表面的膽怯和不知輕重的行事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