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任她予取予求的架勢,淑嫻都險些將勸說王爺不要參與奪嫡的話說出口了。
之所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是覺得王爺不會聽她的勸,二是認為就算王爺口頭上應了,那也是在糊弄她,不可能在心里真的答應。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討沒趣呢,還不如趁著王爺內心愧疚想要補償于她的時候,多要些實在的。
“臣妾在家中沒有正經讀過書,因此帶過來的嫁妝里書籍也不多,正院的書房空空如也,臣妾能不能讓人去書肆采買些書本填充上,像是話本什么的,用來打發時間。”
圈禁之日漫漫,衣食固然重要,精神食糧也不能落下,將來出不了門、聽不了八卦,看看話本子也是好的。
直郡王:“……”
“福晉還有什么想法,不妨一并說出來。”
那可多了。
“也沒什么,臣妾看府里還有幾處院落空著,難免浪費,不如屋子拿出來做庫房,院子里的空地拿出來種糧食。
竹林那邊僻靜,林子又能隔絕聲音和氣味,倒是個養雞養鴨和養小豬崽的好地方。
因著要種地,又要讓大阿哥知道黎明百姓家的日子怎么過,臣妾覺得,府里還得養幾頭牛,馬廄寬敞,不如分出一部分來養牛。
再有,臣妾還未曾去過前院,不知王爺可否讓臣妾去前院看看,臣妾也好幫您規劃規劃。”
規劃什么?養雞養鴨養豬養牛嗎,還是把前院也弄成果園菜園糧莊。
直郡王現在最想做的是在府里立個規矩,甚至把這規矩寫牌上立在前院門口——福晉及正院之人不得入內。
“福晉……就不想種些花花草草,養只小貓小狗,平日里也琢磨些首飾衣服的花樣?”
怎么就跟種地養家畜杠上了。
他在御前將避孕之事攬在自己身上,借口放不下先福晉,在弘昱十五歲之前,都不打算讓府中妻妾懷孕生子。
‘此舉’能證明他并無不臣之心,并非野心勃勃之輩。
‘此舉’亦是對父母不孝,對現在的妻子無情,他心有愧疚,自是要加倍孝順父母,善待妻子,做個孝子良夫慈父,借此來避開太子鋒芒,討皇阿瑪歡心。
可他要做良夫,福晉卻一心拉著他做個種田養雞的農夫。
淑嫻只當王爺是愧疚,忙道:“自是想的,多謝王爺提醒。
您看府里還有地方能騰出來給臣妾種花草嗎?
臣妾想養聰明通人性的狗,牧羊犬就極好,您能買到嗎?
臣妾不知京城哪家的銀樓有名,也不知哪家的布行更受人歡迎,不如等臣妾把想要的衣服和首飾的花樣告訴您,您讓人采買?”
王爺不提她差點都忘了,日后不能出門聽八卦,還吃不了瓜子嗎,向日葵務必要安排上。
能牧得了羊的犬,應該也牧得了雞。
衣服首飾多多益善,把后半輩子的衣服首飾都置辦全了才好。
說到衣服首飾,最需要預備衣服首飾的還不是她,而是四位格格。
宗女出嫁,內務府會出一份嫁妝,除此之外,家里也理應出一份。
王爺早先有言,二十三萬兩的分家銀子,里頭有二十萬兩都是預備留給四位格格做嫁妝的。
大格格今年十歲,二格格九歲,三格格七歲,四格格六歲。
十年后,直郡王被圈禁的時候,前兩位格格可能已經婚嫁,但后面兩位就不一定了。
“既是要置辦衣服首飾,也別光置辦臣妾一個人的,不如都置辦上,量大還能有個優惠。”
直郡王總算有些欣慰,盡管性子鬧騰,盡管行事沒有章法,盡管這幾日總是得寸進尺,卻也有心善盡責的優點,是個好繼母。
等到第二日,拿到采買明細的直郡王才知道,福晉不光要做個好繼母,也預備做個好福晉。
采買明細上,除了福晉和四個女兒的物品外,還有幾個格格和侍妾的。
“去糧莊和果園、菜園之事,臣妾昨晚已經讓人一并通知過妹妹們和幾位格格還有大阿哥了,王爺不知咱們何時能出發?”
她看王爺在正院也沒什么正事做,應該隨時都能出發吧。
聽說康熙是個閑不住的,每年不是南巡就是北巡,王爺還時常在伴駕之列,能待在府里聽她使喚的日子,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得好好把握才是。
“福晉做主即可。”直郡王內心毫無波瀾的道。
福晉就是這會兒拉著他換上粗布褐衣和草鞋,去地里拔草犁地,他都不會感到驚訝。
張家夫婦從前養女兒,既不以規矩約束,也不以圣賢道理灌輸,散漫又務實,莫說讓女兒嫁高門了,怕是連門當戶對的人家都沒想選,莫不是奔著平民百姓家去的。
所以福晉才會如此的‘持家有道’,如此的不通人情,還真把府中妾室當姐妹照顧了,先是給她們設了小廚房,又依著她們的意愿改造了四處院子,把聽風樓分給三個侍妾,采買布料首飾想著她們,出去游玩也一個都不落下。
全然不記得妻妾有別,也忘了他們大婚僅十日,還是新婚夫妻。
“那便今日就出發,臣妾這就讓人去準備馬車,通知大阿哥和四位格格,還有妹妹們來正院集合,王爺稍作等候,今日去哪兒全聽您安排。
不過,莊子那邊就不必提前知會了,咱們悄悄的去。”
也看看那里真實的情況。
萬畝良田,結果查賬每年就一千多兩的收益,王爺忍得,她忍不得,這哪是蛀蟲,是饕餮才對,吃大剩小。
貴人出門,比淑嫻預想當中的還要麻煩,原以為只是去京郊的莊子看看,又不是去王爺在盛京和山東的糧莊牧場,當天去當天就能回來,可依舊帶了整整五馬車的行李。
五輛馬車的行李,載人的馬車足有九輛,周圍還跟著三十騎馬的護軍。
陣勢極大,不像一家人出去游玩的,倒像個走鏢的鏢隊。
直郡王騎馬在最前面開路,淑嫻和大阿哥共乘一輛馬車,小家伙被袁嬤嬤抱在懷里,沖著嫡額娘的方向咧嘴笑,兩側臉頰上露出甜甜的酒窩。
粗獷魁梧如直郡王,竟能生出這樣的小萌娃。
“大阿哥,還認不認得我?”
雖然養在正院,但大阿哥身邊有一群嬤嬤太監照看,淑嫻也只是早晚見上一見,并不會親自照顧。
弘昱使勁點頭,奶聲奶氣的喊道:“嫡額娘好。”
說完又仰著臉笑開了。
“這也太乖了。”淑嫻感慨道。
“是,大阿哥打生下來就乖,模樣雖像極了王爺小時候,但性子卻不像。”
淑嫻對這話半信半疑,王爺小時候肯定不像大阿哥這么乖巧,但模樣恐怕也不像吧。
大阿哥如此的乖萌白嫩可愛,長大了怕也是位俊俏文雅的公子哥,而王爺……高大魁梧的身材加上冷若冰霜長了胡子的臉,頗有幾分小兒止啼的效果。
“福晉想不想抱抱大阿哥,大阿哥很少哭鬧的,而且奴婢也在此候著,您放心抱。”袁嬤嬤主動提議道。
大阿哥還小,尚不記事,若是現在就能跟福晉處好關系,將來未必就比親母子差。
她想,這也是王爺讓大阿哥搬進正院的原因吧。
福晉進府的時間雖短,可不光得王爺信任,還得王爺疼寵喜愛。
從新婚之日到現在,王爺不光夜里留宿正院,連白日也逗留在正院,日日陪著福晉,好似……好似老房子著火一般。
要知道王爺打小就要強,幼時讀書習武沒有懈怠過一日,自十五歲入朝后,人就更忙了,宿在衙門里都是常有的事,甚少有像如今這樣接連十日都日日回家留宿的情況,更別說這十日里,王爺連衙門都不去了。
這不是疼寵喜愛是什么。
她看著王爺長大,還從未見過王爺如此對待一個女子,便是先福晉……也比不得如今這位福晉的盛寵。
越是如此,她便越發盼著大阿哥和福晉能親如母子,也盼著福晉不要辜負王爺的深情,將來莫因有了親生的孩兒便苛待甚至謀害大阿哥。
大阿哥搬到正院之后,福晉并沒有怎么干預過,大阿哥的衣食用度樣樣都好,福晉也不攔著王爺和格格們來看望大阿哥,還盡可能的給方便,聽說福晉還打算在后院專門給大阿哥建一個玩樂的地方。
只是福晉自己從未抱過大阿哥,每次和王爺一起陪大阿哥時,也都是王爺親自抱著大阿哥,福晉沒有要上手的意思,大阿哥的飲食,福晉也只是建議,并不插手。
如此下去,這母子二人什么時候才能真正親近起來,再過兩年,大阿哥就該記事兒了,她到時候也老的干不動了。
“算了吧,我手上沒有輕重,別弄疼了大阿哥,我看看就好,還是嬤嬤抱著吧。”淑嫻拒絕道。
大阿哥身邊這么多人伺候,用不著她親力親為。
而且帶孩子這樣的辛苦活,能免就免了吧,她親自照看也不會比有經驗的嬤嬤更好。
袁嬤嬤有些遺憾,福晉還是年紀太小了,等再大一些,或許才能體會到養孩子的樂趣和幸福。
“奴婢聽說,福晉您的長兄讀書極好,年紀輕輕便已是舉人老爺了?”
袁嬤嬤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為王爺前幾日還讓王府曾中過狀元的沈典儀去教張大少爺。
“是,兄長讀書勤勉,考中了舉人。”
大哥的確當得起‘勤勉’二字,早也讀書,晚也讀書,可謂是卷不離手,只是天分不多。
在江南讀書時,兄長的成績只能在書院中排在中等,要知道書院里的讀書人并非都以考功名為目標的,而徐州的那間書院在江南也不甚出名。
大哥之所以十八歲便能考中舉人,原因有三。
一是江南文風盛,江南的教育水平在這時候其實要高于直隸的,大哥讀書是在江南,考試卻是在直隸。
二是讀書勤勉,身體強健,心理素質好,在正式參加會試之前就已經在家里進行過六次模擬考試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時候的科舉是分滿漢兩榜的,漢人參加科舉的人數多,考試科目多、題目難,卷的不行,而滿人這邊,人少,科目少,題目嘛,相對也是簡單的。
她們家是漢軍旗,從根上是漢人,但科舉考試優待的不是滿軍旗,而是所有的旗人,漢軍旗也包括在內。
“有兄長如此,福晉也定是滿腹經綸,眼看大阿哥也到了該開蒙的年紀,奴才不識字,大阿哥開蒙還需福晉操心。”
“大阿哥……開蒙?這也太小了點兒吧,話都說不利索。”
拔苗助長也沒這樣的。
袁嬤嬤解釋道:“王爺當年也是差不多在這個年紀開蒙的,不只是學認字,王爺兩歲半就開始練習拉弓了。”
這卷的也太離譜了。
“此事先緩緩,我跟爺再商量商量。”
王爺當年能受得住拔苗助長,弘昱這小身板未必能扛得住,而且弘昱也大可不必吃這份苦。
若是才能平平,將來或許還會被下一任皇帝善待,而且既然注定了無法施展才能,那又何必如此辛苦呢,養大了志向,將來圈禁的日子只會更難熬 。
淑嫻看著面前傻嘻嘻笑著的小人兒,在心里默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