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璃又一次垂頭喪氣地坐在了書房里。

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之前那么好的待遇，這次金靈沒有像上次一樣抱她進來，她只能艱難地邁著小短腿自己爬上了椅子。

門外隱隱傳來金父的聲音：“阿靈，小璃她還小，她懂什么呀？都是望昧整天跟她說東說西的，你要生氣，我教訓望昧一頓就是了……”

金父長相年輕貌美，平時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貴夫語調，對著自家女人時更有小男人情態，也怪不得會被金靈如此嬌寵。

“這種比賽你都敢給她簽字？”金靈的語氣還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你先回房。”

“阿靈——”

“回去。”

金璃聽見爸爸小聲啜泣起來，還有衣物摩挲的聲音，像是他想去拉金靈的手，但金靈只是避開他，冷著臉推開了書房的門，把淚眼婆娑的金父關在了外面。

原本一直盯著門看的金璃立馬轉回來，把頭埋得低低的。

金靈剛把門關上，回頭就看見她胖嘟嘟的小女兒像一只小鴕鳥一樣縮在椅子上腦袋都不敢抬，但是因為太圓潤了，從金靈的角度還能看到她軟軟的小胖臉，因為動作都有些憋紅了，看起來相當可憐。

真奇怪，金靈記得她的女兒以前應該沒有這么膽小的。

因為從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上，她應該再吵鬧一些、再有恃無恐一些，應該每天為了自己開心肆無忌憚地搗亂，應該在做錯事情之后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全世界都圍著她轉。

“把頭抬起來。”金靈說。

原本像個小鴕鳥一樣的小女孩癟著嘴，聽話地抬起頭看向她，黑黝黝的眼睛里寫滿了惶惶不安。

“媽媽，我錯了……”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好像她只要做錯事情就會被拋棄，小心翼翼地看別人的眼色，連別人為什么生氣都不知道就先學會道歉。就好像——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被人無條件地愛著一樣。

金靈原本說不上生氣，但是看見金璃這樣，反而莫名有些說不上來的怒意。

她冷聲問道：“你哪錯了？”

媽媽生氣了……

小孩子對大人的情緒總是很敏銳的，金璃下意識又把頭低了下來，揪著自己的手指，乖乖地細數自己的‘罪過’。

“我不應該讓爸爸簽字的。”

她的嗓子有點干澀，原本嫩嫩的小奶音都緊繃起來：“還有，我不應該讓二哥用我的名字參加比賽。”

“我，我…我這樣是弄虛作假……”

金璃聲音越來越低，也不敢去看金靈的表情。

她敢跟金靈說讓二哥去參加比賽，但她不敢告訴金靈自己想做什么，所以才瞞著媽媽找了爸爸簽字，自欺欺人地認為只要媽媽沒發現就好了。

在這個世界里，她最害怕的就是媽媽了，除了因為媽媽是一家之主以外……也是因為上輩子金靈不喜歡她。她知道自己不是金璃，她是宋璃璃。

她是金靈的女兒，但她根本不是這個世界里金靈的女兒。

‘宋璃璃’沒有繼承金靈的性格，沒有繼承金靈的為人處世，甚至連金靈的姓都沒有繼承。這個世界的金靈和上個世界的完全不一樣，金靈不會溫柔地親宋璃璃，也不會回答宋璃璃幼稚的問題，更不會對宋璃璃說“你是我的女兒，不需要道歉”。

金璃的一切，根本都不是她的。

但是上輩子她就控制不住地很想跟媽媽再親近一點，所以她才想要阻止金靈她們像第一世一樣發生意外。但是金靈從來都不會靠近她，媽媽也不是金璃‘治愈反派BOSS’系統里的任務目標，不會像哥哥們一樣被她治愈了就寵她。

媽媽從始至終都不愛她。

但是當她變成金璃之后才發現，金靈是愛著金璃的，甚至什么都不用她做，媽媽就已經對她這么好了——就好像她偷走了別人的東西一樣。

金璃很害怕媽媽，不僅害怕身為一家之主的金靈，也害怕完全不同的媽媽，更害怕不屬于她的愛。

她的手都被自己摳紅了，鼻子也酸酸的，但還是在努力地把自己認為不對的事情都說出來：“我不應該把二哥的東西寫上我的名字，讓別人以為我很聰明。我不應該做壞事的……”

“還有、還有……”

可是等金璃真的想不到有什么別的錯誤時，金靈還是沒有說話。整個書房里都靜悄悄的，只有金璃吸鼻子的聲音。

“……”

金璃感覺每一秒鐘都像是凌遲前的煎熬，等她再也摳不下去手的時候才鼓起勇氣，抬起腦袋悄悄看了媽媽一眼。

這一抬，她就對上了金靈的視線。

媽媽正在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眼神注視著她。

“金璃，把頭抬起來。”她終于開口，卻和金璃想象中的訓斥天差地別，“告訴我，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誰教她的？金璃不懂媽媽在說什么。

當然沒有人教過她這么說話，沒有人會拿著鞭子威脅她要這么說，她也當然可以不這么說。

但是，她知道自己要學會認錯，甚至承認自己完全不知道是不是錯了的事情，她才能是個聽話的孩子。別人才會喜歡她，她才能過得更好。

沒有哪個人教過她要這么說，是之前兩輩子里整個世界讓她無師自通的。

“沒、沒有人教過我……”

然而她的反應讓金靈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走到書桌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消火。

“這件事你唯一錯的地方是沒有跟我說。”

金靈說：“你爸爸給你簽字是因為他一個男人沒有眼界。你讓你哥哥用你的名字參加比賽，是他不知天高地厚。”

“弄虛作假？”她把茶杯力道頗重地放回桌上，輕嗤了一聲，“我說了，金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別說他的東西，就算是你哥哥也是你的。他的東西寫你的名字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金靈走到傻眼的金璃面前，臉色難看地捏住了她肉嘟嘟的臉，把金璃的嘴捏得像是一只小鴨子：“你要是搶了你二哥的東西去參加比賽我都不會管你，但是你是嗎？你是為了你自己參加比賽，還是為了你哥哥參加比賽？”

金璃被捏著臉，淚眼汪汪地不敢說話。

金靈松開她：“說話。”

“我、我……”金璃的腦袋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我、我想讓二哥參加比賽，二哥很厲害的，因為他是男生不能參加比賽的話很不公平……然后，我，二哥說他只是要證明自己，用我的名字還可以……”

她小聲說：“可以一舉兩得……”

金靈聽她說了最后一句臉色才好一些：“看來你至少知道自己能有好處。”

“我、我也沒有那個意思……”金璃的小臉不知道是被掐的，還是不好意思了，紅紅的。

“你哪來那么高的道德標準。”金靈反而又生氣了，“以后等你接手公司，跟人玩手段的時候你還得想你是不是不道德？跟人競標你就在那‘我沒那個意思’？你是男人嗎？夫人之仁。”

金璃被媽媽懟得癟起了嘴：“對不起……”

金靈：“我讓你別說對不起。”

金璃委屈：“哦。”

“……公平。”金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你知道TTC到底是什么比賽嗎？”

她也不需要金璃的回答，光看金璃那一臉呆呆傻傻的樣子，金靈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不懂她想讓哥哥上桌吃飯代表什么，不懂她讓哥哥參加比賽又是在干什么，也不懂‘公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靈都覺得自己有點好笑：“我在跟三歲小孩說什么？”

只不過，她總覺得自己的女兒像是超乎常人的聰明，又像是比任何人都笨。

如果放在別人身上，金靈大概會覺得很麻煩，但這是她的女兒。就算是不懂金璃在想什么，但金靈還是會在她懵懵懂懂地說對不起的時候心軟。

……她以前是這樣的嗎？女兒像個男孩一樣果然很麻煩。

金靈抬起腕上的表，看了眼時間。

“我從公司趕回來的，等會還要回去，你跟我出去吃飯。”

金璃知道媽媽大概是發現她報名了才回來的，下意識又想道歉：“對……”

在看到金靈的眼神之后，她又憋回去了，乖乖地跳下椅子牽著媽媽的手。

等被媽媽帶到車庫，放在了兒童座椅上，金璃看著坐在駕駛座系安全帶的媽媽，低頭看了看自己仍然有著余溫的手心。

她的道德標準高嗎？可是不聽話的壞孩子，難道不是會像她第一世那樣死掉的嗎？

難道她要心安理得地享受屬于金璃的一切嗎？

【你確實是我見過道德感最高的人類，好麻煩。】

機械音忽然在金璃的腦海里響起，之前一直裝死的系統終于出現了。

看來她們的冷戰結束了……那金璃就假裝沒有這回事吧。

但是小七說她煩，她還是有點不高興，在心里對小七說：“那你就當沒聽見不就行了。”

【我的守則規定不能屏蔽主人。】小七說，【你現在是我唯一能接收到信號的宿主。】

也就是說小七之前一直都知道她在干嘛，但是一直不吭聲！好過分。

其實還給她布置了幾個任務的系統沒理她，而是忽然投了個屏，把金璃嚇了一跳，連忙抬眼去看前面的金靈。

但是金靈只是在認真開車，完全沒發現后面有什么異常。

看來媽媽看不見小七的屏幕，金璃這才放下心。結果定睛一看就看見屏幕上的幾個大字——起面。

金璃：……

她狐疑地在心底問道：“小七，你又在上網沖浪了？”

結果這次小七卻沒有之前那么不靠譜了：【沒有，我在查資料。】

【這是這個世界的女頻小說。】

女頻小說和她有什么關系喔……不過金璃一個三歲半的小孩坐在車上也沒事，也就聽話地看了起來。

結果她這一看才懂小七的意思，因為這篇文的主角也是個穿越的，不同于金璃從第一天開始想‘宋璃璃’和‘金璃’的差別，這個叫做小明的主角穿的當天，一睜眼就把原主的男朋友給爆炒了。

金璃：？？？

評論區也有些疑惑，不過明顯她們和金璃的疑惑不同：

【靠啊，這男的是處嗎？明姐別是接盤了吧】

【雖然牛了原主挺爽的，但是這種被透爛的男人還是算了】

【我不是大女子主義，但是睡二手貨感覺有點掉價。】

還好的是很快劇情就說了，雖然原主和男友交往了五年，但是她們連手都沒有牽過，便宜了穿過來的小明。而男友第一次就被技術嫻熟的小明爆炒得□□，原本只是普通戀愛的他立馬愛上了忽然轉變的女友。

不管系統的用意如何，至少原本心情低落的金璃此時已經轉變成了表情震驚的金璃。

她想，雖然有點快，但是她上次陪三哥看的男頻小說也有女主跟男主不可描述之后立馬愛上（動詞）男主的橋段。還是在她接受范圍之內的。

透完男人神清氣爽的小明火速接受了自己穿越的設定，然后發現這個世界是個玄幻世界，并且是一個奇特的玄幻世界，出招都是靠詩詞，文學素養越高，功力越深厚。

而小明恰好是一名考古系的學生，她雖然長相平平，學習成績也一般，但她穿越時恰好是在跟導師在研究一本詩集，于是她就帶著詩集穿越了。

然后，金璃就看著小明眼睛都不眨地把那些詩句全部改成自己名字的，然后被人當做文豪崇拜，原本以為小明是弱雞的高冷美男打臉之后被她爆炒了，傲嬌大少爺意外中了藥被小明救了之后一頓爆炒，溫柔鄰家哥哥被小明的聰明才智所吸引自愿獻身與她，又是狠狠爆炒。

之后小明不僅（靠抄襲）研發了筆墨紙硯，還（靠抄襲）開了一所學堂，更是（靠抄襲）成為了一代大家。

不僅是上面說的那些，她還爆炒了在窯子待了二十年還是處男的花魁，交往十八個女友還是處男的花花公子，離異帶二孩還是處男的人夫……

“最后這個是不是有點離譜了啊？！”金璃忍不住質問小七。

【這有什么辦法。】小七糊弄地說，【沒有女人喜歡二手貨吧。】

金璃看著出場一個男人就開始描寫‘若隱若現的飽滿’、‘被繃出弧度的胸口’、‘走路時被勾勒得十分誘人的臀線’，還有小明又是抄襲又是殺人滅口還屠城的，實在是受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評論里居然完全沒覺得有問題，看見男人就開始刷“透他”，有一丁點威脅小明的人出場立馬開始嚷嚷著殺了她，連小明透過的男人有危險了都毫不留情地說要宰了。

“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金璃雖然覺得靠著抄襲什么也不用做就躺贏、被冒犯之后就斬草除根很爽，但是還是感覺不太好。簡直是被狠狠地精神污染了。

不過這么一對比，她感覺自己之前想的事情好像確實沒什么了……

小七大概確實在忙著別的事情，也沒說什么，干脆地給她換了一本。這次是金璃熟悉的頁面，第一次小七給她投屏時放的男頻天地。

而文的名字叫做《穿書后起面女主總在對我強取豪奪》

金璃：……

她想想剛才被小明強取豪奪的男人，心想，那這篇文應該挺短的。因為起面女主透完之后，男主就應該下線了……不對，這是男頻文！之前那個快穿的小糯夫十生十世都是1V1，這個肯定也是吧！

然而金璃想的實在是太簡單了。在她看著男主穿書成了起面文的官配，因為知道女主是個種馬，他從第一章就下定決心遠離女主，然后他看著女主睡了男配一號，睡了男配二號，睡了男配三號……一直睡到了男配十八號。

然后男主忽然發現自己每次看著女主睡別人心里酸酸澀澀是因為，他愛著女主。

而女主睡那么多男人也是有苦衷的，她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權衡手底下那些人，所以才要睡她們的兄弟、兒子。

于是男主決定幫助女主，靠著穿書的先知告訴了女主屬于別人的先機，讓女主成為了最強勢力的首領。

金璃：“……小七，你是不是在陰陽我？”

【呵呵。】

金璃只能憋著，但是這本文的評論簡直炸了。

【男主怎么這么賤啊，這可是別人的機緣啊！】

【他怎么能搶別人的機緣，那些被他搶走的人就活該嗎？】

【本來男主就很杰克蘇，我看女主人設這么好都不想說了，結果他就一點人性都沒有？他好意思說自己是主角嗎？】

【真惡心，男主配不上這么好的女主！】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最后拿到機緣的是女主呢……

金璃看男主被罵了幾千條評論，全在掐他到底配不配當男主。也有極少數的男主黨出來抗議：

【男主就是拿了機緣怎么了，隔壁起面不都是這樣嗎？】

沒錯，金璃作證，的確是這樣的！

但是大部分評論并不吃這一套：

【女人爛我們就要跟女人一樣爛嗎？你這樣和女人有什么不同？我相信我們男人天生就比女人有道德感！】

【我們不想跟女人一樣沒素質不行嗎？我就是受不了這種男主，惡心死了，他不配說自己是男人。】

【我們相信小仙男天生心地善良，作者就是故意抹黑男人，賤不賤啊。】

【我們又不是女頻，我們男頻就是不接受這種男主怎么了，男娘能不能別來規訓男人了！！】

金璃看著女主拿了男主給的機緣一統天下，然后納了九九八十一個男人當小，再迎娶男主成為正房，最后名垂千朽。

真的假的……她忍不住問小七：“這和女頻有什么區別啊？”

系統思考片刻：

【區別就是女頻名正言順地當壞人睡男人，男頻會讓女人有苦衷地當壞人睡男人吧。】

無論是女頻還是男頻，被要求道德高尚的都只有男人——現實里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