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頭痛欲裂,像是被一柄鈍斧子反復劈砍。
渾身也痛,尤其是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仿佛壓著千斤巨石。
璟言艱難地掀開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光線涌入,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花了數秒鐘才勉強適應,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預想中醫院慘白的天花板,或者車禍現場冰冷的雨水。
是古香古色的雕花木床頂,深色的木質透著歲月的沉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檀香還是藥草的味道。
“我……在哪兒?”
他試圖轉動脖子,一陣劇烈的眩暈感襲來,讓他差點嘔吐。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寬大的木床上,身上蓋著觸感細膩卻陌生的錦被。
“公子!您醒了?!”
一個帶著哭腔的、怯生生的少女聲音在旁邊響起。
璟言艱難地偏過頭,看到一個穿著淡青色襦裙、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睜著一雙紅腫如桃核的大眼睛,又驚又喜地看著他。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面容清秀,但臉色蒼白,寫滿了惶恐與擔憂。
公子?
這稱呼讓璟言心頭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他張了張嘴,想問問這是哪里,發生了什么,但喉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沙啞難聽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
“水……水……”他用盡力氣,擠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小丫鬟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慌忙跑到旁邊的梨花木圓桌前,倒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捧到床邊,用一把小銀勺,一點點地喂到璟言干裂的嘴唇邊。
微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暫時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疼痛。璟言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
房間寬敞,陳設典雅。除了身下的雕花木床,還有精致的梳妝臺、衣柜、桌椅,材質皆是上等木料,透著一股低調的奢華。窗欞是紙糊的,外面隱約透進天光,似乎已是清晨。
這不是醫院,更不是任何一個他熟悉的地方。
車禍……然后呢?救援?難道是誰搞的惡作劇?還是……
一個荒誕而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間那扇沉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毫不客氣地推開了。
一個身著湖藍色錦緞長袍、腰束玉帶、頭戴金冠的年輕男子,搖著一柄折扇,施施然走了進來。他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眼間那股揮之不去的輕浮和傲慢,破壞了他的整體氣質。身后還跟著兩個膀大腰圓、家丁模樣的小廝,一副狗仗人勢的模樣。
“喲,我的好弟弟,這是終于舍得醒了?”青年語帶譏諷,聲音像是浸了油的繩子,滑膩膩的,讓人不舒服,“還以為你這一跤摔下去,直接就去找你那短命的娘親了呢!”
璟言瞳孔微縮。弟弟?娘親?
他注意到,在看到這青年的瞬間,床邊的小丫鬟猛地哆嗦了一下,像受驚的兔子般縮緊了身子,連呼吸都放輕了,顯然恐懼到了極點。
青年目光掃過璟言,見他只是睜著眼睛,沒什么反應,嘴角的譏誚更濃了。他“唰”地合上折扇,用扇柄毫不客氣地戳了戳璟言的肩膀,力道不輕。
“怎么?摔了一跤,連人都不會叫了?還是本來就傻,現在更傻了?”他嗤笑一聲,“也是,跟你這個傻子計較,平白失了本公子的身份。”
璟言心頭火起,一股不屬于他的、源自這具身體本能的恐懼與憤怒交織著涌上心頭。他想開口呵斥,想推開那無禮的扇柄,但身體如同被鬼壓床,沉重得不聽使喚,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啊……啊……”聲。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而且,似乎真的有些……不對勁?
青年,也就是璟言的庶兄璟倫,似乎很滿意他這種“無能狂怒”的表現。他不再看璟言,轉而將目光投向那個小丫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小蝶,你這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這都什么時辰了?公子的早膳呢?!”璟倫厲聲喝道。
小蝶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回、回大公子……廚……廚房說,說公子的份例……還沒、沒準備好……”
“沒準備好?”璟倫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是沒準備,還是覺得一個傻子,不配吃我們國公府的飯食?”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璟言蒼白的面孔,閃過一絲惡毒的快意,故意抬高了音量吩咐道:“既然廚房沒準備,那就不用準備了。反正我這弟弟腦子不清不楚,餓幾頓也餓不壞,說不定還能瘦點,顯得精神些。就把昨天給‘旺財’備的、它沒吃完的那份肉羹,熱一熱給我這好弟弟端來吧。”
“旺財”是璟倫養的一條惡犬。
這話惡毒至極!連他身后的兩個小廝都忍不住低下了頭,肩膀微微聳動,顯然在憋笑。
小蝶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哀求:“大公子!不可以啊!公子他剛醒,身子虛弱,怎么能吃……”
“閉嘴!”璟倫厲聲打斷她,折扇差點戳到小蝶額頭,“這里有你一個下人說話的份?本公子說什么,就是什么!還不快去!”
小蝶被他嚇得渾身一顫,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不敢再反駁,只能無助地看向床上的璟言,然后哭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璟倫看著小蝶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聲,又轉向璟言,用扇子輕輕拍打著他的臉頰,語氣“親切”得令人作嘔:“好弟弟,乖乖等著啊,哥哥給你準備‘好料’去了。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傻下去,呵呵。”
說完,他帶著一陣囂張的笑聲,領著小廝揚長而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房門被重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將所有的光明和希望都關在了外面。
房間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璟言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屈辱!
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像沸騰的巖漿,在他胸腔里翻滾、沖撞!
他,一個頂天立地的成年男人,一個能駕馭鋼鐵巨獸馳騁千里的老司機,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古人如此折辱,甚至被拿來與畜牲相提并論!
他想怒吼,想掙扎著爬起來,把那個混賬東西按在地上摩擦!
可是,這具身體軟得像一灘泥,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喉嚨里只能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巨大的無力感,混合著穿越帶來的茫然、車禍殘留的恐懼,以及此刻熾烈的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猛地閉上眼睛,試圖驅散這令人崩潰的現實。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蕩、意識最為集中的這一剎那——
一幅奇異的景象,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炸開!
那是一個無比廣闊、仿佛無邊無際的空間!一排排、一層層,望不到盡頭的巨大貨架,如同鋼鐵森林般整齊排列,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集裝箱?!
熟悉的碼頭倉庫景象!是他工作、出事的地方!
這景象如同海市蜃樓,清晰了一瞬,又驟然變得模糊、扭曲,仿佛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閃爍不定。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分不清男女的電子合成音,斷斷續續地在他意識中響起:
【…能量…不足…鏈接…不穩定…】
【…系統…正在…強行…綁定…】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劇烈波動…】
【…警告…未知錯誤…】
幻聽?還是……?
璟言猛地睜開雙眼,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剛才那是什么?!
是瀕死前的幻覺?還是……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詭異?
他看著頭頂那古樸的雕花床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他不是在拍戲,不是在做夢。
他,璟言,一個現代的大貨車司機,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古代世界,附身在一個備受欺凌的“傻子”公子身上。
前有惡兄虎視眈眈,視他如豬狗。
自身處境岌岌可危,虛弱不堪。
而腦海深處那驚鴻一瞥的倉庫幻影和詭異提示音,是絕境中的一絲曙光?還是另一個更加危險的陷阱?
“這到底……是個什么鬼地方……”
他沙啞地低語,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迷茫、憤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未知命運的警惕。
故事的序幕,就在這屈辱、混亂與一絲詭異的希望中,緩緩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