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糧倉的角落,陰影濃重,將顧清風臉上那慣常的溫和盡數(shù)吞沒,只余下篝火跳躍投下的、明明滅滅的深沉。他的話語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璟言心中激起層層波瀾。
兇險十倍?關乎生死存亡?
璟言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顧清風,眼神清澈而冷靜,仿佛能穿透那層凝重,直抵問題的核心。他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清風社的認可和幫助,需要相應的代價和證明。這所謂的“投名狀”,既是考驗,也是將他真正綁上清風社戰(zhàn)車的手段。
“顧社長,請明言。”璟言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懼意。
顧清風對璟言的鎮(zhèn)定似乎頗為滿意,他微微頷首,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城西三十里,有一處莊園,名為‘聽雨別業(yè)’,本是前朝一位致仕翰林的產業(yè),景致清幽,易守難攻。如今,已被一伙金兵占據,作為其西路偏師的一個前出據點。”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盯著璟言的反應:“據我們安插的暗線冒死傳出的消息,那莊園的書房暗格之中,藏有一份名單。一份……記錄了汴梁城內,諸多與金人暗通款曲、欲在城破之后充當鷹犬的官員、士紳乃至皇親國戚的名單!”
名單!通敵名單!
璟言瞳孔驟然收縮!這東西,簡直就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彈!一旦公之于眾,足以在已然風雨飄搖的汴梁城內,掀起滔天巨浪,讓無數(shù)人頭落地!難怪顧清風說此事關乎社稷!
“金人對此名單似乎并不十分重視,或許在他們看來,城破在即,這些人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翻不起浪花。故而看守雖嚴,但主要兵力都布置在莊園外圍防御我軍襲擾,內部核心區(qū)域的守衛(wèi)反而有隙可乘。”顧清風繼續(xù)道,“你的任務,就是潛入莊園,找到書房,取出那份名單!”
他看著璟言,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此名單,于公,可揪出國之蠹蟲,振奮民心士氣;于私,掌握此物,我清風社在這亂世之中,便多了一份周旋和自保的資本!此事若成,你便是我清風社真正的核心兄弟,社中資源,任你調用!你庇護的那位老卒和丫鬟,社里也會給予最好的照顧。”
條件很誘人,風險也顯而易見。潛入被金兵占據的莊園,在虎狼窩里找東西,無異于火中取栗。
“莊園內守衛(wèi)情況如何?書房具體位置?暗格如何開啟?”璟言沒有問為何不派更有經驗的老人去,而是直接切入技術細節(jié)。這既表現(xiàn)了他的膽魄,也展現(xiàn)了他的務實。
顧清風眼中贊賞之色更濃,他取出一張粗糙的、顯然是倉促繪就的草圖,上面勾勒出莊園的大致布局,并標注了幾個關鍵的哨位和書房的位置。
“守衛(wèi)約有兩隊,每隊十人,輪流巡邏。莊園正門及兩側角樓警戒森嚴,但后院靠近一處假山園林的圍墻,因林木遮掩,或有可乘之機。書房位于內院主宅二樓東側,門口應有固定哨。至于暗格……”他搖了搖頭,“暗線只知在書房內,具體位置和開啟方法,并未探明,需你自行尋找。”
他將草圖遞給璟言,又補充道:“我們會有人在莊園外接應,并制造些許動靜,吸引部分守衛(wèi)注意力,但能否成功潛入并得手,主要就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信息有限,風險巨大,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璟言接過草圖,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觀看,將上面的每一條線路、每一個標記都強行刻印在腦海中。他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圖紙,每一條線都可能通往生路,也可能是死亡的陷阱。
“名單以火漆密封,裝在一個紫檀木盒中。”顧清風最后叮囑道,“得手之后,不必戀戰(zhàn),立刻按指定路線撤離,自有接應。”
璟言將草圖仔細折好,塞入懷中,抬起頭,看向顧清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靜的冰封:“何時動身?”
“事不宜遲,明日拂曉前,是守衛(wèi)最為困頓之時。”顧清風道,“你可需要社里提供什么兵器或輔助?”
“不必。”璟言搖頭,拍了拍自己剛剛換取的金兵彎刀和始終隨身攜帶的工兵鏟,“這些足矣。我需要一些夜行所需的深色衣物,以及……一份莊園附近最新的地形輿圖,越詳細越好。”
顧清風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應允:“好!一個時辰后,所需之物會送至你的住處。璟兄弟,一切……小心!”
璟言抱拳,不再多言,轉身融入糧倉的陰影之中,步伐堅定。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蒼狼從另一側陰影中走出,低聲道:“社長,將此重任交予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是否太過冒險?那名單關乎重大……”
顧清風撫須望著璟言消失的方向,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此子膽大心細,手段奇特,更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wěn)與格局。或許……他正是破局的關鍵。況且……”
他語氣微頓,帶著一絲冷意:“這投名狀,既是考驗,也是篩選。若他成功,自是社稷之幸,我社之福;若他失敗……也不過是這亂世之中,又多了一個悄無聲息消失的亡魂罷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這孤身潛入的虎穴,等待他的,究竟是通往權力核心的階梯,還是萬劫不復的深淵?那份名單的背后,又隱藏著怎樣驚人的秘密與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