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馬蹄踏碎了月光。
“給我追!定要抓住這個賣國賊,生死勿論!”
弓箭上鳴鏑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林鳶覺得胸口發緊,一句辯白都說不出口,只有在心中一遍遍吶喊:“我不是!我不是!”
林鳶顧不上害怕,只是壓低了身子,用力地又往馬身上抽了幾下。
一支利箭裹挾著呼嘯勁風,直直扎進了馬的肚子。那馬渾身猛地一顫,前蹄高高揚起,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嘶鳴,轟然倒地。
林鳶被狠狠摔下馬背,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又一支箭從后方射過來,徑直穿透了她左肩的肩胛骨,她只覺得肩胛骨被震碎,劇痛襲來,血染紅了衣襟。她低頭看到烏黑的箭頭從她的肩頭貫穿而出,鮮血流入箭頭上的雕花的凹槽,將那花染得妖艷又燦爛,那是一朵血薔薇!
她費力地回頭望,郭以安坐在高高的馬上,還維持著射箭的姿勢,他手上拿著那把“裂云”弓,那是她送給他的十六歲生辰禮。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想必是得意的吧……
就像小時候,每一次成功捉弄她一樣。
林鳶突然很想笑,她一笑,臉上那條從眉心延伸至下顎的疤痕也跟著扭曲,丑陋地蠕動著。
可笑,真是可笑,她的一生就是個笑話!自己將他當摯愛,他卻毫不猶豫將她射殺!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費力抬頭,同懸天際的參星與宿星竟然慢慢靠攏,最后疊成了一團模糊的光。
林鳶嘴里泛起一股鐵銹味,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少將軍,你可真……威風呀……”
話未說完,林鳶口中噴涌出一大口鮮血,鮮血染紅了枯草上,眼前突然變得一片猩紅,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有東西滾過來,碰到她的手指,停住了。
似乎是一顆……香樟木珠?
這是林鳶最后看到的畫面,緊接著,她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覺得耳邊響起尖銳的轟鳴聲。
周圍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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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好吵?。?/p>
喧囂如潮水涌來,耳邊箭羽破風的尖嘯和追兵的吶喊,漸漸變成了酒肆的吆喝聲,林鳶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指腹觸到的卻是木頭的紋理,驚覺那不是臨死前沾血的枯草;讓人作嘔的血腥味也變成了……飯香味!
不對,這是在哪?
本能的警覺讓林鳶猛地睜開了眼睛,一陣頭暈目眩后,她的雙眼漸漸清明起來。
林鳶不動聲色,環顧四周,這是一間不起眼的酒肆,不大,但還算雅致。
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藏青布衫,坐在柜臺后頭將那算盤珠子打得“啪啪”作響,看樣子應該是掌柜。
“來嘞,桂花酒三壺!”跑堂的小二將三壺酒放到旁邊食客的桌子上,這小二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看著很是機靈,他一人照看了好幾桌的客人,端茶倒水上菜,動作麻利,快而不亂,居然還能有時間跟客人打趣兩句。
廳里只擺了六張梨木方桌。每張桌子配著四條長凳,堂下坐滿了客人,在高談闊論。
“您今日是發財了?”
“哈哈哈,得你吉言,確是發了一筆小財!”
……
“哎呦……這街上的老鼠怎么越來越多了……”
“是啊……這大白天的,都不怕人……”
……
“聽聞一個月前,朝廷那批要送到契丹的歲幣在雄州被劫了!足足十萬兩!”
“還有這事?雄州離我們這也不遠,怎么沒聽說過?若是到時交不上,怕契丹要起事??!”
……
小二從肩膀上拿下一塊白毛巾,手腳麻利地將林鳶面前這張桌子擦干凈,然后放下一碟燉白菜和粟米飯:“客官,您的菜齊了。要不要再來一壺我們小店的桂花酒,用今年九月半新桂花釀的,釀足了三個月呢!這不,今天才開始賣,頭一茬!”
“九月半?”林鳶揉了揉劇痛的腦袋,努力讓自己清晰點,“三個月,也就是說今日是十二月半?今年是什么年?”
“客官,您可真會說笑,今年不是乾德五年嘛!今日正好臘月十五,很多人家要上貢,都在我們家買酒,還有不少達官貴人呢!我們這桂花酒可正宗得很哩!吃過的都說好……”小二哥嘴巴說起來沒完。
林鳶努力捋了捋思路,陷入了沉思。
她重生了?還重生到了兩年前?
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參宿星與商宿星同時出現在天空!這是她前世臨死前的場景!自古以來,就有“參商不相見”的說法,參宿星與商宿星同時出現,這是異象!難道自己重生跟參商二星有關?
不管是不是如此,林鳶如今頭等大事便是活下去,她強迫自己思考。
乾德五年,這是兩年前?
乾德五年,臘月初八,她的夫君郭以寧突然病逝,她趁機假死逃出衛國公府。
乾德五年臘月十五?那今天不就是……
寧哥哥的頭七?
林鳶心中猛然一抽,一陣劇痛襲來。
這里是金桂坊!她到了瀛洲落腳的第一家店。
見林鳶半晌不說話,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鳶,禮貌一笑:“客官,那您先用著,有事您喊我!”
“???我不是……”林鳶知道小二誤會了,她正想辯解不是自己沒錢,只是在想事情??墒堑皖^一看,自己一身破舊長衫,桌子上一碟燉白菜,再一摸口袋,一窮二白。好吧,人家沒誤會,她真沒錢!
林鳶摸了摸自己的臉,觸到的光滑的皮膚,臉上的疤呢?
林鳶連忙低頭在水杯里照了照自己的臉,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出現在水面,那少年只能算得上清秀,只有那雙眼睛黑白分明,至于疤,真的不見了!
對了,這是兩年前,這時她還未被劃傷臉。
突然,手指無意中觸摸到懷中的一封信,那是寧哥哥遺愿,讓她把這封信送給他。
他,是指郭以安,郭以寧的親弟弟,守衛邊疆七年未歸。
前世,信是讓一個小乞兒轉交的,他們并未碰面。
不如,這次也找那個小乞兒?
林鳶這樣想著,剛站起身,還未抬腳,店門口的簾子就被掀開,涼風一下子灌了進來。
林鳶打了個寒蟬,突然,她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她覺得肩胛骨連帶心臟劇痛起來,那種死亡的恐懼瞬間襲來,那種壓迫感讓她呼吸急促起來,林鳶告訴自己,這只是自己內心的恐懼,并不是真實,可是前世畢竟被他所殺,身體恐懼的本能卻不會放過她。
她的身體顫抖起來,而且越抖越厲害,身體動不了。
前世他們碰不上,這一次難道會……
難道是剛剛想事情,耽誤了時間?
晚了,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