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熹微,卻難以穿透暮云宗上空常年積聚的灰白霧氣,只在山間投下一種慘淡的、朦朧的灰亮。空氣濕冷,帶著露水和陳腐枝葉的味道。
辰時,青石廣場上,除了沈昭、阿石和小葵,又多了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睡眼惺忪的年輕弟子,看樣子是負(fù)責(zé)安排雜役的。
墨長老依舊不見蹤影,只有那個記名弟子傳達(dá)了吩咐。
“你,阿石,去后山礦洞那邊,幫著搬運清理廢石料。記著,只在劃定區(qū)域活動,別亂跑。”記名弟子指了指主峰側(cè)面一條蜿蜒向下、隱約傳來叮當(dāng)聲的小徑。
阿石臉色一白,礦洞苦役,是最吃力不討好的活計,但他不敢反駁,低聲應(yīng)了。
“你,小葵,去藏經(jīng)閣…呃,就是山腰東頭那間破屋子,打掃灰塵,整理那些快爛掉的玉簡和書冊,小心點別弄壞了。”記名弟子撓了撓頭,說得沒什么底氣。暮云宗的藏經(jīng)閣,恐怕早已名存實亡。
小葵眼圈又紅了紅,但也默默點頭。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身上,頓了頓,似乎在回憶什么,然后才道:“沈昭,你去后山藥圃。墨長老交代了,那里靈草雖品階不高,但也是宗門僅存的些許資糧,需得仔細(xì)照料。藥圃在聽竹軒后頭,靠近溪澗的地方。”他特意補(bǔ)充了一句,“藥圃邊緣有界碑,勿要越界,尤其不可接近界碑以西的密林,那是宗門禁地,擅入者……后果自負(fù)。”
禁地!
沈昭心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平靜頷首:“弟子明白。”
記名弟子揮揮手,三人便各自散去。
沈昭按照指示,沿著主峰一側(cè)較為平緩的石階向上。沿途所見,盡是衰敗之景。倒塌的亭臺半掩在荒草中,斷裂的石橋下溪水渾濁緩慢。靈氣愈發(fā)稀薄惰滯,行走其間,連呼吸都感到一種莫名的滯澀。
約莫半柱香后,穿過一片葉片枯黃、無精打采的竹林,眼前出現(xiàn)了一處還算齊整的小院落,門楣上掛著塊歪斜的匾額,字跡模糊,勉強(qiáng)能辨出“聽竹”二字。院內(nèi)屋舍門窗緊閉,寂靜無聲,似乎久無人居。
繞過聽竹軒,地勢略低,出現(xiàn)了一片被簡陋竹籬圍起的園圃。圃中土地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畦壟,上面稀稀拉拉生長著一些植株。大部分蔫頭耷腦,葉片發(fā)黃,只有少數(shù)幾畦透著些許萎靡的靈光,種的大多是“清心草”、“凝血藤”之類最低階的一品靈植,且長勢堪憂。
藥圃靠近一側(cè)山崖,崖下傳來潺潺水聲,一條不大的溪澗流淌而過,水色卻顯得有些沉暗。而藥圃的西側(cè)邊緣,果然立著一塊半人高的青黑色石碑,碑面光滑,未刻一字,卻透著一股莫名的沉重感。石碑再往西,便是那片弟子警告過的密林。林木異常高大茂密,枝葉濃黑如墨,即便在白天,林間也透著一股化不開的幽暗,光線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林中寂靜無聲,連鳥鳴蟲嘶都聽不見半分,與藥圃這邊稀薄的生機(jī)形成詭異對比。
那就是禁地。
沈昭站在藥圃邊,目光掃過那無字界碑,又落向幽暗的密林深處。昨夜系統(tǒng)那冰冷的警告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這地方,連系統(tǒng)都特意標(biāo)注“未知風(fēng)險”……
她沒有貿(mào)然靠近界碑,而是挽起袖子,拿起靠在籬笆邊的陳舊藥鋤和水桶,開始打理眼前的藥圃。動作生疏卻認(rèn)真,仿佛真的只是一個被分配來干雜役的落魄弟子。
除草,松土,從溪澗中汲來那略顯沉暗的溪水,小心澆灌。每一下都實實在在,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額發(fā)。她刻意沒有動用絲毫靈力,完全依靠體力,一方面是為了不引起任何可能的注意(包括那無所不在的系統(tǒng)),另一方面,這種粗糙的、真實的勞作,反而讓她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能稍稍平復(fù)神魂深處殘留的刺痛與焦灼。
同時,她的感官提升到極致,如同最警惕的幼獸,仔細(xì)感受著周圍的一切。
靈氣……并非均勻稀薄。藥圃中那些殘存靈草所在的位置,靈氣似乎稍微活躍一絲。而更明顯的異樣,來自西側(cè)。即便隔著一段距離,當(dāng)她面朝界碑和密林方向時,總能感到一絲極其隱晦、難以捉摸的“波動”。那并非靈氣,更像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古老、甚至帶著些許不祥與混亂的“場”。這波動微弱至極,若非她神魂因劇痛和重生而變得異常敏感,絕對無法察覺。
這波動,與昨夜飛舟上驚鴻一瞥感受到的晦暗氣息,如出一轍。
正當(dāng)她一邊澆水,一邊默默感應(yīng)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響起:
“嘖,這‘沉溪水’澆多了,‘清心草’的根可是要爛的。”
沈昭手一顫,水瓢里的水灑出些許。她猛地回頭,只見墨長老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聽竹軒的廊檐下,依舊穿著那身半舊灰袍,頭發(fā)亂糟糟的,正靠著柱子,瞇著眼看她,手里還拿著個不知從哪兒摘的、干癟的野果在啃。
他何時來的?自己竟毫無所覺!
沈昭立刻放下水瓢,恭謹(jǐn)行禮:“弟子愚鈍,多謝長老指點。”
墨長老嚼著野果,含糊道:“指點什么,隨口一說。你這澆水的架勢,倒不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小姐。”他目光在她被泥土弄臟的指尖和額角的汗珠上掃過,又瞥了一眼西邊的界碑和密林,語氣隨意,“這地方荒僻,靈氣也差,就這點子半死不活的草藥還看得過去。干活就干活,別東張西望,尤其……別好奇不該好奇的東西。”
最后一句,他說得輕飄飄,卻讓沈昭心頭一緊。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靠近禁地,還是……意有所指?
“弟子謹(jǐn)記。”沈昭垂眸應(yīng)道。
“嗯。”墨長老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一聲,將果核隨手一彈,精準(zhǔn)地落入遠(yuǎn)處的草叢,“好好干吧。這藥圃雖然產(chǎn)出寒酸,但每月上交定額,剩下的……若你能伺弄好,自己留點換些微末靈石,也算是個進(jìn)項。”說完,他伸了個懶腰,竟不再理會沈昭,晃晃悠悠地朝著聽竹軒后面、更偏僻的山徑走去,很快消失在竹林深處。
沈昭站在原地,看著墨長老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西邊那片幽暗的密林,以及腳下這片貧瘠的藥圃。
上交定額?自己留點?
墨長老的話看似隨意,卻透露出幾個信息:第一,暮云宗窘迫至此,連這點低階靈草都算著定額。第二,他允許,甚至暗示,她可以從中截留一點作為“辛苦費”。這絕非大宗門做派,更像是一種底層修士間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則。第三,他特意出現(xiàn)在這里,真的只是偶然,還是為了觀察她這個新來的、有些“特別”的弟子?
還有他對禁地那輕描淡寫卻意味深長的警告。
沈昭收回目光,重新拿起藥鋤。不管墨長老是什么意圖,至少目前看來,他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惡意,甚至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生存空間”。而這藥圃的位置……靠近禁地,人跡罕至,或許,對她而言,并非全是壞事。
她開始更仔細(xì)地觀察每一株靈草的狀態(tài),回憶著前世零星學(xué)過的、最基礎(chǔ)的靈植知識,嘗試分辨它們的需求。同時,她分出一縷極細(xì)微的心神,如同觸角般,持續(xù)感知著西邊那股隱晦的波動。
那波動并非一成不變,似乎在極其緩慢地起伏、流轉(zhuǎn),偶爾會有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顫動”,每當(dāng)這時,沈昭神魂深處就會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類似共鳴般的悸動,很輕微,卻真實存在。
這禁地深處……到底藏著什么?與這暮云宗的衰敗,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她一邊思索,一邊將一株被蟲啃噬的凝血藤小心扶正。指尖觸及那帶著毛刺的藤蔓時,腦海中,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突兀地滴了一聲:
【日常環(huán)境掃描……檢測到低濃度異常能量輻射源(方向:西),與當(dāng)前劇情線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風(fēng)險評級:低(對當(dāng)前宿主狀態(tài))。建議:維持距離,避免長期暴露。】
異常能量輻射源……風(fēng)險評級低,卻“建議避免長期暴露”……
沈昭眼神沉靜,手下動作未停,仿佛對系統(tǒng)的提示毫無反應(yīng)。
建議?她的人生,可不會再按任何“建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