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依舊漆黑如墨,唯有山風掠過縫隙的嗚咽,時斷時續。沈昭背靠冰冷的石壁,掌心那片非金非玉的殘破碎片,觸感冰涼,輕若無物。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如同石雕,全部心神卻已高度集中。
首先,是確認系統的反應。
識海深處,那冰冷的藍色符文陣列靜靜懸浮,沒有絲毫異常的光芒或波動,也沒有任何提示音響起。對于她今夜冒險越界(盡管只是短暫靠近)、探查界碑異動、乃至此刻手握這來歷不明的碎片,系統都表現出一種……詭異的沉默。
這沉默,比直接的警告更讓沈昭警惕。是這碎片太過微不足道,未能觸發系統的“劇情擾動”判定閾值?還是說,系統的監測存在盲區,對這暮云宗禁地相關的事物,感知受限?
她不敢確定,但至少暫時,這碎片的存在似乎未被系統“記錄在案”。這或許是她在系統嚴密監控下,找到的第一個微小的、可利用的縫隙。
她將碎片輕輕舉到眼前,盡管黑暗中目不能視,但她調動起所有感官,尤其是那因重生與魂傷而變得異常敏銳的靈覺,試圖以另一種方式“觀察”。
指尖緩緩摩挲過碎片邊緣。粗糙,不規則,帶有歲月侵蝕的磨損感。表面似乎并非絕對光滑,有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覺察的凹凸紋路殘留,主要集中在碎片中心那點暗淡的暗金色痕跡附近。她用指甲極輕地刮擦,紋路毫無變化,材質堅硬異常。
沒有靈氣波動,沒有能量輻射,甚至沒有禁地那種晦暗深沉的氣息殘留。它就像一塊徹底死去的、被遺忘在時光塵埃里的普通碎塊。
但沈昭不信。
她回憶起界碑上那驚鴻一瞥的暗金色紋路,與此碎片上殘留的痕跡色澤如此相似。界碑的異動與禁地波動的“鼓蕩”幾乎同時發生,而這碎片就埋在界碑之下……它們之間必然存在聯系。
她嘗試著,將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靈力,小心翼翼地從指尖探出,包裹向碎片。靈力觸及碎片表面,如同泥牛入海,毫無反應,既沒有被吸收,也沒有被排斥。
她又嘗試調動一絲精神力,化作更纖細的感知觸須,緩緩探向碎片,尤其是那點暗金痕跡。這一次,似乎有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反饋——不是能量波動,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質感”,仿佛觸摸到了一段被凝固的、極其古老的時光,堅硬、冰冷、帶著某種殘破的莊嚴感。當她精神力集中在暗金痕跡上時,神魂深處那始終存在的隱痛,似乎……極其輕微地,被撫平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這感覺比之前感應到禁地逸散能量時更加微弱,若非她此刻全神貫注,幾乎無法察覺。
這碎片,果然對神魂有影響!雖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這證實了它的不凡,也讓她看到了一絲修復魂傷的可能。
沈昭的心臟在黑暗中悄然加速跳動了幾下,又被她強行壓下。不能急,不能冒進。這碎片太過神秘,用途不明,貿然嘗試很可能引發不可測的后果,甚至可能驚動系統或觸發禁地未知的反應。
她將碎片貼身收好,藏在內衫一個縫制的暗袋里。冰涼的感覺貼著肌膚,帶來一絲異樣的清醒。
接下來的幾日,沈昭的生活表面依舊。藥圃勞作,石屋修煉,與阿石、小葵保持著疏離的日常交流,偶爾“偶遇”神出鬼沒的墨長老,接受一兩句漫不經心的“指點”。但暗地里,她的行動更加謹慎,也更有目的性。
她開始有意識地在每日勞作時,更加細致地“檢查”藥圃土壤,尤其是靠近界碑的區域,希望能再次發現那種含有暗金顆粒的墨黑泥土,或者類似碎片的東西。但除了最初那一小片,再無收獲。似乎那碎片只是機緣巧合,在特定異動下才顯露的唯一遺存。
她也沒有放棄對地底那鋒銳波動的等待,但自從那夜之后,地底也恢復了沉寂。
研究的重點,重新回到那碎片本身。她不敢在石屋內進行任何可能產生能量波動的試驗,只能利用夜深人靜、系統似乎也處于某種低頻監測狀態時,反復用精神力和微不可察的靈力,以各種極其緩慢、輕微的方式“試探”碎片。
她發現,當自己運轉《養元訣》,靈力在經脈中形成特定循環時,貼身存放的碎片,似乎會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的、與她自身魂傷隱隱呼應的“涼意”,這涼意能讓她精神更為凝聚,修煉時因分心壓制靈根和修復暗傷帶來的滯澀感,有了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減輕。
而用精神力反復“掃描”碎片上那暗金殘留紋路時,雖然無法理解其含義,但那些紋路偶爾會在她意識中投射出極其模糊、斷續的、非圖非文的“印象”,難以解讀,卻似乎蘊含著某種極其古老、甚至略帶混亂的韻律。每當這種時候,她對自己精神力的控制,會變得稍稍精細一絲。
碎片的作用似乎更多是輔助性的、潛移默化的,而非直接的、強大的力量來源。它像一把銹蝕的、殘缺的鑰匙,暫時還找不到對應的鎖孔,但僅僅握著它,似乎就能讓她在這片被遺忘的荒蕪之地,感知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路徑”。
這天下午,天色陰沉得厲害,灰白暮云壓得很低,山雨欲來。沈昭正在藥圃中為一株長勢稍好的凝血藤搭設簡易支架,墨長老又不知從哪兒晃悠了過來,手里拎著個豁口的陶罐,里面裝著半罐渾濁的液體,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混合了多種劣質藥材和某種礦物粉末的味道。
“澆這個。”墨長老將陶罐往沈昭腳邊一放,濺出幾滴渾濁的液體,落在泥土上,發出輕微的“嗤”聲,騰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白煙。
沈昭看了一眼那液體,又看向墨長老。
“看什么?‘石髓腐液’,雖然味道難聞,勁兒沖,但對這些扎根不深、又貪圖地力(盡管這里地力貧瘠)的低階凝血藤有奇效,能讓莖稈結實些,少招點蟲子。”墨長老掏了掏耳朵,依舊是那副懶散腔調,“兌十倍沉溪水,沿著根澆一圈,別澆到葉子。這罐子用完放回聽竹軒后面那個小棚子里。”
“是。”沈昭應下。她前世對丹道藥理只是略知皮毛,但“石髓腐液”這名字和這刺鼻氣味,聽起來就不像是溫和正派的東西,更像是某種偏門甚至帶點邪性的手段。暮云宗竟然還用這個?
她沒多問,依言照做。兌水,小心澆灌。那渾濁液體滲入泥土后,凝血藤的葉片似乎肉眼可見地挺立了一絲,藤蔓上的毛刺也顯得硬挺了些許,效果倒是立竿見影。只是,被澆灌過的土壤顏色似乎更深了些,那股刺鼻的氣味久久不散。
墨長老蹲在一邊,隨手拔起一根野草叼在嘴里,看著沈昭動作,忽然含糊地問了一句:“這幾日,后山這邊,晚上可還安靜?”
沈昭心中一動,手上動作未停,語氣平靜:“除了風聲大些,并無異常。”
“嗯。”墨長老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目光似乎掃過西邊的界碑和密林,“安靜就好。這地方,看著死氣沉沉,底下可未必真的死透了。有些老物件,埋久了,沾了地氣兒,偶爾翻個身,鬧出點動靜也正常。”他吐掉嘴里的草莖,站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袍子,“你只管干你的活,聽到什么,看到什么,就當是風吹的、老鼠鬧的,別往心里去,更別瞎打聽。好奇心太盛,在這暮云宗,可不是什么好事。”
這話看似隨意,卻比之前的警告更加直白,幾乎是在明示她知道些什么,也在告誡她不要深入。
沈昭低頭:“弟子明白,只求一處安身,不敢多事。”
墨長老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晃悠著走了。
沈昭繼續澆灌著剩下的凝血藤,心中卻反復咀嚼著墨長老的話。“老物件”、“埋久了”、“翻身”……這顯然是在指禁地,甚至可能包括地底的異常。他知道那里有東西,而且知道那東西并非完全沉寂。他默許自己在這里勞作,卻又反復警告不要靠近、不要好奇,這是一種矛盾的態度,是出于保護?還是怕自己觸動了什么,引來麻煩?
以及,他特意送來這“石髓腐液”……是真的只是為了這些凝血藤,還是另有深意?這東西的氣味如此特殊,若用在某些特定地方,是否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個模糊的計劃,開始在沈昭心中成形。這計劃需要時機,需要更多的觀察,也需要……一點點的冒險。
她澆完最后一株藤,將空了的陶罐洗凈,走向聽竹軒后那個從未來過的小棚子。那是一個幾乎半塌的草棚,里面堆著些破爛的農具、幾個蒙塵的空罐子,還有幾個散發著不同古怪氣味的麻袋。
沈昭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塞著木塞的小陶瓶上。瓶身上沒有任何標記,但她靠近時,隱約聞到一絲與“石髓腐液”有些類似,卻又更加辛辣、更加隱秘的刺鼻氣味。
她動作頓了頓,最終只是將洗凈的陶罐放回原處,仿佛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在意,轉身離開了草棚。
回到藥圃,她看著西邊那沉默的界碑與幽暗密林,又摸了摸懷中那片冰涼的碎片。
墨長老的警告在耳,系統的沉默在側,前路迷霧重重。但手中這片碎片,和今日聽到的這些話,卻讓她感覺到,自己并非在徒勞地撞向一面密不透風的墻。這暮云宗的衰敗表象之下,裂縫正在顯現。
而她,需要找到撬開裂縫的那一絲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