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究沒有落下,陰沉的云層卻滯留不去,將暮云宗籠罩在一種黏稠的昏昧之中。沈昭的日子,在表面的重復下,悄然發生著變化。
那罐“石髓腐液”帶來的刺鼻氣味,在藥圃邊緣縈繞了足足兩日才漸漸散去。被澆灌過的凝血藤確實長勢更健,藤蔓粗壯了些,毛刺硬挺,連帶著周圍幾株未直接澆灌的靈草,似乎也因土壤中滲透的微弱“藥力”而精神少許。沈昭仔細觀察著這些變化,同時,她開始更加留意聽竹軒后那個堆滿雜物的破敗小棚。
她沒有立刻去動那個散發著隱秘辛辣氣味的無名小陶瓶,而是像真正的雜役弟子一樣,每日勞作后,會將工具規整地放回棚內,順便“無意間”整理一下凌亂的角落。她用這種方式,熟悉著棚內每一樣東西的位置、氣味、甚至積灰的厚度。
墨長老偶爾會晃過來,有時丟給她一小包不知名的、帶著土腥味的草籽,讓她“隨便撒在籬笆根下,看著添點生氣”,有時則只是遠遠站著,瞇眼看看藥圃,又看看西邊的密林,不發一言地離開。他的態度始終晦澀難明,既像是放任,又帶著審視。
沈昭表現得越發安分。除了照料藥圃,她開始利用從儲物袋角落里翻出的、凡俗界帶來的幾樣簡單香料和藥材(原本或許是閨閣女兒家用來制香或調理身體的),嘗試調配一些毫無靈力、卻能改善石屋陰濕氣味和驅趕蟲蟻的土方。這些舉動瑣碎平常,甚至有些落魄,完全符合一個失去依仗、掙扎求存的世家小姐形象。
她甚至“無意間”讓阿石和小葵知曉了她會弄些驅蟲的香草,分給他們一點。阿石默默收下,小葵則道了聲謝,眼中對她的疏離似乎少了一絲,多了點同病相憐的意味。沈昭并不在意能否獲得他們的友誼,但這有助于鞏固她“認命蟄伏”的人設,減少不必要的關注。
暗地里,她對懷中碎片的探索未曾停止。她發現,當自己身處藥圃,尤其是靠近界碑方向,運行《養元訣》時,碎片傳來的那種清涼寧神之感最為明顯,對魂傷的舒緩效果也略強于在石屋中。她推測,這可能與禁地持續散發的那種晦暗波動有關,碎片似乎能在那種環境下被微弱地“激活”,或者與之產生某種極隱秘的共鳴。
這證實了她的一個猜想:碎片與禁地同源,至少密切相關。
她開始有意識地,在每日禁地波動相對平緩的時段,選擇在藥圃靠近界碑一側的位置進行一些簡單的、不引動靈力的肢體舒展或冥想,實則暗中運轉養元訣,最大程度地汲取碎片那微弱的益處。同時,她的感知如同細密的蛛網,持續捕捉著禁地波動的任何細微變化,以及那不知隱藏在何處的地底鋒銳氣息。
系統依舊沉寂,對她的這些舉動毫無反應。沈昭卻不敢有絲毫放松,她幾乎可以肯定,系統的“沉默”并非無能,而更像是一種基于某種復雜規則的“判定”。她日常的勞作、基礎的修煉、甚至對碎片和禁地的這種極低強度的感知,或許都未觸及它設定的“偏離閾值”或“風險紅線”。這讓她對系統的運作邏輯有了更模糊的認知——它似乎更關注“行為”與“劇情節點”的匹配度,以及對“世界穩定性”的直接影響,對于宿主在非劇情區域、低能量層級的探索,存在一定的容忍區間或監測盲區。
這區間就是她的機會,但邊界在哪里,她必須用最謹慎的步伐去試探。
轉眼又是幾日過去。這天,沈昭在清理藥圃邊緣排水小溝的淤土時,鐵鍬的尖端忽然碰到了一個硬物,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她動作一頓,小心地撥開潮濕的泥土。
不是石頭,也不是植物根莖。露出來的,是一截埋在土里不知多久的、已經腐朽發黑的木質手柄,手柄末端,連著一片銹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薄金屬片,看形狀,像是一把破損的小藥鏟或刮刀,尺寸比她現在用的要小得多,樣式也古舊。
這本身沒什么稀奇,藥圃年久,遺落點舊工具很正常。但沈昭的目光,卻落在了那銹蝕金屬片與木質手柄的連接處。那里,在厚厚的紅褐色銹跡之下,隱約透出一點極其黯淡的、不同于鐵銹的色澤——又是那種暗金色,雖然被銹蝕嚴重覆蓋,但與她碎片上的痕跡,以及界碑曾浮現的紋路,色澤如出一轍!
她心頭微震,小心地將這破損的舊工具完全挖出。手柄一碰就掉渣,金屬片上的銹塊簌簌落下。她用手指輕輕抹去連接處的一點浮銹,那暗金色更加明顯了一些,似乎是一種用于銜接或加固的、特殊材質的“釘”或“箍”的殘留,只是如今也已銹蝕磨損得不成樣子。
這再次證明,帶有這種暗金色澤的材料,并非只存在于界碑和那神秘碎片上。它曾出現在暮云宗更日常的物品中,雖然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配件。
她正凝神觀察,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沈昭迅速將那舊工具連同上面的泥土一起撥到旁邊草叢里,用腳輕輕掩了掩,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清理水溝。
來的是小葵,她眼睛還有點紅,手里捏著塊灰撲撲的抹布,看樣子是剛從藏經閣那邊過來。
“沈昭姐姐,”小葵的聲音帶著鼻音,有些怯生生的,“我……我能不能跟你換點那種驅蟲的香草?藏經閣里蟲蛀得厲害,還有股霉味,我晚上都睡不好……”
沈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好,我屋里還有一些,等下拿給你。”
小葵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點感激的神色,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蹲在水溝另一邊,幫著撿起幾塊小石子,低聲道:“謝謝姐姐……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阿石昨天回來,手都被礦石劃破了,也沒人管。我聽說,以前暮云宗也不是這樣的,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也很厲害來著,不知道為什么就敗落了……”
沈昭手上動作不停,隨口應道:“哦?你還聽說什么?”
小葵見沈昭愿意搭話,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壓低聲音道:“我是聽那個管藏經閣的、耳朵有點背的劉老頭偶爾嘀咕的。他說暮云宗祖上闊過,出過很厲害的人物,這后山……后山好像還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鎮著,后來不知怎的出了變故,東西好像出了問題,宗門也就跟著一蹶不振了。他還老是說什么‘封印’、‘裂隙’之類的詞,我也聽不大懂,只覺得怪嚇人的。”
后山……了不得的東西……封印……裂隙?
沈昭心中波瀾驟起,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道:“都是些陳年舊事,跟我們這些雜役弟子也沒什么關系。在這里,少聽少問,安穩度日便是。”
小葵連忙點頭:“姐姐說的是。我就是……就是心里憋得慌,胡亂說說。”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多嘴了,趕緊站起身,“那我先去忙了,晚點再來找姐姐拿香草。”
看著小葵匆匆離去的背影,沈昭眸色漸深。管藏經閣的劉老頭……耳背,愛嘀咕陳年舊事?這或許是一個有價值的信息來源,雖然需要小心接觸。
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剛才掩埋舊工具的位置。小葵的話,印證了她的一些猜測。暮云宗的衰敗果然與后山禁地有關,那里很可能封印著什么,而且封印可能出了問題(“裂隙”)。
那地底偶爾出現的鋒銳波動,是否就與這“裂隙”有關?自己撿到的碎片,還有這舊工具上殘留的暗金材料,是否都與那“了不得的東西”或封印本身相關?
線索正在一點點串聯,拼圖的邊緣逐漸清晰,但核心的真相仍然籠罩在濃霧之中。
當天晚上,沈昭將一些驅蟲香草給了小葵,并看似隨意地多問了一句劉老頭的日常。小葵不疑有他,說劉老頭大部分時間都在藏經閣底層打盹,很少出來,耳朵背,說話也含糊。
夜深人靜,沈昭取出那片冰冷的碎片,握在掌心。今日的發現,讓她對碎片的價值有了新的評估。它可能不僅僅是與禁地相關的“遺物”,更可能與暮云宗核心的傳承或秘密直接相連。
她再次嘗試用精神力溝通碎片上的暗金紋路。這一次,當她心神格外沉靜,幾乎與碎片那古老的冰涼質感融為一體時,那些模糊斷續的“印象”中,似乎有一縷極其微弱的、關于“疏導”、“分流”、“地脈”的意念碎片閃過,雖然依舊無法理解,卻隱隱與她感知到的禁地波動規律、地底鋒銳氣息的出現,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呼應。
疏導?分流?地脈?
沈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聽竹軒后那個堆放雜物的小棚。
那個無名小陶瓶里,辛辣隱秘的氣味……“石髓腐液”那帶有侵蝕性又強健根莖的特性……墨長老看似隨意實則隱含深意的舉動……
一個更大膽,卻也更加危險的念頭,在她心中慢慢凝聚。
或許,她不應該只滿足于被動地觀察和感應。
或許,她可以嘗試用一種極其隱蔽、看似完全合理的方式,去“觸碰”一下那隱藏的秘密邊緣。
而這一切的起點,可能就在那不起眼的破敗小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