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靈溪澗，籠罩在一層薄如輕紗的霧氣中。山鳥初啼，溪水潺潺，一切仿佛與往日并無不同。但陸遠知道，今天不同——金石門那位“石頭癡”執(zhí)事石堅，將在午后到訪。

木棚內(nèi)，油燈已經(jīng)亮了半個時辰。陸遠就著昏黃的光線，最后一次核對今日的安排。木板上的炭筆字跡密密麻麻：

“辰時至巳時：常規(guī)接待三批散客，由張大山帶甲組負責?！?/p>

“午時初：暫停接待，全員整理靈境，重點清潔礦石展示區(qū)?！?/p>

“未時二刻：金石門石堅執(zhí)事到訪，陸遠、韓楓接待，展示礦石標本，游覽全線路?！?/p>

“酉時后：復盤總結，擬定與金石門合作初步方案?！?/p>

他的目光落在“礦石展示區(qū)”五個字上。這三日，為了準備金石門的來訪，他幾乎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人力物力。張大山帶著雜役們跑遍了后山，采回各色礦石標本；他自己則翻遍了能找到的典籍，請教了韓楓和幾位年長的執(zhí)事，為每塊石頭撰寫了介紹；甚至請了宗門內(nèi)一位擅長書法的弟子，重新謄寫了說明牌。

“陸小哥，都準備好了！”張大山掀開簾子進來，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但眼睛發(fā)亮，“礦石全擺好了，按您說的分了四類：金屬礦、玉石礦、奇石、特殊礦石。每類五六樣，都有說明牌。茶座也布置妥了，用的新打的杉木桌椅，茶水是今早現(xiàn)燒的山泉，加了雙份寧神草?！?/p>

陸遠點頭，跟著張大山走出木棚?？盏厣?，原本雜亂堆放的石頭已經(jīng)被精心布置。四張長條木桌并排擺放，上面鋪著干凈的粗麻布。礦石按類別分置，每塊石頭旁都立著一尺高的木牌，上面用清秀的楷書寫著名稱、特點、傳聞。

最左邊是金屬礦：暗紅色的赤鐵礦、黃褐色的黃銅礦、閃爍著銀灰色光澤的輝銻礦...甚至還有一塊罕見的、表面有天然金色紋路的“金沙石”。

第二桌是玉石類：溫潤的淡青色溫玉、半透明的水潤石、深綠色的蛇紋石...最大的一塊溫玉有拳頭大小，被特意放在紅色絨布上，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第三桌是奇石：布滿金色斑點的“星辰石”、紫黑色蜂窩狀的“雷擊石”、敲擊能發(fā)不同音高的“聲音石”、還有幾塊紋路似山水似人物的“畫面石”。

最后一桌則是些暫時無法歸類的特殊礦石：一塊通體漆黑卻異常輕盈的“浮石”、一塊會在暗處發(fā)出微弱藍光的“夜光石”、甚至還有一塊據(jù)說是從古修洞府附近撿到的、布滿奇異符文的“古紋石”。

每塊石頭的說明牌都寫得頗為用心。比如“雷擊石”的牌子上就詳細寫著：“天雷擊中山巖，瞬間高溫熔融巖石表面，冷卻后形成特殊玻璃質結構及蜂窩狀孔洞。質地堅硬，握之有微麻感。民間傳說可避邪祟，置于屋角可防雷火。罕見度：甲等上?！?/p>

又比如“聲音石”：“天然形成，內(nèi)部結構特殊，各部位厚度、密度不一，故敲擊時音高各異。音色清越，似玉磬。成因不明，或與上古地脈變動有關?？勺嗪唵涡?，實屬天然奇珍。”

雖然這些介紹大多基于民間傳說和猜測，但勝在詳實有趣，足以引起行家的興趣。

“好，很好?！标戇h仔細看過每一處布置，滿意地點頭，“張大哥，辛苦你們了。今天上午的常規(guī)團，你多費心。午時一過，就閉門謝客，全力準備迎接金石門的貴客?！?/p>

“您放心！”張大山拍著胸脯，“上午三批散客，都是熟客，流程我都熟。就是...”他壓低聲音，“新線路那邊，按您的吩咐，昨天下午我們大張旗鼓運了十塊上等青石板過去，一路敲鑼打鼓，半個宗門都知道了。晚上我安排了六個兄弟，兩人一組，三班倒，藏得嚴嚴實實...”

他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子時剛過，王癩子那混蛋果然又來了！帶著兩個人，都蒙著臉，背著麻袋，直奔那些青石板就去了！我們的人一擁而上，當場按住了一個，是煉器坊的雜役李二。但王癩子那瘸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鉆林子沒影了。另一個也溜了?！?/p>

陸遠眼神微凝：“李二呢？”

“捆了關在后山舊柴房里，兩個兄弟看著?！睆埓笊降?，“那小子一開始嘴硬，說就是路過。后來我們嚇唬要送執(zhí)法堂，按門規(guī)偷盜宗門財物要斷手，他才松口，說是王癩子指使的，答應偷了石板賣了錢對半分。至于之前倒污物、扒水壩的事，他推說不知道，但眼神躲閃，肯定沒說實話。”

“王癩子沒抓到...可惜了。”陸遠沉吟，“不過有李二這個人證，至少能證明他們偷盜。李二的口供記下來了嗎？”

“記了，按了手印?！睆埓笊綇膽阎刑统鲆粡埓旨?，“那小子嚇得夠嗆，讓寫什么寫什么?！?/p>

陸遠接過粗紙，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跡，確實是李二承認受王癩子指使偷竊青石板的供詞，末尾有個鮮紅的手印。

“人看好，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出事?！标戇h將供詞仔細折好收起，“今日金石門來訪是頭等大事，不能因小失大。等過了今日...咱們再跟劉管事好好算這筆賬?！?/p>

“明白！”

晨霧散去，靈溪澗迎來了新一日的繁忙。三批散客如約而至，有慕名而來的凡人富商，有好奇探訪的低階修士，還有附近村鎮(zhèn)結伴而來的文人墨客。張大山帶著兩名新培訓的向導，講解得有聲有色，一切都井然有序。

陸遠則坐鎮(zhèn)木棚，一邊處理日常事務，一邊在心中反復推敲接待石堅的細節(jié)。他讓雜役燒了熱水，將自己的青色布衣熨燙平整；又將那支小喇叭擦了又擦，確保光亮如新；甚至提前準備了幾個金石門可能感興趣的問題——關于礦石成因、關于地質變遷、關于如何將礦物知識融入旅游體驗。

午時剛過，最后一批散客滿意離去。張大山立刻帶著雜役們閉門謝客，掛出“今日暫停接待”的木牌，然后開始最后的清潔整理。小徑上的落葉被仔細清掃，護欄被擦拭干凈，連解說牌上的灰塵都被一一抹去。

未時初，一切準備就緒。靈溪澗入口處，陸遠、韓楓、張大山及四名核心雜役肅立等候。礦石展示區(q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茶座上的粗陶茶具冒著裊裊熱氣，空氣中彌漫著寧神草的清香和山泉的清冽。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山風吹過林梢，溪水潺潺流淌，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陸遠站在那里，腰背挺直，手中握著那支冰涼的小喇叭，心中卻異常平靜。該做的準備都已做了，剩下的，便是以誠相待。

未時二刻，分毫不差。

山道拐彎處，出現(xiàn)了三個身影。

為首之人是個四十余歲的中年漢子，身材敦實如鐵砧，肩膀寬闊，手臂粗壯，走起路來步步扎實，每一步都仿佛要在山石上踩出印記。他穿著赭石色的金石門勁裝，腰間沒有佩劍，卻掛著一柄精巧的短錘、一個牛皮工具袋、還有幾樣形狀奇特的金屬工具。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臉上，映出一雙銳利卻清澈的眼睛。

正是石堅。

他身后跟著兩個年輕弟子，皆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背負著鼓鼓囊囊的行囊，步履輕健，眼神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青木宗的朋友，叨擾了！”人未至，聲先到。石堅的聲音洪亮如鐘，在山谷間隱隱回響。他加快步伐，走到近前，朝著韓楓和陸遠拱手——先向韓楓這個修士，再向陸遠這個凡人負責人，禮節(jié)周全卻毫不拖泥帶水。

“石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表n楓還禮，態(tài)度不卑不亢，“這位是陸遠陸師弟，靈境一應事務，皆由他統(tǒng)籌。”

“陸先生，久仰。”石堅轉向陸遠，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掃過，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審視——不是看修為，而是看人。那目光銳利卻不逼人，清澈坦誠?！靶胖姓f三日后，便是三日后。我們金石門的人，鑿山開石，最重‘精準’二字。說何時，便何時?！?/p>

“石前輩言重了，您能蒞臨指導，是靈境的榮幸?！标戇h側身引路，姿態(tài)恭敬而不諂媚，“山中簡陋，唯備粗茶一盞，前輩若不嫌棄，不妨稍坐歇息，再覽山景？”

石堅卻哈哈大笑，聲震林樾：“茶不急喝！陸先生，聽說你們這兒收羅了不少有意思的石頭？老石我這人，見了石頭比見了親娘還親！先看石頭，再看景！茶水嘛...看完石頭，口干舌燥時再喝，那才叫痛快！”

果然是個率性直接的“石頭癡”。陸遠心中一定，笑道：“那便依前輩。這邊請?！?/p>

眾人移步至礦石展示區(qū)。當石堅看到那四桌分門別類、擺放整齊、配著詳細說明牌的礦石標本時，眼睛驟然亮了起來，仿佛獵人見到了珍貴的獵物。

“嚯！”他一聲贊嘆，快步上前，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整體掃視一圈，目光如電，從金屬礦到玉石，從奇石到特殊礦石，一一看過。然后，他才蹲下身，從腰間工具袋里掏出一柄黃銅柄的放大鏡——鏡片澄澈，邊框磨損得發(fā)亮，顯然常年使用。

第一塊看的是赤鐵礦。他沒有用手直接拿，而是從工具袋里取出一副薄薄的鹿皮手套戴上，這才捧起那塊暗紅色的礦石。他用手指細細摩挲斷面，感受紋理；用指甲輕輕刮擦，觀察刮下的粉末；甚至將粉末湊到鼻尖，深深嗅聞。

“含鐵量...約六成八?！彼哉Z，聲音低沉而專注，“雜質以硅、鋁為主，伴生少量鈣、鎂...嗯，還有極其微量的銅，難怪色澤偏暗紅?！苯又?，他取下腰間短錘——那錘子小巧精致，錘頭不過拇指大小——用極輕的力道敲擊礦石不同部位，側耳傾聽回聲。

“質地均勻，內(nèi)部無明顯裂隙或空洞?！彼痤^，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陸先生，你們這赤鐵礦，品相相當不錯。最重要的是——”他指向礦石表面那些光滑的弧面和流線型紋路，“這是礦脈裸露地表，經(jīng)年累月被山洪溪水沖刷打磨的結果。說明礦層離地表近，且受過自然篩選，雜質相對較少。若是開采，初期成本會低很多。你們...真沒動過心思？”

陸遠坦然道：“不瞞前輩，確曾動心。但宗門缺乏開采冶煉的經(jīng)驗與專長。且后山是靈境所在，若大規(guī)模動土開礦，恐毀傷山體，破壞景致，得不償失?！?/p>

“也是?！笔瘓渣c點頭，將赤鐵礦小心放回原處，“風景也是資源，毀了可惜。不過...”他話鋒一轉，“像這種品相的礦石，即便不開采，作為標本展示，也極具價值。能讓普通人親眼看到鐵礦原石是什么樣子，便是教育。”

他看向陸遠，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陸先生將這些礦石整理得如此清楚，介紹寫得如此詳細，看來是下過功夫的。這份心思，難得?！?/p>

“前輩過獎。陸某只是想著，既然要展示，便該展示得明白些?！标戇h謙遜道。

接下來是溫玉。石堅的動作明顯輕柔了許多。他脫下手套，用雙手捧起那塊拳頭大小的淡青色玉石，先是掂了掂分量，然后對著陽光緩緩轉動，仔細觀察內(nèi)部結構和色澤。接著，他將玉石貼在臉頰上，閉目感受，臉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溫感穩(wěn)定均勻，無冷熱差異。”他睜開眼，評價道，“質地細膩，雖可見天然紋理和微小雜質，但正是這些‘不完美’，證明了它的天然。靈力蘊含...幾乎可忽略不計，對修士無用。但對凡人而言——”他將玉石遞給陸遠，“陸先生你摸摸，是不是入手生溫，如握暖陽？”

陸遠接過，果然觸手溫和。“正是。我們試過，貼身佩戴，寒冬亦不覺冷?！?/p>

“這便是它的價值所在?！笔瘓缘?，“這種大小的天然溫玉，在我們金鐵山脈也不多見。若經(jīng)巧手雕琢，制成佩飾，長期佩戴，確有暖身活血之效，于年老體弱者尤為有益。”他頓了頓，“這種石頭，你們存量如何？”

“皆是零星發(fā)現(xiàn)，不成礦脈?！标戇h如實道，“最大的就這塊了。靈溪上游河灘里，偶爾能撿到碎塊，但多是指甲大小?！?/p>

石堅若有所思：“不成礦脈...可惜。不過作為旅游紀念品，綽綽有余。甚至可以開發(fā)‘河灘尋玉’的體驗項目——當然，得提前‘埋’些碎玉進去，讓游客有得可尋?！?/p>

這話與陸遠之前的設想不謀而合。他心中暗贊這位石執(zhí)事果然有商業(yè)頭腦。

接下來的時間，石堅將每桌石頭都仔細看了一遍，不時發(fā)出驚嘆或疑問。他對“星辰石”的金色斑點極為感興趣，用工具刮下少許粉末，放在白紙上，在日光下用放大鏡反復觀察，又取出火折子，將粉末置于銅片上燒灼，看其顏色變化和有無特殊氣味。

“有趣...這金色斑點，很可能是‘黃鐵礦’的微小晶體，但色澤又比尋常黃鐵礦更亮?！彼掳?，“月夜會發(fā)亮...可能還含有極微量的‘夜光石’成分，或者...是某種未知的熒光礦物。若真如此，值得深入研究。”他看向陸遠，“這塊石頭，我能否取米粒大小的一點粉末帶回？放心，絕不多取?！?/p>

“前輩請便?！标戇h示意張大山取來特制的玉刀和玉碟。石堅用刀尖極其小心地刮下比米粒還小的一撮粉末，放入玉碟，再裝入一個拇指大小的水晶瓶中，仔細封好。

對“雷擊石”，他的評價最高。他戴上手套，捧起那塊紫黑色蜂窩狀的石頭，手指輕輕撫過那些規(guī)則的孔洞，眼中滿是癡迷。

“天雷擊巖，瞬間溫度可達數(shù)千度，足以熔融大部分巖石。”他低聲解說，仿佛在課堂上，“熔融的巖石表面急速冷卻，形成玻璃質結構。這些孔洞，是巖石內(nèi)部水分或氣體受熱膨脹爆炸所致。你們看，孔洞大小均勻，分布規(guī)律，說明雷擊時能量釋放均勻，這塊巖石的質地也非常均勻?！?/p>

他用小錘輕敲，聲音清脆：“硬度極高，超過普通花崗巖。結構特殊，是研究雷擊地質、高溫高壓礦物形成的絕佳樣本?！彼痤^，目光灼灼，“陸先生，這塊石頭，堪稱鎮(zhèn)境之寶！千萬保護好！若有損壞，實在可惜！”

陸遠鄭重應下。

最讓石堅驚喜的，還是“聲音石”。當陸遠用特制的小木槌輕輕敲擊石頭不同部位，發(fā)出“?！恕取觥比缇庬喟闱逶綈偠囊綦A時，石堅的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幾乎是搶過木槌，親自敲擊。先輕后重，先慢后快，敲擊不同部位，側耳傾聽，表情越來越激動。

“宮、商、角、徵、羽...五音俱全！”他聲音發(fā)顫，“各部位音高穩(wěn)定，音色純凈！這絕非偶然！石頭內(nèi)部定有極其特殊的結構！”他用放大鏡貼著石頭表面，一寸一寸地查看，試圖找出規(guī)律，“密度分布？厚度差異？還是內(nèi)部有天然的空腔共鳴？”

研究了足足一盞茶時間，他才滿臉遺憾地抬起頭：“可惜不能剖開看...但能發(fā)現(xiàn)這種奇石，已是天大的機緣！陸先生，這石頭，務必妥善保管，這是你們靈境獨一無二的招牌！”

看完所有石頭，石堅已是滿面紅光，之前的矜持全不見了。他用力拍著陸遠的肩膀，力道大得讓陸遠晃了晃：“陸先生！你這靈境，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石頭好，人更好！不藏私，不遮掩，愿意拿出來分享、研究，這份心胸，老石我佩服！”

“前輩過獎?！标戇h笑道，“既然石頭看完了，不如移步茶座，喝杯粗茶，歇歇腳，然后咱們一邊游覽，一邊再聊？”

“成！聽你的！”

茶座布置在幾棵古松下，粗木桌椅，粗陶茶具，簡樸卻整潔。石堅也不客氣，端起陶碗便是一大口，隨即眼睛一亮：“嗯？這茶...有寧神草？”

“前輩好見識。”陸遠道，“山泉沖泡，加了少許寧神草葉，氣味清心，略助安神?！?/p>

“不錯，有心了。”石堅又喝了一口，這才正式落座。他身后的兩個年輕弟子也放松下來，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景色。

品茶間，石堅的話匣子打開了。他不僅談論石頭，也問起靈境的運營、客人的反響、未來的打算。陸遠一一回答，不夸大，不隱瞞，偶爾提及遇到的困難——比如新線路拓展中遇到的“小麻煩”。

石堅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或追問。當聽到靈境準備開發(fā)“金石探秘”體驗項目時，他眼中精光一閃。

“陸先生，韓道友，老石我有個想法，你們聽聽看，如何？”他放下陶碗，正色道。

“前輩請講?！?/p>

“你們這靈境，現(xiàn)在主打‘靜心’、‘感悟’，這很好。但有沒有想過，增加一些‘實學’的內(nèi)容？”石堅指著礦石展示區(qū)，“比如，與我們金石門合作，開設一個‘金石學堂’？我們提供更系統(tǒng)的礦石標本、簡單的檢測工具和操作臺，再派一名弟子常駐，每日定時開設小型講座或體驗課，教游客辨識常見礦石、了解基礎地質知識、甚至親手體驗‘淘洗礦砂’、‘敲擊辨音’等小活動?！?/p>

他越說越興奮，顯然這個念頭在他心中醞釀已久：“當然，這是增值服務，可以單獨收費，價格稍高些。甚至，可以開發(fā)不同等級的‘金石探秘套餐’——基礎級，認識十種常見礦石；進階級，學習簡單檢測方法，親手淘洗一份礦砂帶走；高級級，由駐場弟子帶領，在劃定區(qū)域進行小型‘野外勘探’體驗，找到的礦石標本可帶走！”

這個設想，比陸遠之前的構思更加系統(tǒng)、更具吸引力。他強壓下心中激動，謹慎問道：“前輩此議，令人心動。但...金石門為何愿意如此傾力相助？這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恐怕不小?！?/p>

石堅笑了，笑容里帶著生意人的精明和煉器師的坦誠：“三個原因。第一，宣傳。讓更多人了解礦石、對金石之道產(chǎn)生興趣，便是為我們金石門培養(yǎng)潛在的客源和人才。第二，科研。你們青木山脈的地質構造、礦物組成，與我們金鐵山脈肯定不同。借此機會，我們可以系統(tǒng)地收集樣本、研究對比，豐富門內(nèi)的礦物圖譜。第三...”

他看向陸遠，目光真誠：“我看好你這靈境，也看好你這個人。現(xiàn)在投入，是雪中送炭；將來靈境做大，我們便是元老合作伙伴。我們金石門的人，常年跟石頭打交道，看石頭的眼光準，看人的眼光...也不差?！?/p>

這話說得實在，也說得漂亮。陸遠與韓楓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認可。

“此事關系重大，陸某需詳細稟明李長老，并經(jīng)宗門決議?！标戇h誠懇道，“但以個人之見，能與金石門這般務實、真誠的宗門合作，是靈境之幸，亦是陸某之幸。不知前輩可有初步的合作意向條款？”

“有！”石堅顯然是有備而來，從懷中取出一卷淡黃色的帛書，“這是我們草擬的《關于在青木靈境設立金石學堂的合作意向》。你們先看，不急回復。三日后，我讓這兩個徒弟再來一趟，一來聽聽貴宗的意向，二來...他們會帶些我們金石門特有的礦石標本、簡易工具，還有一些適合制作旅游紀念品的礦石小件，算是見面禮。合作成與不成，這些禮物都留下，交個朋友?！?/p>

陸遠雙手接過帛書，展開細看。條款清晰明了，核心內(nèi)容有：金石門負責提供系統(tǒng)礦石標本（首批五十種）、基礎檢測工具（放大鏡、小錘、硬度筆等）、操作臺及展示架，并派遣一名煉氣中期弟子常駐（每三月輪換），負責日常講解、體驗課教學及簡單維護；靈境負責提供場地、基礎客流及日常管理；收益扣除成本后五五分成。此外，金石門享有在靈境內(nèi)展示宗門標識、發(fā)放宣傳冊頁、優(yōu)先獲得新發(fā)現(xiàn)礦物研究權的權利。

條件相當優(yōu)厚，甚至有些讓利。陸遠仔細看完，將帛書小心卷起：“前輩誠意，陸某深切感佩。三日內(nèi)，必給前輩一個初步答復?！?/p>

“好！爽快！”石堅大笑起身，“那現(xiàn)在...咱們便去逛逛你這靈境！說實話，看了這些石頭，我對你們這山水，更好奇了！”

游覽正式開始。與之前所有游客都不同，石堅的關注點始終與地質緊密相連。在“青牛石”前，他對傳說一笑置之，卻對巖石的層理、礦物組成、風化痕跡研究了半天；在“虹霞練”，他分析瀑布水流的侵蝕規(guī)律、水中可能攜帶的礦物質、以及崖壁巖石的硬度差異；在“悟道林”，他更是蹲下身，用隨身小鏟挖了一捧土，仔細捻搓、嗅聞，甚至取了少量樣本裝袋。

“土壤偏酸性，腐殖質層厚，保水性好?！彼贸鼋Y論，“而且地下應該有微弱的裂隙水滲出，所以空氣濕度穩(wěn)定，體感舒適。你們選址此地作為‘靜心區(qū)’，是有道理的——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確實有助于平復情緒?！?/p>

陸遠適時補充：“起初只是覺得這里格外安靜，后來才發(fā)現(xiàn)，在此靜坐片刻，心神確實容易安寧?；蛟S...正是前輩所說的這些自然條件共同作用的結果。”

“天地萬物，自有其理。能發(fā)現(xiàn)并善用，便是智慧。”石堅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繼續(xù)前行。

最深入的交流發(fā)生在望霞坡。當韓楓激發(fā)霧氣，將整個山坡籠罩在如夢似幻的光暈中時，石堅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嘆于“仙氣”，而是仔細觀察霧氣的形態(tài)、擴散規(guī)律、光線折射角度。當韓楓解釋其中加入了晨曦之露時，這位煉器師猛地一拍大腿！

“晨曦之露蘊含初生陽氣！《金石雜錄》里提到過這個說法！但從未有人想過可以這樣用！”他饒有興致地追問，“韓道友，這霧氣除了營造意境，可還有其他...實際效用？哪怕再微??？”

韓楓沉吟道：“確有些許發(fā)現(xiàn)。霧氣中的寧神草藥成分，經(jīng)水汽擴散，更易被吸入，靜心效果稍強。另外，有兩位修煉水屬性功法的道友曾提及，在此霧氣中運轉功法，靈力流轉似乎更順暢一絲——當然，效果極其微弱，且因人而異，未必是普遍現(xiàn)象?！?/p>

“微弱也是效果！”石堅卻十分重視，“這說明你們這個法子，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引動、匯聚了天地間的水靈之氣。雖然手法粗糙，耗能頗大，但方向是對的，思路是巧的！”

他來回踱步，陷入思考：“若是能結合簡易陣法，或使用某些能穩(wěn)定聚集水靈氣的材料...或許能增強效果，降低消耗...不過這需要試驗...”

看著他專注思索的樣子，陸遠和韓楓相視一笑。這位石執(zhí)事，是真把這里當成一個值得研究的“項目”了。

游覽結束時，日頭已西斜，天邊泛起橘紅色的晚霞。石堅站在山口，回望暮色中的靈溪澗，臉上滿是意猶未盡。

“陸先生，韓道友，今日一行，收獲遠超預期?！彼嵵毓笆?，“靈境之妙，不僅在景，更在用心。三日后，我讓徒弟們再來。無論合作事宜成否，金石門都愿與靈境、與二位，保持交流?！?/p>

“前輩厚意，陸遠銘記。”陸遠還禮，“三日后，必給前輩一個答復。”

送走石堅三人，天色已近黃昏。陸遠站在山口，望著他們消失在暮色山道上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振奮與期待。金石門的合作意向，不僅意味著新的項目、新的收入，更是一種來自專業(yè)領域的認可，是靈境價值的有力證明。

然而這份振奮，在看到張大山連滾帶爬、面無人色地從后山小徑?jīng)_出來的身影時，瞬間凍結成冰。

“陸...陸小哥！韓...韓仙長！”張大山?jīng)_到近前，腳下一軟，幾乎栽倒，被陸遠一把扶住。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眼中滿是驚恐，語不成句：“死...死了...李二...李二他...死了！”

陸遠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他用力扶住張大山，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你說什么？慢慢說！李二怎么了？！”

“死...死了！口鼻流血...沒氣了！”張大山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就在剛才...看守的兄弟換班吃飯，就離開了一刻鐘不到...回來就...就看見李二倒在干草上...旁邊飯碗打翻了...人...人已經(jīng)硬了！”

韓楓臉色驟變：“中毒？”

“像...像是中毒...臉色發(fā)黑，嘴邊有黑血...”張大山腿軟得站不住，“陸小哥...怎么辦...死人了...死人了啊！”

陸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耳邊嗡嗡作響。死了...李二死了...不是意外，是滅口！對方不僅偷盜破壞，現(xiàn)在竟敢殺人！

“現(xiàn)場保護了嗎？誰還在那兒？”他聲音沙啞。

“小...小順子和鐵頭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張大山喘著粗氣，“陸小哥...咱們...咱們攤上大事了！”

“韓師兄。”陸遠轉向韓楓，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這事...壓不住了。必須立刻上報執(zhí)法堂?！?/p>

韓楓點頭，眼神冷冽：“我去。你帶人保護現(xiàn)場，在我和執(zhí)法堂的人到之前，不許任何人接近柴房，也不許任何人離開后山區(qū)域！”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尤其是...劉管事那邊的人?！?/p>

“我明白。”陸遠轉頭看向驚魂未定的張大山，“張大哥，振作點！你現(xiàn)在立刻去后山，告訴小順子和鐵頭，死守柴房，任何人敢靠近，格殺勿論！然后，把今天所有接觸過李二飯菜的人，全部控制起來，分開看管，等我過去問話！尤其是送飯的小三子，立刻找到他！”

“小...小三子...”張大山突然想起什么，臉色更加難看，“下午...下午就沒見過他了！他同屋的人說...午飯后領了食盒出去...就再沒回來！”

陸遠心中寒意更甚。又一個失蹤的...是跑了，還是也被滅口了？

“先不管他，執(zhí)行命令！”陸遠厲聲道，前所未有的嚴厲讓張大山渾身一激靈。

“是...是！”張大山咬牙爬起，跌跌撞撞向后山跑去。

韓楓也匆匆趕往執(zhí)法堂方向。

夕陽徹底沉入山后，最后一絲天光被暮色吞噬。靈溪澗入口處，只剩下陸遠一人。山風驟起，吹得木棚嘩嘩作響，那支小喇叭掛在棚柱上，在風中輕輕搖晃，撞擊木柱，發(fā)出“嗒、嗒、嗒”的輕響，在死寂的暮色中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陸遠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身后是今日金石門來訪的圓滿成功，是合作在望的振奮前景；前方黑暗的山道上，卻是一條剛剛失去溫度的人命，是驟然升級的殘酷斗爭。

他緩緩抬起手，握住了那支冰涼的小喇叭。金屬的寒意透過掌心，蔓延至全身。

原來，這異界的風，可以如此刺骨。

原來，利益的博弈之下，真的會流血。

李二...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成了這場暗戰(zhàn)中第一個祭品。

而他陸遠，已被這血色，正式拖入了漩渦深處。

夜色如墨，籠罩四野。遠山近嶺，只剩下模糊的輪廓。靈溪的水聲依舊潺潺，卻仿佛帶上了冰冷的殺氣。

陸遠深吸一口氣，將小喇叭緊緊攥在手中，邁步，走向后山那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黑暗。

前路已染血，他便只能踏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