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巷子染得一片暖金色。
不多時,一道清雅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巷口。
謝知行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官袍,身形頎長,步履從容。
夕陽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和光暈,他面容清俊,唇角似乎天然便含著一抹溫和的弧度,眸光潤澤,通身透著讀書人特有的儒雅。
他正微垂著眼簾,似在沉思,并未立刻注意到樹下的她。
沈星妍的心跳微微加快,捏著斗篷邊緣的手指稍稍用力,指尖泛白。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輕輕挪動腳步,從樹影下走了出來,恰好地攔在了他的前方。
她抬起頭,風帽順勢滑落些許,露出那張蒼白卻漂亮的驚人的小臉,一雙杏眼含著水光,怯生生地望著他。
謝知行察覺到前方有人,停下腳步,抬眼看來。
當看清是她時,他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那溫潤的神色頓了頓:“沈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她蒼白的小臉上,帶著一絲關心卻也保持著一段無形的距離。
沈星妍被他這般溫和卻疏離的態度一刺,眼圈瞬間就紅了。
她仰著小臉,聲音細弱又帶著點兒委屈:“表哥…我的手鐲丟了,在這兒找了一路了。”
她說著,微微低下頭,肩膀縮在斗篷中,整個人透著一股可憐巴巴的無助感。
謝知行安靜地聽著,目光在她空蕩蕩的手腕上輕輕掃過,那雙溫潤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緒。
他并未立刻回應她關于手鐲的話,而是依舊維持著那恰到好處的禮貌,溫和道:“原來如此。只是天色已暗,此地光線不明,尋找物件恐不易。沈小姐身子不好,不宜久吹冷風。”
他的聲音清潤悅耳,說出的也是關懷之語,卻并未提及幫他尋找,反而讓她離開。
他甚至微微側身,再次示意巷口的方向:“不若先回府去,明日天亮,多派幾個下人過來細細搜尋,想必更容易找到。若需要,我亦可讓府中下人提燈為你照路出巷。”
依舊是周全的禮數,卻也是推拒的態度。
他仿佛在她周圍豎起了一道無形卻堅韌的屏障,無論她以何種嬌柔可憐的姿態試圖靠近,都會被這溫和的力量不著痕跡地推開。
沈星妍仰著頭,看著他被暮色勾勒出的清俊側臉,那溫和的眉眼在此刻顯得有些遙不可及。
她心有不甘,但此時的謝知行,確然是心有所屬的。
她依稀記得,此刻他心中裝著的是那位嫻雅端莊的太常寺卿家的小姐,王秋之。
而那王小姐,兩月后便會風光嫁入國公府,成為國公爺的續弦。
前世她死,他抱著她殘破的身軀,那滾燙的眼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難道都是假的?
若不是對她存了半分心意,那般冷情自持的人,何至于此?
沈星妍有些吃不準了。
重獲新生的慶幸,被他此刻這溫水煮青蛙般的疏離一點點澆涼。
或許,前世他那般失態,更多的是出于表兄妹之間的情誼與未能及時護住她的愧疚?
而非她所以為的男女之情?
這個認知讓她心口微微一刺。
此刻,她站在他家門廊下的陰影里,主動地靠近被推遠,確實顯得有些…不好看。
被拒絕的羞窘讓她細白的脖頸都微微泛了紅,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吹得她眼底的水光晃了晃。
卻也更激起了一絲不肯服輸的倔強——無論如何,她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她極輕地吸了一口氣,帶著細微的鼻音,聲音軟軟糯糯,努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甚至擠出一絲若無其事的淺笑:“天色這般暗,確實不好找,那我便明日再來尋吧。今日,打擾表哥了。”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極快的禮,然后不等謝知行回應,便低著頭,匆匆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快步離去。
腳步有些慌,背影在漸濃的暮色里顯得單薄又脆弱。
謝知行站在原地,看著她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負手而立,并未出言挽留,也未讓小廝掌燈相送,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秋風卷起幾片落葉,在他腳邊打了個旋兒。
謝知行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與這位沈家表妹實在算不上熟稔,不過是因母親與沈母沾了些不知拐了幾道彎的遠親關系,加之沈家亦是清流門第,故而府中偶爾小聚,會循例邀她與沈家另一位小姐過府一敘。
在他印象里,這位沈二小姐性子怯怯的,話不多,與今日這般莽撞尋來的行徑大相徑庭。
他只當她昨日醉酒還未清醒,行事失了分寸。
他轉身步入府門。
…
回府的路上,翠鳴攙著自家小姐,終是忍不住低聲問道:“小姐,您方才為何非要去找謝大人?還…還騙他說鐲子丟了?”
她實在想不通,平日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小姐,怎醉了一場,就敢去攔那位雖總是溫和帶笑、卻讓人莫名不敢親近的表少爺。
其實沈星妍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想去干什么。
冷風一吹,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只余下滿腔的難堪。
看來還是要從長計議。
翠鳴的問題還在耳邊,她卻無法回答。
難道要說自己死過一回,知道家族將傾,而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來,復仇也好,接近他也好,都急不得。
是她心亂了。
“先回去吧。”沈星妍低聲說道,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她沒有回答翠鳴的話。
只是將風帽拉得更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掩去所有未散的紅暈和眼底的復雜情緒,扶著翠鳴的手,默默朝著沈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