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在戶部任職,終日與錢糧賬目打交道,盯著這塊肥肉的眼睛,可不止一雙。樹大招風,水滿則溢的道理,沈大人想必比誰都清楚。”
“況且,沈大人為官清正,眼里揉不得沙子,這本是好事。可這京城的水太深,有時候過于耿直,難免會著了某些宵小之徒的道兒,被人當了槍使還不自知。本將軍…不過是看在與你家有幾分緣分的面上,提前提點一句,免得沈大人行差踏錯,追悔莫及。”
他這番話,說得含糊其辭,卻又字字驚心。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聯想昨日在父親書房看到的“江南制造總局”賬簿,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清晰起來!
她再也顧不得維持矜持,傾身向前,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追問,目光緊緊鎖住江子淵:“將軍說的辛秘…是不是和江南制造總局的賬目有關系?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有人要對我父親不利,是不是?!”
她問得又快又急,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雙總是含著水光的杏眼里,此刻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求證的熱切,再無半分之前的矯飾。
江子淵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最后一絲疑慮散去。
這丫頭,果然不是表面上那般單純無知,她甚至敏銳地猜到了關鍵。
他欣賞她的聰慧,也更堅定了要將她納入羽翼之下的決心。
這樣的女子,困于后宅,或是配給謝知行那種溫吞水,才是暴殄天物。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掠過湖面,才重新看向她,:“沈姑娘是聰明人,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你只需知道,本將軍若想害沈家,今日便不會坐在這里與你游湖,更不會多那句嘴。”
他放下茶杯,身體再次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蠱惑般的磁性:“你只要明白,在這京城,想護住想護的人,光靠清正廉潔…是遠遠不夠的。有時候,需要借勢,需要…找一座足夠高的山。”
他的目光如炬:“比如…本將軍這座山,就很高。沈姑娘,你覺得呢?”
畫舫在湖心輕輕蕩漾,四周寂靜無聲。
“將軍在說什么?山啊水的,阿妍…聽不懂。”
江子淵看著她這副模樣,眼底掠過一絲玩味,倒也不逼她,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重新靠回船舷:“聽不懂便罷了,游湖,賞景。”
之后一段水路,兩人各懷心思,沉默居多。
直至日上中天,游湖結束,一行人棄舟登岸,前往京都有名的酒樓——薈萃樓用午膳。
江圓圓依舊活潑,拉著沈星妍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分享著沿途見聞。
沈星妍勉強笑著應和,心思卻早已飄遠。
副將趙安恒跟在后面,看著自家小姐渾然不覺地充當著“電燈泡”,無奈地搖搖頭,心下暗忖:這丫頭,真是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沒見老大想跟沈姑娘單獨處處么?
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薈萃樓氣派的大門前。
就在沈星妍抬步欲踏入酒樓之際,眼角的余光不經意間掃過門口,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
只見酒樓門前,一行人正簇擁著一位身著杏黃常服、氣度雍容的年輕男子緩步而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子殿下。
而緊隨太子身側,竟是謝知行。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太子顯然也看到了他們這一行人,目光掠過江子淵,隨即落在了他身旁的沈星妍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笑意。
而謝知行,幾乎在沈星妍僵住的同時,也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身上,隨即極快地掃過她身旁的江子淵,以及正親昵挽著沈星妍手臂的江圓圓。
他溫潤的眸色幾不可察地沉了沉,唇角那抹慣常的淺淡笑意微微凝滯,雖只是一瞬便恢復如常,但負在身后的手卻悄然收緊。
江子淵自然也看到了太子和謝知行。
他劍眉微挑,非但沒有絲毫避諱,反而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沈星妍往自己身側護了護,隨即抱拳行禮:“末將江子淵,參見太子殿下!沒想到在此巧遇殿下與謝大人。”
太子撫掌一笑,語氣溫和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原來是子都,真是巧了。這位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星妍身上。
江子淵坦然介紹:“這位是戶部沈員外郎家的二小姐。”
謝知行站在太子身后一步之遙,對著江子淵微微頷首:“江將軍。”
目光隨即轉向沈星妍,依禮客氣而疏離地喚了一聲:“沈表妹。”
她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與酸澀,垂下頭,依禮屈膝:“臣女參見太子殿下,謝…謝大人。”聲音細微,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
太子目光在謝知行和沈星妍之間微妙地流轉了一下,唇角笑意更深,卻未再多言。
江子淵將謝知行那瞬間的僵硬和沈星妍的失態盡收眼底,眼底掠過一絲冷峭的笑意。
他故意側身,對沈星妍道,語氣帶著幾分熟稔:“星妍,殿下與謝大人想必還有要事,我們便不打擾了。”
這一聲“星妍”,喚得自然無比。
說罷,他對太子再一拱手:“殿下請便,末將先行告退。”
然而,太子殿下豈是輕易能被打發之人?
他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目光在神色各異的幾人身上掃過,尤其是多看了沈星妍一眼,悠然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儀:
“慢著。”
簡簡單單兩個字,讓江子淵即將邁出的腳步頓住,也讓沈星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繼續道,語氣仿佛只是臨時起意的盛情邀約:“既然這般巧遇,便是緣分。孤方才正與知行商議國事,也有些乏了。這薈萃樓的佳肴乃京中一絕,子都你也是難得回京,不如由孤做東,請大家一同用個便飯,也免得孤與知行二人用膳冷清。”
空氣瞬間凝滯。
江子淵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朗聲笑道:“殿下厚愛,末將豈敢推辭?只是末將帶著舍妹與沈姑娘,皆是女眷,恐擾了殿下與謝大人清靜。”
太子卻擺擺手,不以為意:“誒,子淵過慮了。圓圓丫頭活潑可愛,沈姑娘亦是知書達理,何來打擾之說?人多更熱鬧些。莫非…子都是嫌孤礙了你們的雅興?”
話已至此,若再推辭,便是公然拂了太子的面子。
江子淵目光微沉,瞬間已權衡利弊,知道這頓飯是躲不掉了。
他爽快抱拳:“殿下說笑了,末將榮幸之至!”
“如此甚好。”太子滿意地點點頭,目光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謝知行,“知行,你覺得呢?”
謝知行自始至終面色平靜,聞言微微躬身:“臣謹遵殿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