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雨笑著應了,起身盛粥。
祝南枝雖仍板著臉,卻悄悄對身旁的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會意,悄聲退下,不一會兒便添了幾樣清爽小菜上來。
沈星妍默默看著這一幕:爹爹故作輕松的打趣,娘親口是心非的關懷,姐姐沉穩下的細心周到…
一陣低切的啜泣吸引了祝南枝與沈宗仁的注意。
二人循著聲音望去,一陣驚呼一原是看到了病榻上早已紅了眼的女兒。
祝南枝立即湊上去,用手帕輕輕擦去女兒的清淚,眼中滿是急切與關懷.“妍兒,可是哪里不適?"
沈宗仁見狀也起身走近:“為父為你傳喚大夫來?”
“阿妍?"阿姐的聲音從爹娘的身后傳來。
“…我、我無礙了。"沈星妍眼邊流著淚,嘴角反倒牽起一個笑容,"只是病疾纏身,不免變得越發感傷。"
“阿爹、阿娘、阿姐對妍兒如此疼惜,妍兒…觸景生情,心中感觸良多,這才、喜極而泣。”沈星妍語氣哽咽道。
祝南枝聞此言,竟也被感染落了淚,沈宗仁則是紅了眼。
這曾經尋常、卻在她前世夢中求之不得的溫馨日常,此刻真實地環繞著她。
溫情的氣氛褪去,一家人都在沈星妍的房里用了飯,沈宗仁才從胸口拿出兩包桂花糕來:“姐妹兩人一人一包?!?/p>
沈星妍憔悴的露出笑意,伸手欲接,外間卻傳來小廝急促的通報聲:
“老爺、夫人,江陽老家來人了。”
消息最終證實,祖母已于前夜病逝。
接下來的幾日,沈府上下被籠罩在一片悲慟與忙亂之中,為奔赴江陽奔喪之事人仰馬翻。
祝南枝心急如焚,一邊是婆母的喪儀,禮法綱常不容耽擱;一邊是榻上幼女日漸憔悴的病容,讓她揪心不已。
大夫那句“需得仔細將養,萬不可再受寒勞累”的斷言,徹底斷了帶沈星妍同行的可能。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祝南枝握著女兒微涼的手,愁眉不展。
沈星妍心中亦是焦灼萬分,只得軟聲催促:“娘,姐姐,你們快些去收拾行裝吧,萬萬不能耽誤了行程。女兒…女兒就留在京中,有翠鳴和這么多下人在,母親盡管放心便是…”
她聲音虛弱,卻努力顯得懂事。
祝南枝看著女兒強撐的模樣,心中揪痛,一個念頭閃過,她眼中浮現出一絲希望的光:“不行,你一個人留在家中,娘如何能安心!
對了,謝家!你謝家姨母,最是周到穩妥,謝府又清靜規矩。對!娘這就去信,請你暫住到謝府去,有你姨母看顧,娘才能放心趕往江陽!”
事不宜遲,祝南枝立刻親筆修書,言辭懇切。
謝母林氏的回信來得極快,信中姐妹之情溢于言表,滿紙皆是關懷,直言府中正缺些活潑氣息,盼著有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來做伴,讓沈星妍只管安心住下,萬事有她。
至此,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一切塵埃落定。
祝南枝親自將小女兒送到謝府門前,心中縱有萬般不舍,卻也不敢耽誤行程,只匆匆拉著謝母林晉柔的手再三囑托,又紅著眼圈抱了抱沈星妍,便一步三回頭地登車離去。
林晉柔,謝知行的母親,是一位氣質溫婉、眉目間透著慈和的婦人。
她輕輕拉起沈星妍微涼的手,掌心溫暖干燥,語氣充滿了真誠的憐愛:“好孩子,到了姨母這里,就當是自己家,千萬莫要拘束,需要什么,或是哪里不慣,定要直接同姨母講。”
“是,多謝姨母疼愛?!鄙蛐清⑽⑶バ卸Y。
她并非第一次來謝府,但以此種方式長住,確是“重生”后的第一次。
她低垂著眼睫,將眸中所有復雜心緒斂去,只余下符合她此刻“病弱孤女”身份的乖巧與順從。
林晉柔見她小臉蒼白,身形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心下更是憐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瞧你這臉色,定然是累著了,身上還帶著病氣,可不能再勞神。姨母已讓人將‘梅落軒’收拾出來了,那兒最是清凈雅致,適合你將養??靹e在這兒站著了,趕緊隨丫鬟過去歇息才是正經?!?/p>
“姨母安排得極是,妍兒都聽姨母的?!鄙蛐清犴樀貞?,在侍女的引領下,朝著府邸深處走去。
穿過幾重儀門,繞過精巧的亭臺水榭,越往里走,景致越發清幽。
與沈家的溫馨隨意不同,謝府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透著一種不動聲色的規整與底蘊,連仆從行走間都步履輕緩,悄無聲息。
這便是謝知行生長的地方,處處都帶著他那種溫和卻疏離、井然有序的印記。
沈星妍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揪緊。
終于,在一處遍植翠竹、依水而建的小院前,引路丫鬟停下了腳步,輕聲稟報:“表小姐,梅落軒到了?!?/p>
沈星妍抬眸望去,院門匾額上“梅落軒”三字清雋飄逸,與這院落的清冷氣質極為相合。
她深吸一口氣,攥著袖口的手指微微用力,隨即邁步,踏入了這道門檻。
一連幾日,謝府的湯藥膳食都極盡精細,林晉柔待她的慈愛關切,與前世并無二致,這讓沈星妍在陌生的環境中尋得一絲安穩。
她每日按時服藥,安靜休養,蒼白的小臉上漸漸有了些血色,體內的寒氣早已驅散大半。
這日清晨,翠鳴伺候她梳洗時,低聲稟報了一個消息:“小姐,奴婢方才聽前院的婆子說,表少爺今日似乎不忙,晚膳會在前廳陪夫人用?!?/p>
沈星妍對鏡描眉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這幾日,她雖借著病體未愈的理由靜養,卻從未放松過對謝知行動向的打探。
她深知,一味地“病”下去并非長久之計,適時地“好轉”,才能創造更自然的接近機會。
她放下眉筆,看向鏡中那雙已恢復清亮的杏眼,心中已有計較。
轉向翠鳴:“去稟告姨母,就說我身子松快了許多,想當面謝謝她這些時日的照拂。若姨母不嫌叨擾,我便過去請安?!?/p>
翠鳴應聲而去。
吩咐完,她行至鏡前。
鏡中人一身素白裙衫,因守孝之故,渾身上下無半點繡飾珠花,鴉青長發只用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松松綰起,襯得小臉愈發尖俏,膚色蒼白。
她端詳片刻,伸手將頰邊一縷發絲別至耳后,使側臉線條更顯柔弱。
很好,這副模樣,既合守孝的禮數,也符合久病初愈的情狀。
暮色漸合時,沈星妍由翠鳴扶著,腳步虛浮地走向前廳。
她算準了時辰,既不會太早顯得刻意等候,也不會太晚失了禮數。
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心跳得越快,面上卻顯得平靜,只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閃爍著與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