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妍隨春和步入雅舍,林晉柔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見她進來,立刻含笑招手:“妍兒快來,正念叨著你呢。”
“妍兒給姨母請安?!鄙蛐清犴樞卸Y,眼波不著痕跡地掃過室內,并未見到那抹清雋身影,心中微有失落,面上卻不顯分毫。
林晉柔拉她坐在身旁,細細問起她飲食起居,又吩咐人端來新制的點心和溫熱的牛乳茶。
兩人閑話家常,氣氛溫馨融洽。
不知不覺窗外日影西斜,眼看到了晚膳時分。
林晉柔談興正濃,恍然驚覺,笑著挽留:“瞧我,與妍兒聊得投契,竟忘了時辰。晚膳都備好了,你便留下陪姨母一同用吧,也省得你回去獨自用飯冷清。”
沈星妍垂眸淺笑:“能陪姨母用飯,是妍兒的福氣?!?/p>
晚膳剛在花梨木圓桌上擺布停當,門外便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簾櫳一掀,謝知行身著月白常服,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母親,兒子來遲了?!彼Z帶歉意,目光抬起時,才注意到桌邊那道纖細的身影,微微一怔,隨即恢復如常,客氣地頷首致意,“表妹?!?/p>
沈星妍依禮屈膝,聲音輕細:“表哥?!?/p>
林晉柔打趣道:“是我留妍兒用飯的,你可別繃著你那副官場面孔,嚇著我的乖妍兒。”
語氣里滿是回護之意。
謝知行聞言,從善如流地應道:“母親說笑了。”
隨即在林晉柔的下首從容落座,并未再多看沈星妍一眼。
席間,林晉柔不住地給沈星妍夾菜,噓寒問暖。
沈星妍小口用餐,舉止文靜,大多數時候只是安靜聽著姨母與表哥交談。
謝知行應對母親時語氣溫和,談及公務則言簡意賅。
他偶爾也會出于禮節,將話題引向沈星妍一兩句,譬如“表妹近日身子可好些了?”或“在府中住的可還習慣?”
語氣客氣周到,卻也僅止于此。
沈星妍均柔聲細語地回答了,心中卻如明鏡一般。
她無奈、卻也只能埋首喝湯。
席間一時安靜,只聞細微的碗箸輕碰之聲。
這份靜謐卻被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打破。
菊苑的大丫鬟神色焦急地立在門口回稟:“夫人,少爺,老太太午膳后就未曾進食,方才送去的點心羹湯也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直說沒胃口,奴婢們實在沒法子…”
林晉柔聞言,立刻放下銀箸,眉宇間染上無奈。
她起身,對謝知行道:“娘去看看祖母。你且安心用膳,用完膳,替娘好生將你表妹送回梅落軒。”
林晉柔一走,花廳內便只剩下相對無言的兩人。
空氣凝滯,比方才更加安靜,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沈星妍小口吃著碗中米飯,只覺得這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悄悄抬眼,看向對面的謝知行。
他神情是一貫的平靜無波,仿佛絲毫未覺這氣氛有何不妥。
她捏著箸子的指尖微微收緊,心知若自己不開口,這頓飯怕是會在沉默中結束。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謝知行手邊那碟幾乎未動的桂花糖藕上:“表哥…不喜甜食么?”
謝知行夾菜的動作一頓——
他從未與年輕女子單獨相處,更不習慣應對這種閑聊。
他抬眸,然而在二人目光相交的一瞬,她卻立即訕訕地垂下了眼睫。
“……”
謝知行禮貌地彎起唇角,客氣而簡短地回應了一句:“尚可?!?/p>
又是一陣沉默。
沈星妍的耳尖早已爬上緋色,不停地將飯送進口中,卻味同嚼蠟。
這般挑起話題卻又弄巧成拙……
不過是視線交匯而已,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躲開。
真是不成器,沈星妍。
夜色已濃,永科提著燈籠在前引路,昏黃的光暈在青石板上搖曳。
謝知行落后永科一步,沈星妍跟在謝知行身后半步,兩人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夜風微涼,只聞腳步聲聲,寂靜得令人屏息。
沈星妍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微抿唇瓣露出似是不甘的神情。
待行至一處光線稍暗的轉角,青石板路略有苔痕。
沈星妍心一橫,牙關微咬,整個人仿佛失了重心,直直地便朝側前方的謝知行倒去:“呀!”
這一下變故突然,走在前面的永科聞聲驚愕回頭。
謝知行幾乎是本能地反應。
他常年習武,身形穩健,感官敏銳。
在察覺到身后風動與驚呼的瞬間,他已倏然轉身,電光石火間,一只手下意識地迅捷伸出——
“噗通”一聲悶響,伴隨著沈星妍一聲吃痛的悶哼,她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
——謝知行那只手孤零零地懸在空中。
永科與翠鳴嚇得魂飛魄散,兩人立刻圍上來異口同聲:“(表)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沈星妍趴在地上手肘和膝蓋傳來尖銳的疼痛,只不過比起漫上來的痛意,如今身處狼狽境地的羞赧更快一步涌上心頭。
謝知行緩緩收回自己的手,輕咳一聲,“手慢了…”
永科圍在一旁慌忙地想要攙扶,而沈星妍則在翠鳴的幫助下,艱難地站起來:“沒、沒事…是我自己沒走穩…”
沈星妍鬢發散亂,垂著頭避開了謝知行的視線,“讓表哥見笑了”
最后,她借著翠鳴的力道,微微屈膝行了個倉促的禮,也顧不上禮儀是否周全,轉身便腳步不穩地朝著梅落軒的方向“奔逃”而去。
謝知行與永科倆人愣愣地看著這一套行如水的操作。
目送著漸遠的背影,謝知行驀地說了句:“跟上。”
永科這才回過神來,按照吩咐一路小跑邊喊著“表小姐”邊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