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梅落軒,燭火搖曳,室內(nèi)一片寂靜。
沈星妍揮退了其他下人,獨自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眉眼間染上一抹疲憊與困惑。
她支著額角,目光落在跳動的燭火上,忽然沒頭沒尾地輕聲問侍立一旁的翠鳴:“翠鳴,你說…是我不夠美么?”
翠鳴聞言一愣,隨即斬釘截鐵地答道:“小姐!您這是說的什么話?您可是奴婢見過頂頂漂亮的人兒了!莫說在咱們江陽,就是在這京都里,奴婢瞧著也沒幾個能及得上您萬一的。”
這話并非全然奉承。
沈星妍的確生得極好,杏眼桃腮,膚光勝雪,眉宇間天然一段風(fēng)流嬌怯,我見猶憐。
不然她也不會在上一世,被太子那個登徒子收入囊中。
沈星妍幽幽嘆了口氣。
她自然知曉自己的容貌出眾,可為何在謝知行面前,卻似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波瀾?
難道前生飛天閣下,他抱著她尸身時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真的僅僅源于表兄妹之情和未能施以援手的愧疚?
是她重活一世,先入為主,會錯了意?
不,不對。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劃過腦海。她猛地坐直了身子。
是了,時間不對!
如今這個時間點,那位太常寺卿家的千金王秋之,尚未出閣。
謝知行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白月光”還好好地懸在天邊,他自然心有所屬,守身如玉,對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表妹冷淡疏離,豈不是再正常不過?
想通了此節(jié),沈星妍非但沒有釋然,心反而像被細密的針尖扎了一下。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
前世,王秋之風(fēng)光大嫁入王府那日,謝知行破天荒地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京中便傳開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說謝家公子用情至深,與王家小姐終究是造化弄人,有緣無份。
就連當(dāng)時的沈星雨,也曾對她輕聲感嘆過:“謝家表哥與王家姐姐,才子佳人,本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真是可惜了。”
當(dāng)時她聽了,也只是懵懂地跟著惋惜了一下。
想到這些,她纖長的手指意識地絞緊了絹帕,心里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地澀意。
不多時她慢慢松開被絞得微皺的絹帕,輕輕撫平上面的褶皺。
那就…再等等吧。
過了兩日,在謝府的精心照料下,沈星妍的身體已然大好,臉上也恢復(fù)了幾分血色。
這日清晨,她如常到林晉柔處請安,姿態(tài)溫順,言語貼心。
林晉柔見她氣色漸佳,心中寬慰,拉著她的手道:“妍兒,我打算明日去城外的慈安寺上炷香,一則為你祖母祈福,二則也求個家宅平安。你身子剛好,整日悶在府里也無益,可愿陪姨母一同去散散心?”
沈星妍聞言,眸中閃過一絲光亮。
她自然是愿意去的。
祖母去世,她身為孫女卻因病未能親往江陽盡孝,心中一直存著份難以釋然的愧疚。
若能去佛前虔誠拜祭,告慰祖母在天之靈,于她而言是莫大的慰藉。
再者,前世她因不想交際,幾乎足不出戶,與姨母的關(guān)系也始終隔著一層,這一世,她需得主動些。
她立刻乖巧地點頭,眼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與期待:“妍兒愿意的。多謝姨母想著,能去佛前為祖母盡份心,妍兒心里也能安穩(wěn)些。”
她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帶著純?nèi)坏年P(guān)切,輕聲補充道:“只是,明日并非休沐,姨母獨自前往,侄女實在不放心。聽聞慈安寺香火鼎盛,往來人多眼雜…表哥他…明日可方便隨行?”
她問得小心翼翼,仿佛全然是出于對姨母安全的擔(dān)憂,嬌柔的面容上尋不出一絲刻意。
林晉柔微微一愣,隨即了然,心底反而因這份“稚嫩”的關(guān)切泛起暖意。
她沉吟道:“你倒是細心。知行明日確要當(dāng)值…不過,讓他告假半日護送一程,也應(yīng)無妨。一家人去上香,也更顯虔誠。”
沈星妍心中微動,面上卻只露出放心的淺笑:“那便最好了。有表哥在,姨母和妍兒也能安心禮佛。”
從林晉柔處告退出來,走在回梅落軒的路上,沈星妍覺得指尖有些發(fā)涼。
她開始細細籌劃,怎么才能離謝知行更進一步。
第二日清晨,沈星妍悉心裝扮,因在祖母孝期,她依舊穿著一身雅青色襦裙,只在發(fā)間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淡掃蛾眉。
來到府門外,馬車已備好,卻只見謝知行一人長身玉立于車前。
他今日未著官服,一身竹青色的常服更襯得他身姿挺拔,清俊不凡。
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眸望來,目光落在沈星妍身上時,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
兩人目光交匯,沈星妍瞬間想起前夜那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摔和狼狽不堪的場景,臉頰不由微微發(fā)熱,慌忙垂下眼睫,匆匆道了一聲:“表哥。”有些窘迫。
隨即,她便微微側(cè)身,安靜地站在一旁,假意眺望府門方向,心里盼望著林晉柔早些出來,好緩解這獨處的尷尬。
謝知行,只是頷首回應(yīng),語氣溫和:“表妹。”
便也沉默地負(fù)手而立,不再多言。
沈星妍身旁之人的存在感極強。
此刻,她心中那點因前幾天的“失策”而生的懊惱和尷尬交織在一起,讓她指尖不自覺地捏緊。
好在沒過多久,林晉柔便帶著丫鬟婆子們出來了,見到兩人已在外等候,笑著道:“等久了吧?走吧,早些出發(fā),也好避開日頭。”
一行人登上馬車。
車廂寬敞,林晉柔坐在主位,沈星妍與謝知行分坐兩側(cè)。
馬車緩緩行駛,林晉柔關(guān)切地問著沈星妍的身體。
沈星妍面上乖順地一一回答問題,卻不時地把注意力放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謝知行。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兒,沈星妍心中暗暗氣悶,這人難道真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不成?
馬車行至一段略有些顛簸的路段,車身晃動。
沈星妍正暗自思忖,一個不妨,隨著馬車的一個顛簸,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側(cè)面微微一歪。
雖是極輕微的晃動,并未真的摔倒,卻也足夠引人注意。
林晉柔忙問:“妍兒沒事吧?這段路是不太平整。”
“沒事的,姨母。”沈星妍連忙坐穩(wěn),小聲回道。
而當(dāng)時間回到剛剛,她晃動的那一刻,對面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謝知行,搭在膝上的手掌微微抬起。
在確定她坐穩(wěn)后,隨即又不動聲色地恢復(fù)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