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妍心中不免有些懊惱。
似乎每次在謝知行面前,她總是與“端莊得體”相去甚遠,不是笨拙摔倒,便是險些失態。
這般形象,著實與她心中設想的“惹人憐愛”相去甚遠。
抵達慈安寺后,一行人便依照男女香客的慣例分開行事。
沈星妍陪著林晉柔在女客區域虔誠上香。
她先是在大雄寶殿為祖母的往生虔誠祈禱,愿祖母早登極樂。
跪在蒲團上,望著寶相莊嚴的佛像,她閉上眼,心中默念的卻是更深沉的祈愿——祈求佛祖庇佑,讓她今生機緣不再錯付,家族慘劇永不重演,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能平安順遂。
禮佛完畢,在林晉柔的示意下,她們被知客僧引至一處清凈的禪院廂房稍作休息。
剛坐下不久,原本只是陰沉的天色便徹底暗了下來,緊接著,淅淅瀝瀝的雨便敲打著窗欞,很快便成了瓢潑之勢,雨幕連天,遠處的山巒都模糊不清。
林晉柔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絲毫沒有停歇跡象的雨勢,微微蹙眉,轉身對安靜坐在一旁的謝知行道:“知行,看這雨勢,一時半刻怕是停不了。山路濕滑,馬車難行,今日我們便在寺中借住一宿吧,明日天晴再回府。”
謝知行聞言,神色平靜無波,只恭敬頷首:“是,母親。兒子這便去安排。”
他行事向來穩妥,立刻起身去找知客僧協調廂房事宜。
禪院安排的廂房自然比不上府中舒適,但也潔凈雅致,別有一番清幽。
沈星妍與林晉柔同住一處小院,謝知行則被安排在相鄰的一處獨立禪房。
晚齋是清淡的素齋,用罷后,雨依舊未停,反而更添了幾分夜雨的寒涼。
林晉柔年長,車馬勞頓后便覺倦乏,早早歇下了。
沈星妍白日里心事重重,加之雨聲潺潺,并無睡意,便披了件斗篷,輕輕推開房門,站在廊下,望著院中的大樹發呆。
夜雨中的古寺,萬籟俱寂,只有雨落在屋檐的聲響。
恍惚回到上一世。
海棠院的廊沿下,連綿不絕的雨絲在瓦上砸碎的聲響又在耳畔回蕩也只有這樣的天氣,沈星妍才能尋得片清凈。
她正出神,忽聽得隔壁院門輕微的響動。
她轉頭望去,只見謝知行也正從房中走出,似乎也是被這雨夜所擾,想出來透透氣。
他未打傘,只穿著一襲素色長衫,立在廊下,身姿挺拔如竹,朦朧的夜色和雨幕為他平添了幾分平日里罕見的孤清之感。
四目相對,隔著雨幕和一段不遠的距離,兩人都微微一怔。
她柔聲開口,聲音在雨聲中朦朧隔紗:“表哥…也還未安歇嗎?”
雨聲淅瀝,籠罩著古寺,也籠罩著廊下各懷心事的兩人。
謝知行只是淡淡點頭。似是“嗯”了一聲。
他目光掠過雨幕,并未看沈星妍。
她指尖蜷在袖中,微微用力:“表哥…你心里,可有喜歡的人了?”
話一出口,連雨聲都仿佛靜了一瞬。
這個問題太過直白,幾乎撕破了所有溫情的、親戚間的偽裝,直刺核心。
她緊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謝知行顯然沒料到她會問出如此問題,轉眸看向她,清俊的面容在廊下燈籠的光暈里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似乎微微凝滯了一剎。
他沉默的時間并不長,卻足以讓沈星妍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隨即,目光重新投向迷蒙的雨夜,避開了她的注視,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再探的疏遠:“表妹,夜深雨寒,你身子弱,還是早些回房歇息為好。”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只是用最溫柔的方式,隔開兩人的距離。
心中說不上悲傷,僅僅只是有些不是滋味罷了
她低下頭回復:“…是,表哥也早些安歇。”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輕輕推門回了禪房。
謝知行站在原地,直至隔壁房門輕合的聲音傳來,他才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
目光落在院中濺起的水花上,久久未動。
回程的路上,馬車里氣氛沉悶。
沈星妍側身靠著車壁,目光始終落在窗外飛逝的景物上。
謝知行依舊閉目養神,仿佛周遭一切都與他無關。
林晉柔似乎因昨夜在寺中未曾安眠,此刻顯得有些倦怠,靠在軟墊上昏昏欲睡。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了謝府。
之后幾日,沈星妍依舊安分地待在梅落軒,只是吩咐翠鳴,以顧念表哥身體為由,往謝知行所居的“竹逸齋”送了幾次參湯和姜湯。
然而,除了回府當日下午送去的那碗姜湯被收下外,第二日再送,便被謝知行身邊的長隨永科客氣地攔在了院外。
“有勞表小姐費心,只是少爺今日已然用過,不宜再進補湯,心領了。”永科笑容得體,話語周全,挑不出錯處,卻明確地傳達了拒絕。
翠鳴端著原封不動退回的湯盅回來,臉上帶著不忿,語氣有些沖:“小姐!咱們就算客居在此,需得顧及主家顏面,可也不能總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冷處啊!一次兩次便罷了,這接連著送,次次被拒,底下人看著,豈不覺得我們上趕著,平白讓人看低了去!”
沈星妍正臨窗習字,聞言筆尖一頓,一滴墨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
她放下筆,抬頭看向氣鼓鼓的翠鳴,神色平靜,聲音依舊溫柔:“永科給你臉色看了?”
“那倒沒有,”翠鳴悶聲道,“他客氣得很,可越是客氣,越顯得生分,分明是少爺不想收的意思。”
沈星妍走到她面前,看著自家丫鬟替自己委屈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傻丫頭,你當我不知這是‘冷處’么?”
她拉著翠鳴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影,聲音輕緩卻帶著一種異常的冷靜:“我們如今寄人籬下,姨母待我們親厚,是情分。但表哥他…并無義務一定要接受我的示好。他避嫌,守禮,是他的處世之道,我們若因他的拒絕便覺失了顏面,或心生怨懟,才是真正的落了下乘,讓人看輕。”
翠鳴怔了怔,似乎沒料到小姐會如此說。
沈星妍繼續道,目光悠遠:“送禮示好,是我們的心意。他收與不收,是他的選擇。我們只需做到我們該做的,問心無愧便可。至于旁人如何看…”
她微微一笑,帶著點自嘲,“若因這點小事便覺得我們被看低,那這謝府,我們怕是也住不長了。記住,越是處境微妙,越要穩住自身,不卑不亢。氣惱和抱怨,最是無用。”
用那些不痛不癢的推矩就想讓她避讓?
沈星妍沒那么薄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