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者講述含光與將閭射箭一事,少府越聽越不對勁,直到聽到含光用弩射了二十三條魚,膝蓋一軟險些要跪下,眼前具是一黑。
秦對弩管制極嚴,唯有少府可造弩,每枚弩都要加刻武庫二字,每調撥皆要加刻地名,若無天子諭詔,不可輕動。
怎么會有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流了出去,怎么可能,這到底是怎么流出來的!
少府額頭冒汗:“陛下,此事,臣一定會查清真相。”
池底躺著幾根弩箭,嬴政讓人撈上來,用布帛擦凈,弩箭露出全貌,比秦弩更短,箭羽窄小,應當是鴨羽或雁羽。
秦弩的箭羽多用白翰羽,比鴨羽更硬挺,能避免箭矢偏移,由此可見,含光的弩絕非秦弩。
“含光君的弩,是怎樣的弩?”贏政問。
宦者恭敬答道:“卑下看見是木質的,裝有箭匣,能連射。”
“連射?!”少府驚訝開口,“你會不會說錯了,怎么會連射。”
秦弩只能單射,不能連射,也沒有箭匣,含光君那弩為何有箭匣,難不成將所有的弩箭都放在那箭匣里,可這又該怎么操作,這么多只箭不會搞混嗎。
少府知道如何用秦弩,先手動拉弦,用勾牙勾住勾弦,再將單支箭簇插進弩壁的溝槽內,最后扳動懸刀,每射一發這個動作就要重復一次,他實在不能想象這裝有箭匣的弩該怎么操作,難不成沒了裝箭的動作。
嬴政也是同樣的想法,既然有箭匣,說明箭矢早就放好,每回射箭只需扳動懸刀即可,這弩絕對是好弩,無需單獨插箭取箭,戰場交鋒就能矢絕不發。
他又拿起弩箭看了看,箭短,威力相較秦弩可能差些,但光是連發之效就足夠了。
心中大喜,他說:“讓含光君來見朕。”
……
“給我玩一下,含光。”
“你快讓開,先給我玩。”
兩個**歲的男孩在含光面前互相推搡,各不相讓,就怕誰先一步拿到弩。
他們是將閭的兄弟,與他一母同胞,也是含光的異母兄長,現在含光才意識到二十余人是個多么龐大的數量,而且個個都比她大,為什么她就是最小的,她也想做大孩子,能不能把他們重新塞回父王的肚子里,她一定會做第一個跑出去的,這樣所有人都會比她小了。
她眼珠咕嚕轉了一下,笑得一臉狡黠:“宋,蒿,你們是不是想要玩弩?”
宋和蒿連連點頭:“對,含光,快給我玩一玩吧。”
就想伸手去拿,被含光用力拍了一下,兩人委屈巴巴,含光清了清嗓子說:“想玩也可以,但是你們必須叫我姐姐。”
“姐姐?”兩人一臉疑惑,不明白這個稱呼的意思是什么。
含光想了想:“就是姊的意思。”
“可你比我們小,含光。”宋陳述事實,“你應該叫我們兄長才對。”
含光壓低眉毛,威脅他們:“你們還想不想玩了?”
宋還在猶豫,蒿生怕她不讓他玩了連忙說:“叫就叫,光姊。”
怕兄弟搶去自己玩弩的機會,宋也把那些顧慮拋之腦后,也喊了含光光姊。
正好有幾個和他們同齡的公子公主也在這,在弩的誘惑下,一個個改了口,統一叫光姊。
光姊,光姊,一聲聲響徹庭院。
含光心滿意足,挺了挺小胸膛,享受著成為大孩子的快樂。
人的**不容易滿足,小孩子的**更沒有節制,不過一會兒含光就認為自己的序齒還可以再往上排一排。
高和將閭在院中比射。
一支支箭穿過樹枝,一顆顆棗落了下來。
“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吧,高,將閭。”
兩人放下手中的弓。
含光一臉興奮的站在廊檐下,高心里生出警惕,這樣的表情他見過很多,每當含光露出這樣表情就是他被坑的時候。
“你又想干什么?”他往后退了兩步。
將閭之前只見識過含光的聰明,還沒見識過她一肚子的鬼主意,對高的一驚一乍嗤之以鼻。
“你要玩什么。”他現在有時間可以陪她玩玩。
“我們猜猜天氣,你猜對了,我就叫你兄長,我猜對了,你就叫我光姊。”
將閭皺起眉:“你要我叫你光姊。”
含光點點頭。
“怎么了。”
還怎么了,她一個稚子,還想讓他叫她姊,簡直異想天開。
“你剛才不是答應說和我玩。”含光皺起小眉毛,“你這叫無信,夫子說人不能無信,將閭你是秦國的公子,怎么能言而無信呢。”
將閭有理難辨,不明白怎么就變成他無信了,這個賭約那么荒唐,不賭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但含光那目光就像他犯下了多么大的錯一樣,只好看了看天氣,想著應該不會下雨,就說:“那我就猜一會兒是晴日。”
含光對他的識時務很滿意,又看向高,高握緊弓,想說不賭,含光先他一步開口。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叫你兄長嗎?”
這下就難以拒絕了。
高這次學聰明了,也學著將閭的動作,看了看天,確定絕對不會下雨,就說:“一會兒仍是晴日。”
估計含光也會說是晴日,他們平局,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提出這個游戲,他和將閭還不至于這樣笨。
卻沒想到含光說出了一個和他們截然不同的答案,還一臉篤定。
“一會兒會下雨。”
“不可能!”高說。
天空萬里無云,涼爽無風。
如何會下雨。
“等等就知道了。”含光說。
他們等了一刻,天色如常。
高說:“你不會是想等著下雨吧?今日絕不會下雨。”
她要是打著等下雨的算盤,絕對要落空,今天的天氣非常好,怎么會……嗯,風忽然卷起來了,樹葉被吹得嘩啦作響,烏云迅速聚集,遮住了日光,一滴滴豆大的雨珠從天空落下,打在他們的臉上。
將閭和高一愣。
雨勢愈發大。
喧嘩的雨水中還能聽到含光得意的聲音:“我贏了,快叫我光姊。”
這下總算回神,高和將閭慌慌張張地跑回廊檐下,可就算這樣渾身也被淋得濕透,衣袍上滴著水珠。
高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怎么知道的。”
“快叫我光姊。”含光不想回答,只想他快點履行承諾。
“快點,快點。”她扯著兩人的袖袍甩了甩,水珠濺到他們的身上,也濺到了含光的鼻子上,癢癢的,含光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旁邊的宦者圍攏過來,拿帕子給她擦了擦臉上的雨珠。
高和將閭也被提醒去換件衣服。
含光仍然扯著他們的袍子不讓他們走:“叫我光姊,要說話算數。”
兩人被纏的沒有辦法,只好按下滿腔的疑惑喊了她一聲光姊。
含光裝出一副長者的模樣,繃起一張小臉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她這快速變臉的能力究竟是怎么煉成的。
“不錯不錯,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弟弟,我會罩著你們的。”
含光阿姊豪邁的拍了拍小胸膛。
現在,她是繼扶蘇大哥哥后最大的孩子了。
她已經在他們老嬴家的家譜上又爬了一個位置。
含光跟著宦者走進室內,心里想著怎么讓父王承認這個事實,一定是父王記錯了,她才是大孩子,將閭和高都是小孩子,她一會兒就要讓他想起來。
高和將閭換好衣服,急忙問:“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要下雨的?”
難不成他們妹妹還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可平日也沒看出來呀。
左看右看,她都是那樣小小一只,既沒有生有龍角,也沒有腳踏祥云,更沒有飄散著仙靈之氣。
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稚子。
可能白日喚雨的是她,之前百發百中的也是她,普通的稚子又怎么會有這樣的才能呢。
“你們怎么連這個也不知道,要下雨就是要下雨了。”
什么叫要下雨就是要下雨了呢,他們長這么大,也只知道天色變了才會下雨,可剛才變得那樣快,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含光不明白他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算了,她現在可是姐姐,姐姐要體諒下笨蛋弟弟們:“蜘蛛都把網收了,螞蟻都爭著往巢穴里跑,那肯定是要下雨了。”
“哪里有蜘蛛?”將閭討厭蟲子,一聽就皺起眉。
含光指了指屋檐上的一角:“那里原本有張蛛網,很小,不大,它們不喜歡下雨,因為下了雨雨水就會把它們的網打濕,它們就捉不到昆蟲要餓肚子了。”
屋檐那沒看見什么網,但高的目力好,在木頭上看到了一只很小很小的蜘蛛。
“好了,你們現在都知道了吧,記得以后都要叫我光姊。”
兩個少年的臉漲得通紅。
這怎么叫得出口。
他們可是兄長,怎么能叫妹妹光姊。
要是被人知道也太丟臉了。
兩人閉緊嘴,一個字都肯不說。
含光在心里哼了一聲,越是年長就越玩不起,他們不說就不說,等會她就跟父王說,把她的名字給放到家譜最上面。
不過這都是一會兒的事了,現在吃飯最重要,鯉魚都被廚子處理好,用小火燉過,散發著淡淡的梅子清香。
將閭的母親是越人,當初來咸陽帶來了幾個越地的廚子,越人愛食酸,常做酸羹,今日的魚也是越地風味,嘗起來有股淡淡的酸,含光還沒吃過這樣的菜,覺得很新鮮,原來酸酸的梅子也能做好吃的飯菜。
“這是越地的梅子醬,配魚吃更有味。”將閭說。
每人的手邊都放了一個陶罐,陶罐里是濃稠的琥珀色果醬,散發青梅香味。
含光用勺子舀了一點放在嘴里:“酸酸的。”
將閭以為她吃不慣這樣酸的醬:“你可以加點蜜汁。”
含光覺得不需要加蜜汁,和魚一起吃就不酸了。
她腦子里都被一個想法占據:“將閭,我要搬過來和你一起住。”
將閭還沒開口說話,公子高就大聲說:“不行。”
“干嘛不行,你要是想來,你可以跟我一起搬過來,將閭肯定不會拒絕。”
誰想和他住一起,公子高在心中腹誹。
將閭:“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送一個廚子給你。”
“好吧。”含光勉強同意。
恰好此時宦者登門,宣讀嬴政的口諭。
含光眼睛一亮:“正好我也要去找父王。”
“我要讓父王也嘗一嘗這好吃的魚。”
想著,她從裝著梅子醬的陶罐里挖了一大勺淋在魚上,又嫌不夠,倒了一大半,才滿意的讓人裝起來。
一點點就有酸味了,那放那么多,肯定會更好吃,父王一定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