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又是何物?”
難不成是和諸葛連弩一樣的好東西,正欲聽她講解,含光打了個小哈欠,看著十分困倦。
“我要去睡覺了,父王。”
含光每日日中都要睡一兩個時辰,已經(jīng)養(yǎng)成習(xí)慣,到了這個點就沒有精神。
蛾適時開口:“陛下,已是末時初刻,含光君年歲小,每日都要晝寢。”
嬴政頷首,讓蛾帶她去休息。
含光小睡,他不可能繼續(xù)等著,今日的文書還有大半沒有處理,嬴政要回咸陽宮。
臨走前,他帶走了含光的弩。
吩咐少府仿其制造。
至于鋼是什么,等含光醒來自然會跟他講。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第二日,含光沒來找他,又過了幾日,還是不見人影,像是完全忘了這回事,嬴政疑惑,難不成她真忘了。
還是覺得說服不了他,便不想再提這事。
宦者用圓盤托著幾卷竹簡,向嬴政躬身:“陛下,這是含光君這幾日的課業(yè)。”
嬴政之前要求含光每日抄寫一篇小文,用以練字。
“她這回沒有撒潑打滾?”竟然按時交了課業(yè)。
嬴政挑起眉,拿起一卷竹簡打開,上面還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古怪字,只不過每個字上都注上了奇怪的符號。
“含光君說不認(rèn)識的字要標(biāo)上拼音,這樣她就認(rèn)識了。”宦者道。
一個個圓圓鈍鈍的小符號,讓人想到女孩是怎樣拿著毛筆,皺著小臉,一點點寫下來。
嬴政會心一笑。
“不錯,比上回要有長進。”
至少看得懂她寫的是什么。
——將湘水和漓江貫通,可修渠。
嬴政笑意收斂,面容嚴(yán)肅。
初并天下時他就派了五十萬大軍去征嶺南百越,百越部族沿海而居,有五嶺相隔,糧草只能靠人力和蓄力翻山運輸,效率極低且損耗巨大,軍中常因供給不足而陷入困境,容易延誤戰(zhàn)機。
嬴政早有造渠的想法。
湘水與漓江源頭相近,若是將其貫通,便可解決兵馬未動糧草難行的痛癥。
——造渠要怎么造來著……
一團團墨跡,看得出寫字人的疑惑。
嬴政失笑。
造渠自然要用土石,竹木來造。
以石為鏵嘴,分湘水為兩。
——記起來了,要用石頭來造,還要用木頭來造匣門,就是三年就要修了,等五年就要被沖爛了。
嬴政瞬間沒了笑意,含光寫的沒錯,木質(zhì)的匣門被水沖刷,不過幾年就會腐爛,每歲要更卒修繕,調(diào)用大量人力物力,使民疲憊。
后面是一幅圖,線條歪歪扭扭,勉強能看出是鏵嘴和陡門,石塊間用鐵釘固定,含光在下面寫了介紹。
——將一些容易折損的零件換成鋼制的,再用水泥將縫隙填平,這樣渠的壽命就能延長一二十年。
文字到這兒就結(jié)束了。
嬴政懷疑自己看錯了,再重新把那兩行字看了一遍,確定是一二十年不用修繕,心情難掩激動,若是真的,憑這兩物,靈渠可成。
又將含光交來的第二份課業(yè)打開,里面不像第一份那樣寫了那么多字,只有兩個大字。
——長城。
再打開第三份。
也只有兩個大字。
——直道。
宦者看著天子激動起身,暢快大笑:“不愧是朕的稚龍君。”
有此二物,他想要建立的大業(yè)將成。
“來人,擺駕泉宮,朕要去見吾女。”
……
含光又在擺弄新玩具。
灰色的泥土被攪成一團,然后用鏟子一點一點抹在用空心磚搭成的羊舍上。
等做好后,含光站起身,拍了拍手,對在旁邊吃草的小羊說:“咩咩,你看,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了。”
小羊咩咩叫,搖晃腦袋,脖子上掛著的鈴鐺叮當(dāng)響。
“含光君,這是什么?”蛾實在憋不住疑惑問出口。
“這是讓我能成為阿姊的東西。”
“含光君,陛下不會同意的。”蛾不明白自家公主怎么就想著要做老大呢,這序齒又豈是能輕易改變的。
含光搖搖頭:“怎么就不能呢。”
“父皇先前不肯,不代表現(xiàn)在不肯,他一定會讓我心想事成,他想要建立偉業(yè)的心遠(yuǎn)比我要做阿姊的心更盛。”
“現(xiàn)在是父王要求我了。”
人與人的博弈便是如此,這叫將主動權(quán)握在手中,之前是她求父王,一切都要看父王的態(tài)度,現(xiàn)在父王比她更急切,他就要顧及她的想法,讓她成為最大的阿姊。
蛾欲言又止。
含光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異想天開,父王明明是王,又為什么會縱容我。”
是的,蛾一直認(rèn)為公主的想法十分大膽,天子并非可以愚弄的對象。
含光哼哼:“為什么我不能這樣做,父王愛我,那我就可以這樣做。”
奚夫子說這叫有恃無恐,她可是被愛的小孩,被愛的小孩任性點怎么了。
“當(dāng)然了,我也愛父王,夫子說不能讓愛我的人單方面付出感情,這是不公平的。”父王雖然小氣,還喜歡打她手心,但好歹也是她的老父親,她決定多多包容他。
她將來可是要給他養(yǎng)老的人。
嬴政腳步一頓,宦者還以為陛下不悅,卻沒想到這位素來冷淡的天子露出了笑。
含光見到他,縮了縮脖子,覺得自己這個動作慫兮兮的,立馬支楞起來,她心虛什么,就算父王聽到又怎么樣,她又沒說他壞話。
站在椅子上,大聲說:“父王,我現(xiàn)在立功了嗎。”
“朕還要再想想。”嬴政故作沉思。
含光眼睛一下睜圓,一副這不對的小表情,嬴政忍不住笑起來。
含光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很好,她對父王的愛消失了。
她指了指旁邊的羊舍:“這就是水泥,鋪在地上,等干了后,地面就會變得堅硬,還能涂在城墻,城墻也將變得堅不可摧。”
羊舍上有一部分水泥已經(jīng)干了,含光讓宦者拿青銅刀劈,上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嬴政看到了旁邊木桶里混著的灰漿,大概能猜出那覆蓋在羊舍上的堅硬平整之物就是用那灰漿弄成的。
這正是嬴政最需要的東西。
匈奴每到秋末冬初就要南下入侵中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是一群該死的蠻夷,他已經(jīng)派蒙恬去北方邊境抵御匈奴,但僅是這樣還不行,北方的邊境線太長,易攻難守,必須修建長城,這樣匈奴人的騎兵就不能輕易翻越。
修城所用的材料是夯土,石塊,石灰糯米灰漿,其中糯米成本極高,修筑時間格外長,還需耗費巨大人力,都不似這灰漿來的方便。
唯一的問題是:“水泥需要哪些原料?”
含光說:“只要石灰,鐵礦,和粘土。”
這些材料都比糯米更容易獲得,嬴政滿意的笑了。
“不錯。”
含光趁此機會說:“父王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這一回嬴政沒有反對。
……
李斯在家和妻子用晚食,宦者帶來了嬴政的命令,讓他想辦法讓含光君的序齒排在首位。
“……”
陛下瘋了!
“陛下當(dāng)真說了這話?”他不死心問。
宦者道:“陛下說廷尉才干出眾,昔日能寫出《諫逐客書》這等名策,此事定難不倒你。”
這還是天子頭一次給他戴高帽,李斯只覺惶恐,他再有才干,也不敢跟宗法禮制作對,含光君最幼,若改為長,便是亂序,他要是寫了這篇策,朝中十人必有八人要噴他,另有兩人或許會直接上府堵門,說他是個奸臣,媚上不直。
李斯沉默良久。
又問:“陛下為何要給含光君改序齒?”
“陛下說含光君立了功。”宦者道。
“有功者自當(dāng)賞。”
“是怎樣的功?”
“功在千秋利在當(dāng)代。”
陛下從不妄言,含光君必然立下了這樣的功。
李斯心中陷入了激烈的斗爭。
忽然他又想起含光昔日所說。
——君為貓,何以畏鼠。
陛下雄才偉略,從不做無用之事,既然要給含光君改序齒,就板上釘釘,不容更改。
更何況,陛下要用他,必然是他有用,是對他的信任,否則此事為何不讓其他人來做,唯有他的心腹之臣,才能參與這等謀劃。
含光君,不,夫子早已教他,要抓住良機。
妻子就見李斯像是下定什么決心,飯也不吃,跑回了書室,神情激動,似乎要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