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臣能為陛下分憂,也有余力做好您的老師。”
公主不想做他的學生,李斯也不愿意當她的老師,但陛下將話踢到他這,肯定不想讓公主如意。
含光瞪大了眼睛,小臉浮上一層薄紅,這人真真虛偽,分明不想當她的老師!
“既然他同意了,就這樣定下。”嬴政笑了,一錘定音。
含光不同意。
他們沆瀣一氣,坑她呢,她可不能被坑了,快速說:“父王,我不同意。”
“李斯擅長書法,小篆就是他改良的,你剛剛不是說讓人各盡其職,李斯教你寫字,不也是做擅長的事。”
不得不說含光口齒伶俐,嬴政差點被說動,但目光掃過那慘不忍睹的字跡,所有的動搖又巋然不動,反而更加堅定。
他的女兒不說成為書法大家,怎么也不能寫這狗爬字。
“父王,李大人擅長書法,不代表他能做一個夫子,他要是把我教的越來越笨怎么辦。”
李斯忍不住開口:“公主,臣曾經教過學生,做過夫子。”
含光只是幼子,以他的能力,教她綽綽有余。
含光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在他頭冠上的一小團停留了一會兒,才對上李斯的眼說:“李大人,做過夫子不代表是一個厲害的夫子。”
“按你這樣的說法,我也曾經當過夫子,教過弟子,那么我也是夫子,我還能說我是一個比你還厲害的夫子呢。”
李斯皺眉。
“公主,莫要說笑。”
含光小小一個幼子,字也不識,就算當夫子也是小兒的游戲,和他可口中的夫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若非她是秦王的公主,李斯早就甩袖離去,他官拜廷尉,是九卿之一,想要做他弟子的孩童不知凡幾,就算是秦王的公子也希望得到他的指點,如今被一個孩童這樣質疑,難得氣悶。
含光卻笑了:“你覺得我說得是假話?”
難道不是?李斯雖然未開口,但目光傳達出這樣的訊息。
“所以我才說你做不了夫子,李大人,你不知我,又怎么知道我說的是錯的。”
“你覺得我是一個孩童,便以為我不如你。”
“不是說夫子教學生要因材施教,你不知我,怎么因材施教,以先入為主的印象來教我,又怎么能做好夫子。”
這人連這個眾人皆知的道理都不知道,還那么自信,有點不聰明,含光更不想讓他當夫子了。
具是詭辯之論!
李斯皺眉,不想與小兒辯舌,但見陛下神情淡淡,似乎仍想觀望,他才改了主意再次開口:“公主,難道你認為自己是一位好夫子。”
這一句只是起一個話頭,李斯已經準備了更多犀利辯詞,只等含光接話,將她辯的啞口無言。
但小孩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一臉你怎么沒聽,簡直比稚子不如的表情,讓李斯醞釀中的辯詞卡在喉中,不上不下,他向來養氣功夫不錯,心里也忍不住噌噌冒火,只聽她說:“我不是說了嗎,我是比你還厲害的夫子,李大人不信。”
李斯不信。
是個人都不會信。
含光搖了搖頭:“李大人,不如我們打個賭,比一比誰是個更好的夫子,若是我贏了,我就齋戒沐浴,對你行拜師之禮,從此乖乖聽話,你想讓我學什么,我就學什么。”
李斯已經被她激出火氣,想著怎么會輸給一個稚子也快的同意:“公主自己說的。”
“我自己說得。”含光點頭。
“不可反悔。”李斯又說。
含光又點頭:“我是個誠實的孩子,從不說謊。”
“不過,”她話語一轉,“要是李大人輸了,那你就要拜我為夫子,齋戒沐浴三日,對我行拜師之禮。”
怎么只能讓她做別人的學生,這也太不公平了,她也要做夫子。
“我同意……”李斯頓住,冷靜下來,“您是說讓臣拜你為師?”
“沒錯,孔子都能拜七歲小兒項橐為師,李大人你輸了怎么就不能拜我為師。”
含光見他許久不語,認為他怯了,在心里哼了一聲,做她的弟子怎么了,她自認為是個笨蛋,他也沒有聰明到哪去,同樣是笨蛋,長者怎么那么虛偽,自己能心安理得的成為孩子的夫子,卻不能接受一個孩子做夫子。
又說:“我剛剛聽到,你說要推行小篆,是不是就是要教人學小篆,說秦語。”
李斯點頭。
“那我們就比推行小篆,我們在咸陽周邊各自擇一個村落,教人學小篆,說秦的雅言,半月后,看誰教的更多更好,誰就勝,李大人,你覺得怎么樣。”
這話看似在問李斯,其實是說給嬴政聽的。
她已經意識到,想要達成目的,不要夫子,要說服的不是李斯,而是父王。
父王不會輕易松口,那就說他在意的事,讓他將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轉移到更在乎的事上。
含光總算記起了李斯就是那個什么《諫逐客書》的作者。
高說那是一篇言之有物的諫言,父王聽完就讓李斯官復原職,還用了他的提議,沒有驅逐六國的人才,這樣一個人,他的提議必然是揣摩過父王的心意才準備的。
李斯頻頻看父王,也說明在意父王的想法。
他說要推行小篆,一定是父王想推行小篆。
她提出的賭約一定會讓他感興趣。
嬴政確實來了興趣。
自文王起,周天子聚九鼎,行分封,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諸侯,諸侯之下的士大夫都學周的雅言,周的政令也暢通無阻。
平王東遷后,王室衰微,諸侯各自為政,各國的語言便取代了周的雅言。
嬴政這一代,天下已經形成文字異形,言語迥異的格局,相隔不遠的兩座村莊可能就說著不同的話,這也讓秦政令的施行困難重重。
廢六國之文,推行小篆,便迫在眉睫。
李斯跟隨秦王多年,觀其變化就知道陛下心意已定,在他還沒開口前就識趣說:“陛下,臣愿意接下公主的賭約。”
“若臣輸了,必定齋戒三日,向公主行拜師之禮。”
李斯不認為自己會輸,再怎么樣他也不可能輸給一個幼子。
嬴政同樣不覺得含光能贏,含光縱然聰慧,但李斯做官多年,遠比含光經驗豐富。
可他并沒有制止這個賭約。
又見含光舉起小手,像是還想說。
“朕已經同意,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含光:“父王,我現在可以捉鳥了嗎?”
她的小鳥都要打瞌睡了。
……
天子要祭司龍君,少府特地空出一日清點祭祀用品,圭,壁,等禮器都準備妥當,他在主祭的選擇上陷入為難,究竟是用太牢還是少牢,朱筆抬起又放下,他對著旁邊的下屬說:“去問問太史令,該按何等規格祭祀龍君。”
下屬點頭離去,又有一個下屬走來向他稟告:“大人,泉宮派來人,說少公主的釜壞了,想讓人重鑄一個新玩具。”
含光是秦王最小的女兒,年幼又無封號,宮中人多叫她少公主。
“讓人帶他們去。”少府說。
“大人,不稟告陛下嗎。”下屬問。
少府掀開眼皮:“不過是少許廢鐵,還不值得驚動陛下。”
像這樣廢鐵打造的玩具不單含光有,別的皇嗣偶爾也會來少府找幾個玩玩,不算什么稀奇事,特別是含光總來少府打東西,更沒什么好擔心了,不過是將一個玩具換成另一個玩具。
便拋之腦后,繼續清點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