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落的第一日,李斯派小吏去村落推行小篆,含光在宮中磨蹭了幾日,才出宮。
天空下著小雨。
她披著蓑衣走在田埂上,好奇看著慢慢爬的蝸牛。
蛾緊張的看著她,怕她伸手去捉,她的擔心并非沒有緣由,公主今日出了咸陽,對什么都很新鮮,已經吃了三根黃草,用棍子攪了五片蛛網,還和一只白鵝因為讓不讓路大吵了一架。
若非里正到來,說不定要吵到天黑。
“……我們這叫做牧里,沒被劃作里之前,只有幾戶人家居住,先祖以牧羊為生,后來昭襄王讓我們種田,我們便賣了牛羊為秦耕種。”里正是個年紀很大的老頭,拄著拐杖,顫顫巍巍。
含光看他走路艱難就停下腳,里正長喘了一口氣,抵著拐杖說:“公主,老朽已經帶你走遍村落,沒有可去的地方。”
牧里不大,含光一上午已經走完了整個村落。
現在玩好了,也該離去了吧,貴人年幼,里正害怕他照料不周,有個三長兩短。
含光看出了他的擔憂:“我可不是來玩樂的,我是來推行小篆的,難道沒人跟你說嗎。”
里正欲言又止,他確實接到有貴人要來推行小篆的命令,但含光一上午沒干正事,一個勁的玩,半點不提教學之事,他還以為只是個由頭。
“那……公主你想要老朽做什么。”
含光指了指田地。
莊稼漢子正推著直犁費力犁田,含光從田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他才犁了幾步遠。
里正以為她對犁好奇,就解釋:“那是犁,公主。”
含光拍了拍手,將指縫的草屑抖掉:“我知道,我還有更好的犁呢。”
“好了,把人都喊過來吧,我有話要對他們說。”
里正讓人去傳話。
一個時辰后,牧里的青壯都聚集在田邊,面面相覷,有人問里正:“族老,你喚我們來有何事,難道今年要提前去服役。”
每到九月秋收結束,官府就要征更卒,去修繕城墻,整治馳道,運轉糧秣,往些年都要晚些日子,他們還有時間翻翻家中的田地,今年竟這么早嗎。
里正搖頭:“今年陛下免了我們牧里的徭役,讓我們聽從公主的命令,學習小篆,正是公主讓你們來的。”
聽到免了徭役,眾人難掩高興,要知道那不是什么好活,不單要自備吃食衣物,報酬也少的可憐,若是在服役途中染病,更是倒霉,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
“那公主在哪……唉,那是什么?”
幾個作宦者打扮的人抬著一把奇怪的物件走到田邊,那物件有些像犁,和他們平日用的犁不一樣,頗為小巧,長且直的轅變得短而彎曲。
宦者將犁上的繩子套在耕牛背上,一個宦者站在后面握著犁梢,一吆喝,耕牛一動,那奇怪的犁也動,板結的土塊被破開,埋于地底那深黑濕潤的土壤被翻到上面。
到了田的盡頭,人們還以為要花些時間將犁調轉,沒想到宦者只是輕松地一抬一轉,犁頭就靈巧地轉過來,開始新的一行。
不多時,小半塊田就被犁完了,泥土松軟,不再硬邦邦,在場的人大多種田,知道這代表什么,眼睛一個個亮起來,好似看到了什么神物。
“大人,這是否是新制的犁。”有人忍不住問旁邊的宦者。
宦者點頭:“這是殿下的犁。”
“殿下說,可以讓你們試一試。”
“真的。”人們興奮地瞪大眼睛。
宦者再點頭。
原本緊張的莊稼漢們一個個迫不及待的沖進田里,爭著搶著要去試犁,里正怕他們惹出亂子,讓他們排隊一個個試。
不試還好,一試他們更興奮,這犁遠比剛才看到的還要方便,一點也不費力,要知道他們以前用的直轅犁,不光要讓兩頭耕牛拉著,還要更多的人穩住犁身,才能犁地,就算這樣半天也犁不了多少,這新犁就不一樣了,只需一人一牛,用不了多久時間就能把整塊地犁完。
“神物,當真是神物!”
人們樂得手舞足蹈。
宦者輕聲咳嗽,眾人才稍稍收斂。
“諸位,我的犁好不好用。”
一道稚聲稚氣的童聲響起,眾人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個唇紅齒白的紅衣稚童站在大青石上,眼神明亮。
里正道了一聲公主,然后行禮,其余人反應過來也跟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隨后七嘴八舌的說:“好用,好用,殿下的犁好用極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好用的犁。”
含光很滿意:“那你們想不想擁有這樣的一把犁。”
他們當然想。
如果他們有這樣的一把犁,從此犁田不要花太多的時間,也不用那么辛苦。
含光拍了拍手,兩個宦者抬來一塊長板,上面用毛筆畫出一個正正方方的圖,圖里面寫了許多字,都是含光讓蛾寫好的。
在含光的示意下蛾開始讀:“兌換曲轅犁,要一百個學分,漚肥之法,二十個學分,殺蟲之法,十個學分,選種之法,五個學分。”
曲轅犁應該是公主那犁的名字,要換它要有學分,學分是什么,該怎么得到學分,是讓他們用半兩錢換嗎,可他們本就沒什么錢,一戶人家估計只有一點積蓄,想要換這樣的神物就是把他們賣了也買不起,眾人面露難色。
有人不死心問:“殿下,可是要用半兩錢換學分?”
含光自小就在宮中,沒聽過半兩錢,看他們的反應應該是大秦的貨幣,她記得以前去買東西用的都是薄薄的紅色鈔票,怎么又變成了半兩錢,難道是她記錯了。
把腦袋里胡亂的想法甩開,她回復:“不要用錢換,只要將小篆學好,通過夫子的考驗,就能獲得學分。”
“只需要學好小篆?”有人問。
含光點頭:“還要說好雅言。”
這里離咸陽不遠,人們都能說些雅言,只是沒那么標準。
這倒不難,難在怎么學好小篆,在陛下并天下之前,秦用的是大篆,小篆他們不是沒見過,平日里正就會將官府的政令貼在村口,但大多數人不僅不識大篆也不識小篆,想要學好恐怕有些難度,看著田里的曲猿犁,眾人又覺得再困難也要試一試,畢竟這是無本買賣。
又有人好奇問:“殿下,那漚肥之法又是什么?”
含光說:“自然是和曲猿犁一樣的好東西。”
她把從動畫片里學到的知識說出來:“施了肥的土,肥力充足,來年作物會長得更好,原本能產一石粟米的田地施了肥之后能產三石,乃至更多。”
村民們激動不已,眼神亮得把含光嚇了一跳。
“殿下,當真如此?”他們語氣急迫,難掩期待。
“我都能造出曲轅犁了,你覺得我說的還是能是假話嗎。”
這也是含光為何將曲轅犁造出來,而不是漚肥之法,曲轅犁摸得著看得見,是農夫最需要的東西,漚肥之法也好,但一時間看不出效果,反而會引來質疑,她是稚子,本就讓人質疑,不能再將這個印象加深下去。
她需要的是信服。
動畫片里都說了,做一件大事之前,一定要獲得所有人的信任,這樣才能讓別人心甘情愿跟她一起做事,事情才能成功,她可是要成為李斯的夫子,大人們都比她厲害,她要想贏,自然要細細籌謀。
村民們不懷疑有假,愈發興奮,這漚肥之法聽起來是個不比曲轅犁差的東西。
他們一定要拿到手。
“那殿下,我們何時可以上課?”
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這個嘛,當然要等夫子來呀。”她又不是教字的夫子。
日中又下過一場雨,鄉間小道泥濘不堪,皮履上沾了點點泥漬,小吏將履在旁邊的黃草上蹭了蹭,攏了攏官服抱怨道:“咸陽就沒有別的小吏,一定要讓我們留下教黔首學字嗎。”
將上計文書運送到咸陽,幾日后才啟程返回泗水郡,他還想逛逛市集,給家中的妻兒挑選禮物,如今看來多久能回去也未可知。
蕭何咳嗽一聲,將手往袖中攏了攏,最近天變得很快,他不小心著了涼,到今日也沒好:“也許他們真的缺人。”
這場比試嬴政沒有大張旗鼓的宣揚,只是讓含光將自己的需求告訴宦者,宦者又轉告給丞相的東曹,下面的官吏便以為是陪公主玩樂,若是以往還好,偏偏這月是一年一度對各地的考核,咸陽的官吏各個忙得腳不沾地,喘不過氣來,都不愿意多出一樁事。
東曹只能拉了兩個壯丁,說是壯丁,也是東曹在來咸陽的小吏中精挑細選,兩人中的蕭何曾經受到御史的舉薦,精明能干,另一人也精通文書。
宦者告訴他公主只想要兩個識字的小吏,也算達到公主的要求了吧,東曹想。
小吏不知道此刻咸陽官邸內東曹心中的彎彎繞繞,嘆了口氣說:“希望上官是個好相處的。”
讓他們來這的文吏說上官是一位貴人,身份貴不可言,讓他們好生照料。
泗水郡的貴人一個個脾氣大的很,也不知道這咸陽貴人的脾氣怎么樣。
他們舟車勞頓許久,沒有捧他人的心力。
又走了一會,踏進村落,忽然一股惡臭迎面,兩人面色大變,又聽到呼啦啦聲響,一群膀大腰圓挑著糞桶的農家漢子將他們圍住。
在要將兩人熏死的滂臭中說。
“兩位夫子來了,快教我們學小篆,我們要兌換漚肥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