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次:約18場景
時長:約50分鐘
類型:年代、情感、鄉村
本期簡介:
1970年深秋,偏遠的湘南塔山村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縣里突然下達任務,要求接收兩戶因演出“大毒草”《游園驚夢》而被下放的劇團人員。村支書趙戊生無奈將人安置在相對富裕的經濟場舊廂房。與此同時,縣***宣傳部長李志雄蒞臨,宣布組建高工分宣傳隊,并帶來一場露天電影,攪動了山村。經濟場勞力在繁重秋收中對宣傳隊高工分怨聲載道,木匠老王因牢騷被民兵營長李貴深夜“談話”震懾。秋收結束,李貴奉命駕駛拖拉機前往縣城接人,帶著輕蔑與算計踏上路途。而在縣城,兩戶被命運拋棄的家庭,正懷著恐懼與未知,等待被放逐至地圖難尋的塔山。火焰般的野玫瑰在寒風中搖曳,注視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主要人物 (第一集出場):
1. 趙戊生 (趙支書):男,50歲左右。塔山大隊黨支部書記。飽經風霜,臉上溝壑縱橫,布滿酒糟坑。性格謹慎、世故,深諳基層生存之道。內心有樸素的良知,但在政治高壓下常感無力,力求在完成上級任務和維護村莊基本運轉間艱難平衡。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干部服。
2. 李貴:男,25歲左右。塔山大隊民兵營長。縣***宣傳部長李志雄的兒子。身材微胖,穿著不太合身的半舊綠軍裝,腰扎武裝帶。性格跋扈、魯莽,熱衷權力,善于借勢壓人。對父親既崇拜又畏懼,渴望證明自己。嗓門洪亮,唱歌跑調。隨身攜帶象征身份的訓練用三八大蓋空槍。
3. 凡秀英:女,40歲出頭。塔山大隊婦女主任。齊耳短發,精明干練,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高小畢業)。對文藝有天然熱情,快板打得好。有主見,務實,善于在夾縫中尋找機會。組建宣傳隊的積極推動者和實際組織者。
4. 劉德厚:男,45歲左右。塔山大隊治保主任兼經濟場場長。臉龐黝黑,手指關節粗大,典型的實干派老農。性格耿直,脾氣火爆,厭惡形式主義和不勞而獲,最關心生產。說話直來直去,常與李貴針鋒相對。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褲。
5. 李志雄:男,50歲左右。縣***宣傳部長。李貴的父親。身材高瘦,戴眼鏡,穿著嶄新的四個兜干部服。官腔十足,善于造勢和利用政治資源。表面熱情洋溢,實則城府深,掌控欲強。他的到來往往意味著“任務”和“運動”。
6. 老王 (王木匠):男,50多歲。經濟場木工組匠人。老實巴交,沉默寡言,手藝精湛。長期勞作使他腰背微駝,雙手布滿老繭。因不滿宣傳隊高工分發牢騷,被李貴深夜“談話”震懾,變得膽怯沉默。是普通社員被權力壓制的縮影。穿著沾滿木屑的舊棉襖。
7. 陳老蔫:男,40歲左右。三隊社員。開篇人物,代表最底層普通山民的生活狀態和心態。樂觀豁達,知足常樂,對外界政治風云漠不關心,只在乎眼前的溫飽。唱著粗獷的山歌,背著巨大的柴捆。
8. 三隊隊長:男,60歲左右。精瘦,吧嗒旱煙袋。代表大多數生產隊長的務實和顧慮,斤斤計較工分口糧,對“外來包袱”充滿警惕。
9. 篾匠老張、養豬老劉頭:經濟場普通勞力。附和老王的不滿,是群體情緒的反映者。
10. 李麗:女,16歲。李貴的妹妹,在公社中學念過兩年書。面容清秀,性格略顯怯懦,被哥哥硬塞進宣傳隊,主要負責跳舞(實際只會扭秧歌)。穿著相對整潔的花布衫。
11. 老樂師們 (四位):60-70歲。曾是村里婚喪嫁娶的“大樂師”,被強行拉入宣傳隊充數。拿著破舊的二胡(弦松)、半截笛子、豁口鑼、破鼓。眼神渾濁,動作遲緩,對排練充滿茫然和不情愿。穿著深色舊棉袍。
12. 村民甲、乙、丙、孩子們:群像,展現山村生活氣息和對電影、標語、宣傳隊等事件的反應。
主要場景 (第一集):
1. 塔山村山路 (日/晨):蜿蜒陡峭,兩側青翠崖壁。開篇陳老蔫背柴唱歌。
2. 塔山村全景 (日):群山環抱,土路如臍帶。藍天下白云飄過山巒。
3. 塔山寺 (經濟場駐地/大隊部) (日/夜):
大殿:空空神臺,模糊彩繪。正中領袖畫像,兩側“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對聯。拼起的乒乓球桌作會議桌。后成為宣傳隊排練場,堆滿破舊樂器。
東廂房 (兩間):破敗空置,積滿灰塵,窗欞破損。即將安置下放戶。
趙支書辦公室 (原方丈禪房):簡陋,一桌一椅一床,墻上地圖、文件。
雜物黑屋:堆放農具雜物,陰森潮濕。李貴“談話”老王處。
寺外空地:野玫瑰叢(深秋紅艷),放電影場地。
4. 江灣公社禮堂 (日):高音喇叭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散會人流。
5. 村口涼傘樹下 (日):巨大古樹,孩子們捅馬蜂窩。
6. 塔山村各處 (日/夜):土墻、祠堂門、老槐樹樹干上貼滿鮮紅標語。
7. 紅薯地 (日):經濟場負責的田地,秋收搶收場景。勞力揮汗如雨。
8. 李貴家 (夜/晨):相對整潔的農家院。李貴睡房。
9. 老王 (王木匠) 家 (夜):簡陋農舍。灶臺,驚恐的家人。
10. 通往縣城的山路 (晨):坑洼土路,晨光熹微。李貴駕駛“東方紅”拖拉機顛簸前行。
場:1
時:日/晨
景:塔山村山路
人:陳老蔫背影
(字幕:1970年 深秋 湘南 塔山村)
(群山連綿疊翠,霧氣氤氳。一條陡峭狹窄的山路蜿蜒在青翠崖壁間。粗獷悠揚、帶著濃重湘南口音的男聲山歌響起,在山谷間回蕩,撞在崖壁上又彈回,空靈而蒼涼。)
陳老蔫 (畫外音,唱):
山連水,水環山,
連綿疊翠沒有邊。
都說湘南風光好,
世外桃源別有天。
打柴的漢子放聲唱喲——
我在這里做呀么做神仙!
(鏡頭推進:陳老蔫,一個四十歲左右、皮膚黝黑粗糙的漢子,背著一捆比他身高還高出許多的柴禾,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他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褲,褲腳挽起,露出結實的腳踝和草鞋。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流下,但他神情自得,眼神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巒,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滿足。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山路往家挪動,沉重的步伐卻踏著歌聲的節奏。)
陳老蔫 (畫外音,繼續哼唱,喘著粗氣):
哎嘿喲……做神仙吶……
婆娘烙餅腌菜湯,
灶火暖來心里亮……
管他山外浪滔天,
我自逍遙在塔山……
(他的歌聲在山澗里打著旋兒,漸漸隱去,只留下柴禾摩擦的沙沙聲和他沉重的呼吸聲。陽光艱難地穿透山霧,在他身后投下長長的影子。他渾然不覺,山外的“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對他而言,遠不如背上的柴禾和家中灶膛里的火苗來得真實。)
(鏡頭推出大字:守望真情守望愛 演職人員)
場:2
時:日
景:塔山村全景 (航拍/俯拍)
(淡入:俯瞰鏡頭。塔山村如同被一只巨手隨意拋灑在巨大綠色皺褶里的幾顆米粒。四周是望不到盡頭的、犬牙交錯的青翠山巒,形成一道天然的、幾乎密不透風的屏障。天空是純凈的藍,大朵蓬松的白云緩緩移動,在群山和村落上投下巨大的、緩慢游移的陰影。)
(鏡頭下降,聚焦村中心:一座明顯破敗的古寺——塔山寺。寺院的輪廓尚在,但飛檐殘缺,墻體斑駁。引人注目的是環繞著斷壁殘垣恣意盛開的野玫瑰花叢。時值深秋,萬木凋零,唯有這些玫瑰,紅得刺眼,紅得囂張,像一團團凝固的火焰,倔強地燃燒在廢墟之上,與寺內隱約可見的肅穆標語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鏡頭掠過低矮、密集的土坯房和茅草屋頂,最終落在那條唯一通往外界的土路——“臍帶”上。它像一條扭曲的黃色長蛇,在陡峭的山坡上艱難爬行,坑洼不平,消失在遠方的山坳里。)
(旁白或字幕:塔山村,湘南腹地一個被群山遺忘的角落。1970年的深秋,表面的寧靜下,一場因山外政治風暴而起的波瀾,正悄然涌向這里……)
場:3
時:日
景:江灣公社禮堂外
人:趙戊生,蔣宣委,散會人流
(激昂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旋律從禮堂高音喇叭中強力播放。大門敞開,穿著各色干部服、農民裝束的基層干部們魚貫而出,臉上帶著開會后的疲憊或茫然。人群嘈雜。)
(趙戊生低著頭,眉頭緊鎖,心事重重地隨著人流擠出禮堂。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腦子里嗡嗡作響,既有喇叭聲的余音,更有秋糧征購任務的重壓。)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趙戊生回頭,看到面色嚴肅的公社宣傳委員蔣宣委。蔣宣委眼神示意,兩人默契地避開人流,走到禮堂側面僻靜的角落。)
蔣宣委: (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 老趙,留步。有重要政治任務交給你。
趙戊生: (心里咯噔一下,臉上迅速堆起謙卑世故的笑) 蔣宣委,您指示。
蔣宣委: (環顧四周,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 縣里和平劇團,有兩戶人家,定性了。要下放到你們塔山大隊,勞動改造,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趙戊生: (臉瞬間皺得像風干核桃,失聲) 蔣宣委!(趕緊壓低) 您知道的,我們塔山,地少人多,九隊加上經濟場,都快擠破頭了!房子……實在緊張得……針都插不進!
蔣宣委: (臉色一沉,打斷) 老趙!(語氣嚴厲) 這是政治任務!是組織上對他們思想改造的安排!就是要讓他們到最艱苦、最基層的地方去!你們塔山經濟場那么富裕,社員生活相對穩定,別跟我哭窮!
趙戊生: (嘴唇翕動,還想爭辯) 可是口糧、工分……
蔣宣委: (湊近耳邊,帶著警告) 聽說,他們劇團排了出大毒草,叫什么《游園驚夢》,典型的才子佳人封建余毒!正好撞在槍口上了!風頭上,你掂量掂量。
趙戊生: (像被掐住了脖子,把話咽回,嘴里發苦,艱難點頭) 是,蔣宣委,我明白了。回去就安排。
(蔣宣委滿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轉身離去。趙戊生站在原地,望著蔣宣委的背影,又看看喧囂散盡、只剩下高音喇叭還在兀自歌唱的空曠禮堂門口,只覺得深秋的風格外寒冷刺骨。)
場:4
時:日
景:回塔山村的山路
人:趙戊生
(崎嶇陡峭的山路上,趙戊生獨自一人踽踽獨行。他裹緊洗得發白的舊干部服,深一腳淺一腳。山風帶著寒意鉆進領口,他卻感到心頭煩躁憋悶。)
(他腦海里不斷翻騰:)
(閃回:蔣宣委嚴厲的臉。“政治任務!”“封建余毒!”)
(畫面:想象中兩戶愁眉苦臉、拖家帶口的城里人。住哪兒?東廂房?破得能住人嗎?)
(畫面:經濟場那幫匠人倨傲的臉。劉德厚瞪著眼質問:“工分怎么算?口糧從哪出?”)
(畫面:李貴揮舞著三八大蓋,趾高氣揚。他爹李志雄在縣***的臉。)
(畫面:村民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眼神復雜。)
趙戊生 (內心獨白):五六口人吶……塞進那破廂房?經濟場那幫大爺能樂意?劉德厚那張嘴……李貴那小子,肯定又要借機生事,顯擺他那民兵營長的威風!還有村里人……唉,這馬蜂窩,算是捅定了!
(他煩躁地踢開一塊擋路的碎石。)
場:5
時:日
景:村口涼傘樹下
人:趙戊生,孩子們 (群)
(巨大的涼傘樹下,幾個半大孩子正拿著長長的竹竿,興奮地捅著一個掛在低矮樹枝上的馬蜂窩。馬蜂被激怒,“嗡嗡”聲瞬間大作,像一團狂暴的褐黃色旋風沖出。)
孩子們:(驚恐尖叫) 啊——!快跑!蟄人啦!
(孩子們抱頭鼠竄,四散奔逃,躲到樹后、石頭后,又忍不住探出頭,臉上是混合著恐懼和極度刺激的興奮表情。)
(趙戊生走到樹下,正好看到這一幕。他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那個被捅得劇烈搖晃、憤怒蜂群瘋狂涌出的馬蜂窩。)
(特寫:趙戊生溝壑縱橫的臉上,瞳孔猛地一縮。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個不知深淺的孩子,而即將到來的兩戶“下放戶”,就是那個懸在塔山村上空、充滿未知危險和憤怒的馬蜂窩。)
(鏡頭拉遠:趙戊生站在巨大的涼傘樹下,身影渺小而凝重。遠處,塔山寺的輪廓在夕陽下若隱若現,那叢野玫瑰的紅,在暮色中顯得更加刺目。)
(淡出)
場:6
時:夜
景:塔山寺大殿 (大隊部)
人:趙戊生,李貴,凡秀英,劉德厚,三隊隊長,其他隊干部、經濟場負責人、民兵骨干 (約十幾人)
(大殿內煙霧繚繞,煤油燈光線昏暗跳躍。劣質紙煙和旱煙葉的嗆人味道彌漫。十幾個人圍坐在拼起的乒乓球桌旁,氣氛凝重。領袖畫像和標語在晃動的光影下顯得有些詭異。)
(趙戊生坐在主位,臉色疲憊。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干澀。)
趙戊生:人都齊了?開會。公社剛下的任務。(停頓,加重語氣) 政治任務。
(所有人目光聚焦,屏息。)
趙戊生:縣里和平劇團,有兩戶人家,犯了嚴重錯誤。定性了,要下放到我們塔山大隊,勞動改造。
(話音剛落,如同冷水滴進熱油鍋。)
李貴:(第一個跳起來,揮舞著放在桌邊的三八大蓋空槍,聲音洪亮,模仿上級口吻) 好!縣里都鬧翻天了,我們塔山大隊絕不能落后!這是新動向!我們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用槍托頓地) 對這些帶著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臭老九、戲子,必須狠狠地改造!把他們批倒批臭!
劉德厚: (猛地一拍桌子,“砰”一聲,震得茶杯蓋跳起,黝黑的臉上怒氣勃發) 改造?拿啥改造?!(瞪著李貴) 說得輕巧!莊稼人不種地,喝西北風去?!現在是什么時候?秋收!搶收搶種!紅薯還在地里等著挖,晚稻等著收,冬小麥等著種!勞力都去‘改造’別人了,地里的活計誰干?!(手指敲著桌子) 工分怎么算?口糧從哪出?!李營長,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凡秀英: (趕緊插話,試圖調和氣氛) 老劉,話不能這么絕對!思想戰線上的斗爭也是頭等大事!(轉向眾人,帶著熱情) 上面要求我們組建宣傳隊,宣傳占領農村文化陣地,這是光榮的政治任務!(目光閃爍) 我看啊,這兩戶人來了,未必是壞事!那和平劇團的人,吹拉彈唱總在行吧?讓他們戴罪立功,加入宣傳隊!把咱們大隊的宣傳隊搞起來,搞出水平來!(提高聲調) 說不定還能給咱大隊爭光,在縣里露臉呢!
三隊隊長:(吧嗒著旱煙袋,慢悠悠,帶著濃重鄉音) 爭光?(吐出一口濃煙) 別惹一身騷就不錯了!誰知道他們犯的啥事?萬一真是特務、反革命呢?住到村里,那就是定時炸彈!(掃視其他隊長) 再說了,安置費、口糧,哪樣不要錢?大隊賬上還有幾個子兒?夠填這窟窿?
(其他生產隊長紛紛點頭附和,議論聲嗡嗡響起:“就是就是!”“往哪兒塞啊?”“工分給多少?”“別帶累我們隊!”)
趙戊生: (用力敲了敲桌子,提高嗓門) 好了!都別吵吵了!(壓住議論) 運動要搞,生產也不能停!這是基本原則!上面壓下來的任務,推是推不掉了!(環視一周,目光銳利) 老劉!(看向劉德厚) 你帶人,明天一早就把標語刷起來!村口、大隊部、主要路口都貼上!“將革命進行到底”、“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字寫大點,醒目點!應付檢查是頭一位!
劉德厚: (悶哼一聲,不情愿地) 嗯。
趙戊生:宣傳隊的事,(看向凡秀英和李貴) 凡主任牽頭,李營長配合。先摸摸底,看隊里有啥人才。盡快把人頭湊起來,架子搭起來。這也是政治任務!
凡秀英:(立刻應聲) 好嘞,支書放心!
李貴:(挺起胸膛) 保證完成任務!
趙戊生: (目光掃過九個緊張兮兮的生產隊長,最后嘆了口氣,看向大殿東側) 至于那兩戶人家……(停頓) 就安置在塔山寺的經濟場。東邊那兩間廂房,雖然舊點,漏點風,收拾收拾還能住。反正空著也是空著。離大隊部近,也……方便管理。
(九位隊長明顯松了口氣。)
三隊隊長: (立刻追問) 支書,那工分呢?按啥標準算?總不能跟咱貧下中農一樣吧?
趙戊生: (沉吟片刻) 按……按最低勞力標準算。男勞力一天8分,女勞力6分。(語氣加重) 記住,他們是來勞動改造的!不是來享福的!口糧……先按這個工分預估,年底結算再看。具體怎么管,(目光轉向李貴和劉德厚) 李營長、劉主任,你們多費心。既要體現革命的人道主義,(盯著李貴) 更要突出改造的嚴肅性!(最后兩個字咬得很重)
趙戊生: 散會!
(眾人神色各異地起身,議論著散去。煙霧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久久不散。)
場:7
時:日
景:塔山村各處
人:村民 (群),孩子們 (群)
(第二天。鮮紅刺目的標語,像一場瘟疫般迅速覆蓋了整個村莊。)
土黃色的墻壁上,刷著巨大的“將革命進行到底”。
斑駁的祠堂門板上,貼著各種標語。
村口老槐樹粗糙的樹干,也被糊上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黑色的墨汁大字,在秋日陽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痂,顯得格外猙獰突兀。
(孩子們好奇地圍在標語前,大聲念著上面的字,懵懂無知。)
(大人們沉默地走過,眼神掃過那些標語,有的麻木,有的擔憂,有的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迅速低下頭匆匆離開。整個村莊籠罩在一層無形的、壓抑的紅色之中。)
(鏡頭掠過村中景象,最后定格在塔山寺前那叢怒放的野玫瑰上。紅得驚心動魄,與那些標語的紅,形成一種無言而尖銳的對抗。)
場:8
時:傍晚
景:塔山村村口
人:村民 (群),孩子們 (群),趙戊生 (在遠處觀望)
(夕陽西下,家家戶戶屋頂升起裊裊炊煙。寧靜被打破。)
(遠處傳來越來越近的、與山村極不協調的汽車引擎轟鳴聲!)
(村民們驚愕地放下碗筷,紛紛跑出家門,涌向村口。孩子們興奮地尖叫著。)
(一輛插著兩面小紅旗的綠色吉普車,卷著滾滾黃塵,像一頭鋼鐵怪獸,威風凜凜地駛來,最終“嘎吱”一聲停在塔山寺前的空地上。)
(車門打開,穿著嶄新四個兜干部服、戴著眼鏡的李志雄矯健地跳下車。他面帶笑容,熱情地向涌來的村民揮手。)
李志雄: (聲音洪亮,帶著官腔) 鄉親們!父老們!辛苦了!我代表縣***,來看望大家了!
(人群瞬間沸騰,尤其是李貴,擠到最前面,腰桿挺得筆直,滿臉放光,激動地看著父親。)
李志雄:(簡單和幾個老人握手,詢問幾句“收成如何”“生活怎樣”的套話,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為了豐富廣大貧下中農的革命文化生活,深入宣傳戰無不勝的思想!(大手一揮) 縣電影放映隊,今晚就在咱們塔山大隊放電影!革命***——(鏗鏘有力) 《智取威虎山》!
“嘩——!”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歡呼聲、尖叫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響成一片。放電影!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孩子們蹦跳著,大人們臉上也露出難得的、純粹的喜悅笑容。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全村。)
場:9
時:夜
景:塔山寺前空地 (電影放映場)
人:塔山村幾乎所有村民 (群),李志雄,放映員,趙戊生,李貴,凡秀英,劉德厚等干部 (在人群前列或側面)
(夜幕初降,塔山寺前空地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板凳、馬扎、磚頭、甚至扁擔,只要能坐能站的地方都擠滿了人。興奮的交談聲、孩子的哭鬧聲、找人的呼喊聲、招呼聲,匯成巨大的聲浪。)
(發電機“突突突”地怒吼著,一盞雪亮刺眼的燈泡高懸在臨時支起的銀幕桿頂端,將周圍照得亮如白晝。銀幕在晚風中微微晃動。放映員在調試機器。)
(李志雄在趙戊生、李貴等人的陪同下,走到銀幕前臨時搭起的小臺子上。燈光打在他身上,他清了清嗓子,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李志雄: (聲音通過簡易喇叭放大) 革命的同志們!貧下中農兄弟姐妹們!(掌聲響起) 看到大家高漲的革命熱情,我很高興!這說明我們塔山大隊的社員,思想覺悟是高的!革命斗志是旺的!(稍頓) 剛才說了,放電影,是豐富文化生活。但宣傳不能只靠放電影!(語氣轉為嚴肅而激昂) 為了更深入地占領農村思想文化陣地,讓偉大紅旗在每一個角落高高飄揚!縣***決定——(停頓,制造懸念)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伸長脖子。)
李志雄: (大手一揮,斬釘截鐵) 要在咱們塔山大隊,率先成立一支扎根基層、服務貧下中農的文藝宣傳隊!這是縣里對我們的高度信任!也是我們塔山大隊無上的光榮!
(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尤其是凡秀英,眼睛發亮,用力鼓掌。)
李志雄: (雙手下壓,示意安靜) 參加宣傳隊的社員同志,是光榮的宣傳員!是思想文化戰線上的尖兵!(提高聲調) 大隊要全力支持!我在這里提議——(目光掃視干部席) 凡是正式宣傳隊員,出勤一天,記最高工分!10分!
“最高工分?!10分?!”
(人群瞬間炸了!比剛才宣布放電影時更甚!)
(羨慕的驚嘆:“我的娘誒!10分!”)
(難以置信的議論:“唱唱歌跳跳舞就拿10分?比挑大糞還高?”)
(嫉妒的聲音:“憑啥啊?我們在土里刨食才8分9分!”)
(角落里,劉德厚的臉在燈光下黑得像鍋底。他對著身邊同樣臉色難看的經濟場老王低聲罵了一句。)
劉德厚: (咬著牙,聲音壓抑著憤怒) 最高工分?放他娘的屁!都去唱戲了,地里的莊稼喝風長啊?這他娘的不是胡鬧嗎!
老王: (悶悶地,只敢點點頭,不敢接話,眼神里滿是苦澀和不解。)
(李志雄滿意地看著臺下沸騰的人群和干部席各異的神色。他慷慨激昂地又講了幾句鼓勵的話,電影終于開始放映。激昂的***唱腔響起,但很多人,尤其是勞力們的心里,卻像堵了一塊石頭。)
(鏡頭掃過沉浸在電影情節中的孩子們和部分村民,也掃過劉德厚、老王等沉默而憂慮的臉,最后落在李志雄志得意滿的臉上和旁邊李貴與有榮焉的神情上。)
場:10
時:日
景:塔山寺大殿 (宣傳隊排練場)
人:凡秀英,李貴,李麗,四位老樂師,其他湊數的隊員 (約十人)
(幾天后。大殿成了臨時排練場。光線依舊昏暗。)
(場面混亂嘈雜:)
一位老樂師瞇著眼,用松香擦著二胡弓,琴弦松松垮垮。他試著拉了一下,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另一位拿著半截笛子,鼓著腮幫子吹,聲音時斷時續,像漏氣的風箱。
豁口的鑼被敲了一下,“哐——嗡……”聲音怪異綿長。
破鼓敲著單調的節奏。
幾個被拉來湊數的男女隊員,動作僵硬地站著,不知所措。
李麗穿著相對干凈的花布衫,努力想扭秧歌,但動作生澀,表情緊張。
李貴站在前面,拿著三八大蓋當指揮棒,清清嗓子,開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調子跑得離譜。
凡秀英急得滿頭汗,一邊拍著快板找節奏“當哩個當,當哩個當”,一邊大聲喊著糾正。)
凡秀英:停!停!(快板停下,混亂的聲響勉強停止) 李營長!調!調又跑啦!是‘靠太陽’,不是‘靠大羊’!
李貴: (惱羞成怒) 我聽著挺準的!是張伯的笛子老跑調,帶歪了我!
張伯 (笛子手): (委屈,放下半截笛子) 李營長,我這笛子……它就剩半截了,氣都漏了,能響就不錯咯……
凡秀英: (無奈嘆氣) 好了好了!李麗!你扭秧歌,步子要大一點,腰要扭起來!對,這樣!(自己做示范,動作利落) 還有你們幾個,(指著站樁的隊員) 別光站著!跟著節奏晃!要表現出翻身農奴得解放的喜悅!懂不懂?喜悅!
隊員甲: (撓頭) 凡主任,這……這咋喜悅啊?俺就想趕緊練完下地,俺家自留地的蘿卜還沒收呢……
(李貴又要發火,凡秀英趕緊制止。)
凡秀英: (提高聲音) 都打起精神來!這是政治任務!想想那10分工分!想想為大隊爭光!再來一遍!李營長,預備——唱!當哩個當!(快板響起)
(混亂的、跑調的、參差不齊的聲響再次充滿大殿,如同魔音穿腦。)
場:11
時:日
景:經濟場紅薯地
人:劉德厚,老王 (王木匠),篾匠老張,養豬老劉頭,其他經濟場勞力 (約二十余人)
(烈日當空。廣闊的坡地上,紅薯藤蔓已被割去,露出深褐色的土地。經濟場四十多個勞力,包括劉德厚、老王、老張、老劉頭等,正揮汗如雨地搶收紅薯。)
(沉重的鋤頭、鐵鍬起落,挖開冰冷的泥土,露出下面紅皮或白皮的紅薯。人們彎腰撿拾,裝進籮筐。汗水浸透了他們破舊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背上。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新鮮紅薯的氣息,還有濃重的汗味。)
(每個人臉上都刻著疲憊,腰背酸痛,動作機械而沉重。)
(這時,山上塔山寺方向,隱約傳來宣傳隊排練的喧鬧聲:跑調的歌聲、刺耳的樂器聲、凡秀英模糊的喊話聲、快板聲……雖然聽不真切,但足以刺激地里勞作的神經。)
(老王累得直起腰,用臟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漿。他捶打著酸痛的腰,看著自己布滿老繭、磨出水泡又被泥土糊住的手掌。他望了望山上寺廟的方向,又低頭看看腳下的泥土和籮筐里沾滿泥的紅薯,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木匠老王: (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怨氣) 唉……咱們在太陽底下累死累活,汗珠子摔八瓣,掙這點工分。人家在寺里唱唱跳跳,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就拿最高工分10分?這……這算哪門子道理?
(他的聲音不高,但在沉默勞作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清晰。)
篾匠老張: (停下手中的鋤頭,接口道,同樣憤懣) 誰說不是呢!老王哥,你這話在理!李貴那小子,仗著他爹是部長,整天耀武揚威,扛著根燒火棍(指空槍),正經事不干一點!他懂個屁!
養豬老劉: (也直起腰,捶著背,嘆氣) 唉,這世道……力氣不值錢,嗓門大、會來事的倒吃香了。那10分工分,夠買幾斤鹽了?
勞力甲: (小聲嘀咕) 就是!憑啥啊?我們累得像牛馬……
勞力乙: (嘆氣) 少說兩句吧,讓人聽見……
劉德厚: (在不遠處挖著,聽到了議論,他直起身,黑著臉,沒說話,但眼神里的怒火更盛了。他狠狠一鋤頭下去,挖出一大串紅薯,泥點四濺。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認同和更大的憤怒。
(不滿的情緒像瘟疫一樣在勞作的隊伍中蔓延開來,雖然聲音壓低了,但竊竊私語不斷。只有沉重的勞作聲和山上傳來的噪音,交織在這片充滿怨氣的土地上。)
場:12
時:夜
景:李貴家 (李貴房間)
人:李貴
(李貴斜靠在床上,就著昏暗的煤油燈,擦拭著他那把寶貝三八大蓋。油布擦過槍管,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他臉色陰沉。)
(敲門聲。一個年輕的民兵推門探頭。)
民兵:營長,打聽清楚了。紅薯地里抱怨的,是經濟場木工組的老王起頭,王木匠。篾匠老張、養豬的老劉頭也附和了。劉德厚……沒吭聲,但臉色很難看。
李貴:(擦拭的動作猛地停住,眼中寒光一閃) 王木匠?(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哼,反了他了!敢污蔑宣傳隊是‘唱唱跳跳’?敢質疑最高工分的革命意義?(他“咔噠”一聲,將擦拭好的槍栓裝上,動作帶著狠勁) 這是典型的落后言論!是對抗革命!是對革命文藝路線的惡毒攻擊!(他站起身,將軍大衣披上) 去,叫上兩個人,帶上家伙,跟我走!
場:13
時:夜
景:老王 (王木匠) 家
人:老王,老王婆娘,孩子,李貴,民兵甲、乙
(簡陋的農舍。一盞煤油燈如豆。老王剛拖著極度疲憊的身子進門,還沒來得及坐下喝口水。他婆娘在灶臺邊收拾,兩個孩子縮在角落的床上。)
(“砰!”一聲巨響,門被粗暴地踹開!)
(李貴帶著兩個背著步槍的基干民兵,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煤油燈光劇烈搖晃,映得他們影子在土墻上張牙舞爪。)
老王婆娘、孩子:(嚇得尖叫一聲,婆娘趕緊護住孩子,縮到灶臺后,瑟瑟發抖)
老王:(驚得魂飛魄散,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李……李營長?啥……啥事啊?我這……剛下工回來……
李貴: (聲音冰冷如鐵,不容置疑) 王木匠!跟我們到大隊部走一趟!有些思想問題,需要跟你好好談談!深刻談談!
老王: (腿一軟,幾乎癱倒) 談……談啥?李營長,我……我啥也沒干啊!我就是……就是在地里……
李貴:(粗暴打斷) 少廢話!讓你走就走!(對民兵使了個眼色) 帶走!
(兩個民兵如狼似虎地上前,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架起癱軟的老王就往外拖。)
老王婆娘: (哭喊著撲上來) 他爹!你們要干啥!他爹!(被一個民兵粗暴地推開)
孩子: (嚇得哇哇大哭)
(老王像一袋沉重的土豆被拖出門,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門板在寒風中搖晃。屋內只剩下女人壓抑的哭泣和孩子驚恐的抽噎聲。)
場:14
時:夜
景:塔山寺雜物黑屋
人:李貴,老王,民兵甲、乙 (守在門外)
(黑屋子。只有一盞小馬燈放在角落的破桌子上,光線昏暗,勉強照亮一小片區域。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霉味和淡淡的農具鐵銹味。)
(老王被推搡進來,踉蹌幾步,差點摔倒。他驚恐地看著昏暗燈光下李貴那張陰沉的臉。兩個民兵守在門外,門被關上。)
李貴: (背著手,繞著驚恐萬狀的老王踱步,皮鞋踩在泥地上發出“噠、噠”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瘆人) 王木匠,日子過得挺舒坦啊?有力氣在地里嚼舌根子?(突然停下,逼視老王) 說!誰指使你的?!是不是劉德厚?!他對宣傳隊不滿,對最高工分不滿,對李部長不滿,就指使你在下面煽風點火,破壞革命團結,對抗上級指示?!
老王: (渾身篩糠,聲音帶著哭腔) 沒……沒有啊!李營長!天地良心!是我……是我自己糊涂!胡說八道!跟劉主任沒關系!跟任何人都沒關系!我……我該死!我嘴賤!(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李貴:(冷笑) 自己說的?(猛地湊近,熱氣噴到老王臉上) 我看你膽子不小嘛!宣傳占領文化陣地,是當前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是最高指示!你竟敢污蔑是‘唱唱跳跳’?你眼里還有沒有黨?有沒有毛**?!(聲音陡然拔高,震得屋頂掉灰)
老王: (癱軟在地,磕頭如搗蒜) 我有罪!我有罪!李營長!我反動!我落后!我覺悟低!我該死!我……我接受改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李貴: (俯視著他,眼神像看一條蟲子) 不敢了?(語氣陰森) 我看你是口服心不服!你這種落后分子,就是隱藏在人民群眾中的定時炸彈!不好好給你治治病,你就不知道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有多硬!(對門外) 進來!幫他好好“提高提高”覺悟!記住,要體現“革命的人道主義”!
(門開了,兩個民兵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影子完全籠罩了地上顫抖的老王。李貴退到陰影里,點燃一支煙,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滅。)
(鏡頭切向門外:)
(死寂的寺廟院子。只有黑屋里傳出幾聲沉悶的擊打聲、壓抑的痛哼和含糊不清的求饒聲。守門的民兵面無表情。遠處大殿的窗戶透著宣傳隊排練后殘留的微弱燈光,映著那叢在夜風中搖曳的野玫瑰,紅得如同凝固的血。)
場:15
時:晨
景:經濟場紅薯地
人:劉德厚,老王,其他勞力
(天剛蒙蒙亮,寒霜覆蓋著田野。紅薯地已接近收尾,剩下最后幾壟。)
(勞力們陸續下地。)
(老王出現了。他低著頭,一瘸一拐,動作比平時更遲緩僵硬。他臉上帶著幾塊明顯的、青紫色的淤痕,嘴角也腫了。他不敢看任何人,徑直走到田壟邊,拿起鋤頭,默默地、拼命地挖著,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和屈辱都發泄到泥土里。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勁。)
(劉德厚看到了老王臉上的傷和他異常的狀態。他眉頭緊鎖,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兔死狐悲的寒意。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看到老王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最終只是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用力地揮起了鋤頭,砸向堅硬的土地。)
(其他勞力也看到了老王,紛紛低下頭,眼神躲閃,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沒人說話,只有鋤頭挖進泥土的沉悶聲響。恐懼,像冰冷的霜氣,無聲地滲透進每個人的骨髓里。)
場:16
時:晨
景:塔山寺倉庫/地窖
人:劉德厚,老王,勞力們 (群)
(幾天后,霜降前。)
(倉庫和地窖里,堆滿了小山般的紅薯。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紅薯的甜味。)
(劉德厚站在倉庫門口,看著一筐筐紅薯被抬進去,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白氣。他臉上帶著連日勞累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務的踏實感。勞力們也都累得夠嗆,但看著滿倉的收獲,疲憊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欣慰。只有老王,依舊沉默地干著活,臉上淤痕未消。)
劉德厚: (聲音沙啞,但透著力量) 好了!搶收快要完畢!總算趕在霜降前頭了!大家伙兒……這久辛苦了!
(勞力們發出低低的、疲憊的回應聲,陸續散去。)
場:17
時:晨 (黎明前最黑暗時)
景:李貴家門外
人:趙戊生,李貴
(寒風凜冽,星斗稀疏。趙戊生裹著破舊的棉襖,頂著寒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李貴家院門外。他搓了搓凍僵的手,用力敲響了門板。)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李貴睡意惺忪、帶著被打擾的不快聲音。)
李貴 (畫外音):誰啊?!天還沒亮呢!催命啊?!
趙戊生: (聲音帶著疲憊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貴,是我。趙戊生。
(門“吱呀”一聲開了。李貴披著棉襖,睡眼惺忪,一臉不耐煩地探出頭。)
李貴: (看清是支書,稍微收斂了點,但還是嘟囔) 支書?啥事啊?這大冷天的……
趙戊生:今天有重要任務給你。進去說。(兩人進屋,趙戊生壓低聲音。) 你今天開拖拉機去縣城,把咱們場里攢的那批松脂交了。(從懷里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條) 順便,(把紙條塞進李貴手里) 把蔣宣委交代的那兩戶下放的人家,接回來。蔣宣委在縣城和平戲院門口等你。記住,這是政治任務!(盯著李貴的眼睛) 路上注意安全,人……要安全接到。態度上……(加重語氣) 把握好分寸!既要體現改造的嚴肅性,也要注意……影響!別給我捅婁子!
李貴: (接過紙條,借著油燈微光看了看地址,塞進衣兜。想到要去縣城,還能交完松脂逛逛,心里有點高興,但想到要接幾個“臭老九”、“戲子”回來,又覺得晦氣。他撇撇嘴) 行,知道了支書。保證完成任務!(心里盤算:交了松脂,先去國營飯店吃碗帶肉的面條,再去供銷社看看新到的軍帽……最后再去接人。)
場:18
時:晨
景:通往縣城的山路 / 拖拉機旁
人:李貴
(天色依然漆黑,只有東方天際透出極微弱的一絲魚肚白。群山巨大的黑影沉默地矗立。)
(“突突突……突突突……吭哧……吭哧……” 那輛老掉牙的“東方紅”28馬力拖拉機被李貴發動起來,排氣管噴出濃黑的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格外刺鼻,如同怪獸的喘息。)
(李貴裹緊軍大衣,跳上冰冷的駕駛座。他掛上檔,離合器踩下又松開。拖拉機像一頭極不情愿的老牛,劇烈地抖動了幾下,發出巨大的噪音,終于吭哧吭哧地向前挪動起來。昏黃的車燈劃破黑暗,在崎嶇的山路上劇烈地搖晃著,像一只在寒風中摸索前行的螢火蟲,渺小而孤單。)
(李貴坐在顛簸的駕駛座上,身體隨著車身搖晃。他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驅散寒意。他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一小段坑洼土路,思緒飄向縣城。)
(他腦海里浮現出想象中的下放戶:)
男的:油頭粉面,戴著眼鏡,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定還穿著舊西裝?一臉倒霉相。
女的:哭哭啼啼?或者一臉死灰?會不會還有穿著旗袍、燙著卷發的?(他輕蔑地啐了一口)
孩子:拖油瓶,麻煩!
李貴 (內心獨白,帶著輕蔑):哼!管你們以前是角兒還是領導,到了塔山,是龍得給老子盤著!是虎得給老子臥著!勞動改造?先讓你們嘗嘗山里的土坷垃是啥滋味!改造?看老子怎么好好“改造”你們!正好,給宣傳隊添倆現成的“角兒”,戴罪立功?哼,想得美!先殺殺你們的威風!
(拖拉機在黑暗中顛簸前行,駛向山外那個對他們而言同樣陌生又充滿未知的世界。引擎的轟鳴聲在山谷間回蕩,漸漸遠去。)
(鏡頭拉高:蜿蜒的山路上,拖拉機微弱的燈光在無邊的黑暗和群山的包圍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塔山村在晨曦微光中露出一角輪廓,塔山寺廢墟上的野玫瑰在寒風中搖曳,紅得驚心,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這臺駛向風暴源頭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