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數:約19場景
時長:約50分鐘
類型:年代、情感、命運
本期簡介:
凜冬驟至,塔山宣傳隊因文藝匯演獲譽,李貴借勢欺壓肖暉、覬覦香玫。肖暉與香玫于巖洞定情,卻意外孕育新生命。李貴車禍后心生毒計,借一張破涼席與劇照炮制“反革命詛咒”冤案。批斗風雪夜,兩個年輕生命與未降世的孩子共同直面時代的刺骨寒刃。
主要人物:
1. 肖暉(22歲):原縣劇團名角肖正華之子,才華橫溢卻因“四類分子”身份受壓。本集展現其從隱忍到爆發,再到為愛擔當的蛻變。隨身油紙包內藏**,象征精神火種。
2. 香玫(20歲):原縣劇團導演譚國棟之女,宣傳隊臺柱。柔美堅韌,粉紅圍巾是愛情信物亦是精神鎧甲。本集面臨身體(孕吐)與精神(李貴逼迫)雙重壓迫,在絕境中迸發母性力量。
3. 李貴(30歲):民兵營長,掌宣傳隊實權。臉上新增燙疤與腿瘸使其扭曲加倍。將權力欲、報復心雜糅為致命毒火,涼席構陷是其惡念的“巔峰創作”。
4. 肖正華(50歲):肖暉父,前名角。沉默如銹蝕的鐘,唯在藝術遭褻瀆時發出鈍響。一句臺詞暗藏兩代藝人風骨。脊背微駝,但偶爾挺直時仍有舊日風姿。
5. 李部長(45歲):縣***領導。欣賞才華卻屈從時勢,其復雜態度是時代矛盾的縮影。穿著筆挺的灰色中山裝,說話帶著官腔,但看戲時眼神會泄露真實的欣賞。
6. 女記者(25歲):縣宣傳干事。贈照片之舉象征人性微光,相機是“第三只眼”隱喻。短發,戴眼鏡,充滿理想主義的熱忱。
7. 王三禿子(40歲):大隊會計,李貴狗腿子。諂媚與狠毒兼具,是李貴惡行的具體執行者。頭頂油光锃亮,眼神閃爍。
8. 肖紅娟(45歲):香玫母親,膽小怕事,被成分和現實壓垮的文藝婦女。皺紋深刻,眼神常含驚懼,對女兒的愛與現實的恐懼撕扯著她。
9. 趙老伯(70歲):牧羊孤老(僅存在于回憶與旁人口中)。洞中火塘與草鋪成關鍵場景締造者,死后無人證清白的設定強化宿命感。佝僂、沉默,與羊群為伴。
主要場景:
1. 塔山寺排練場:殘破佛像以紅布遮蓋,墻上“文藝為人民服務”標語墨跡淋漓。漏風窗欞掛冰棱如劍,寒氣與劣質煙味混雜。角落里堆放著蒙塵的舊戲箱和破損的刀槍把子。
2. 縣醫院病房:綠墻漆剝落,消毒水味刺鼻,吊瓶滴答如計時器。窗外是光禿的梧桐枝椏。
3. 縣劇院后臺:褪色紅絨幕布,油彩、頭油、汗味混合的濃烈氣息。化妝鏡邊緣布滿水銀斑駁的痕跡。
4. 縣招待所房間/走廊:房間狹小,白灰墻,硬板床。走廊狹長壓抑,燈泡昏黃閃爍,盡頭窗戶蒙著厚厚的灰塵。李貴黑影撲窗的慢鏡與香玫暖瓶砸下的碎裂聲構成恐怖段落。
5. 盤山公路/無名巖洞:山路崎嶇,一側是峭壁,一側是深溝。巖洞洞口形似**,洞壁滲水聲如心跳。洞內空間不大,地面相對平整,角落鋪著厚厚干草,散落著幾塊黑乎乎的石塊可當坐處。洞壁有經年累月的煙熏痕跡。篝火將糾纏人影投于巖畫般的壁面,稻草堆成天然婚床。洞口竹、席隨風翻飛如幡。洞外視野開闊,可見連綿山嶺。
6. 解放牌卡車車廂:蒙著軍綠色厚帆布篷的車廂,鐵皮冰冷,顛簸時發出巨大轟響,車廂內光線昏暗,彌漫著柴油味和人體氣味。
7. 香玫家:低矮土坯房,屋內昏暗,灶臺冰冷,梁上懸著臘肉(李貴提親禮)。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豬草味。
8. 大隊部:墻上掛著大幅毛**像和地圖,地圖上釘滿象征“斗爭動向”的紅箭頭。一張破舊辦公桌,幾條長凳。氣氛壓抑。
9. 打谷場批斗臺:谷場中央臨時用木板和條凳搭建的簡陋臺子。臺側豎著兩根綁過牲口的粗糙木柱。汽燈慘白光束切割黑暗,在雪地上投下巨大晃動的陰影。風雪卷起臺下零落的“打倒”標語。背景是塔山寺模糊的黑影。
10. 廢棄倉庫:原為堆放農具處,四處漏風,蛛網密布,角落有霉爛的稻草堆。寒冷徹骨,只有高處一個小氣窗透進微光。
場:1
景:塔山寺外
時:晨
人:香玫
(字幕:1970年初冬 塔山村)
(鉛灰色云層低垂,仿佛觸手可及,沉重地壓在連綿起伏的光禿山嶺上。昨夜一場嚴霜,將枯黃的田野、灰黑的屋頂、蜿蜒的土路,乃至塔山寺飛檐翹角上殘存的幾片衰草,都嚴嚴實實地裹上了一層慘白的冰晶,在死寂的晨光中泛著冰冷的光澤。空氣凜冽刺骨,吸一口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感。塔山寺古老的飛檐下,一排排粗壯、鋒利的冰棱倒懸著,宛如無數把淬了寒光的匕首,無聲地指向這片凍僵的土地。)
香玫獨自佇立在寺前空曠的場地上,單薄的身影在巨大的荒涼背景下顯得格外渺小。她緊緊裹著那條粉紅色的毛線圍巾,幾乎將半張臉都埋了進去,只露出一雙盛滿憂慮的大眼睛。她呵出的氣息瞬間化作一團白霧,又迅速消散在寒風中。
(特寫)香玫凍得微紅的手指,輕輕地、反復地摩挲著圍巾細膩的絨毛,指尖感受著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暖。一陣更猛烈的北風呼嘯著卷過,掀起圍巾的一角,內里用淺色毛線精心繡著的一個小小的“暉”字,一閃而逝。
香玫(嘴唇翕動,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吞沒,帶著一絲甜蜜的酸楚):“縣里演出補助…省下來…夠買三斤肥膘肉呢…” (她將臉更深地埋進圍巾里,閉上眼睛,仿佛在汲取某種力量)
(閃回,暖色調):縣供銷社簡陋的柜臺。年輕的肖暉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卷用手帕包著的零錢,一枚一枚仔細地數給售貨員。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柜臺里那條粉紅色的圍巾上,眼神明亮而充滿期待。接過用牛皮紙仔細包好的圍巾時,他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畫外音)尖銳、破鑼似的嘶吼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寂靜——“集合!全體宣傳隊集合!動作快點!” (聲音來自寺內)
場:2
景:寺內排練場
時:日
人:李貴、肖正華、肖暉、香玫
大殿被改造得面目全非。高大的佛像被一塊巨大的、寫著“破四舊立四新”的紅布蒙頭蓋住,只露出模糊的輪廓,顯得詭異而壓抑。墻壁上刷著鮮紅的標語“文藝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為工農兵服務!”,墨跡淋漓,觸目驚心。墻角堆著一些“破四舊”時砸爛的羅漢頭像碎片和褪色的經幡殘骸。幾扇破舊的木格窗糊著發黃的報紙,寒風從縫隙里鉆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屋子中央生著一個嗆人的炭火盆,但熱量微弱,無法驅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一張缺了角的破舊木桌擺在正對大門的位置。
李貴穿著臃腫的舊軍棉襖,叉著腰,像座黑塔般立在臺階上,嘴里叼著劣質煙卷,煙霧繚繞中,一雙被煙熏得發黃的小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陸續進來的人群。肖正華佝僂著背,沉默地用一塊破布擦拭著堆在角落的破舊道具(幾把木頭槍、紅纓槍頭),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肖暉坐在一條長凳上,低頭調試著手中一把舊二胡的琴弦,眉頭微蹙。香玫匆匆戴上印有“紅星劇團”字樣的紅袖章,快步走進隊伍中站好,刻意避開了李貴的視線。
李貴 (用力吸了口煙,將煙屁股狠狠摔在地上,用腳碾滅,聲音帶著煙酒過度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權威):都聽好了!今天排練新節目——《老倆口學毛選》! (他目光再次精準地釘在香玫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 我演老頭子!香玫演老婆子! (他故意頓了頓,加重語氣) 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這是縣里李部長點名要看的重點節目!要演出革命夫妻那種…火熱的、積極向上的感情!明白嗎?
肖正華 (擦拭道具的手突然停住,他抬起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帶著舊日名角特有的穿透力,眼神里有種被壓抑的執著):李營長…這出戲,唱腔是魂。老頭子的唱段,講究個蒼勁渾厚,得有那股子…歷經滄桑又一心向黨的勁頭… (他看向肖暉,眼神復雜) …肖暉他從小跟我學,路子熟,嗓子也更貼…
李貴臉上的橫肉瞬間繃緊,小眼睛射出兇光!他猛地一腳踹在身旁一條長凳上!
(聲效):哐當!嘩啦!長凳翻倒,砸在旁邊一張小桌上,桌上一個積滿茶垢的搪瓷缸子被震落在地,渾濁的污水潑濺出來,正好污損了鋪在桌上的一張“忠字舞”動作分解圖。
李貴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步竄到肖正華面前,手指幾乎戳到對方鼻尖,唾沫星子噴濺,聲音陡然拔高,充滿戾氣):肖正華!你他媽什么意思?!啊?每出戲都得讓你那個兒子當主角?!這是嚴重的資產階級名利思想!是搞特殊化!是階級立場不堅定! (他環視噤若寒蟬的眾人,聲音更加尖利) 你想干什么?想復辟你們舊文藝黑線那一套嗎?!別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再敢護犢子,信不信老子明天就送你去后山勞改隊啃凍土豆?!
肖暉“霍”地站起,攥著二胡琴弓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眼中怒火翻騰,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獅。
香玫臉色煞白,不顧一切地伸手死死扯住肖暉后腰的衣角,指甲隔著薄棉襖掐進他皮肉里,用眼神拼命哀求他冷靜。
(聲效):錚——!
肖暉手中的二胡琴弦因他瞬間爆發的力量而驟然崩斷!刺耳的余音在死寂的排練場里回蕩,仿佛預示著某種不祥。
場:3
景:排練場
時:夜
人:李貴、香玫、肖暉
一盞昏黃的汽燈懸掛在房梁上,滋滋作響,光線搖曳不定,將場內眾人投下的影子拉扯得奇形怪狀,如同群魔亂舞。炭火盆里的火苗奄奄一息。
李貴套著一件皺巴巴的土布褂子,腰間扎著草繩,手里拿著一個長長的旱煙桿,裝模作樣地扮著老漢。香玫穿著藍底白花的舊棉襖,頭上包著塊褐色頭巾,努力進入角色。
(排練中段) 李貴飾演的“老頭子”顫巍巍地要去扶“老婆子”香玫。他借機一把緊緊抓住香玫的手臂,手指用力,幾乎要嵌進她肉里。身體也順勢緊貼上去,另一只握著煙桿的手,借著“指點毛選”的動作,用那冰涼的銅煙鍋頭,有意無意地、極其緩慢地蹭著香玫大腿外側的棉褲。濃烈的劣質煙草味混雜著他身上那股濃重的汗酸和頭油的氣息,像一張無形的污網,兜頭罩向香玫。
香玫 (身體瞬間僵硬,強忍著惡心和恐懼,努力維持著唱腔,但聲音無法抑制地帶上了顫音):毛選…(聲音不穩) 寶書哎…金光閃…句句…(走音) 句句是真理…
特寫:煙鍋頭粗糙的邊緣,在香玫棉褲上反復蹭過的地方,棉布纖維被磨破,露出一點暗色的棉絮,仿佛被燙出了一個無形的洞。香玫瞳孔驟縮,臉色更加蒼白。
李貴 (假意對臺詞,臉湊近香玫耳邊,壓低聲音,帶著濃重的酒氣):抖啥?冷啊?…瞧這小臉白的…晚上來大隊部…爐子燒得旺,哥給你…好好烤烤火…保管你渾身都熱乎… (他故意加重了“烤火”二字)
香玫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再也無法忍受,猛地推開李貴的手,捂住嘴,踉踉蹌蹌地沖出排練室大門,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肖暉一直緊盯著,見狀立刻放下樂器,毫不猶豫地追了出去。排練場里一片尷尬的死寂,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出聲。李貴站在原地,臉上非但沒有尷尬,反而浮現出一絲陰鷙而得意的笑容,他慢悠悠地抬起煙桿,深深吸了一口。
場:4
景:寺院后墻根
時:夜
人:香玫、肖暉
寺院后墻荒僻,殘破的斷碑半埋在積雪里,幾株枯死的藤蔓纏繞在墻頭,上面掛著長長的冰凌,在慘淡的月光下閃著寒光。空氣比前院更加冰冷刺骨。
香玫蜷縮在一處背風的斷碑后,彎著腰,劇烈地干嘔著。她早上只吃了幾口發霉的紅薯,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幾口苦澀的酸水。冰冷的空氣刺激著她的喉嚨和鼻腔,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肖暉的身影出現在墻邊,他一眼看到香玫單薄無助的身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肖暉 (聲音帶著焦急和心疼):香玫!你怎么啦?
肖暉快步沖到香玫身邊,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樣單薄、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帶著他體溫的棉襖瞬間將香玫包裹住。他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在她后背輕輕拍撫著,動作笨拙卻充滿憐惜。
肖暉 (拍著她的背,聲音低沉壓抑著憤怒):那個畜生!他再敢碰你一下,我…我剁了他的爪子!
香玫 (好不容易止住干嘔,虛弱地靠在冰冷的石碑上,臉上淚痕未干,在月光下凝成了細小的冰碴。她抬起頭,眼中是深深的恐懼和無奈):剁?他是民兵營長…手里有槍…你爸,還有我爸…都在他手里攥著…拿什么跟他拼?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肖暉 (看著她在寒風中蒼白脆弱的臉,一股巨大的沖動涌上心頭。他猛地抓住香玫凍得冰涼的手,緊緊握在自己同樣冰涼卻異常堅定的手掌中,眼神灼灼地凝視著她):結婚!香玫!我們結婚吧!明天就去公社打證明!
香玫猛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肖暉,仿佛沒聽清他的話。幾秒鐘后,巨大的震驚、隨之而來的狂喜、以及更深重的憂慮像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更多的淚水洶涌而出,這一次是復雜的、百感交集的淚水。
香玫 (聲音哽咽,帶著哭腔和恐懼):結婚?…現在?…現在這情況…李貴他…他怎么會放過我們?他會…
肖暉 (用力握緊她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聲音斬釘截鐵):正因為這樣!更要早點把名分定下來!名正言順了,他多少會收斂點!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總比現在這樣提心吊膽、任人欺凌強!名分定了,我護著你,天經地義! (他眼神熾熱而堅定) 今晚!今晚我就跟爸媽說!
香玫望著肖暉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和濃得化不開的深情,仿佛一個溺水瀕死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巨大的恐懼被這股強大的力量稍稍驅散,希望的微光從心底升起。她用力地點點頭,淚水還在流淌,嘴角卻終于艱難地、綻開了一絲帶著無限憧憬和勇氣的微笑。兩人呵出的白氣在清冷的月光下交融、升騰,仿佛一個無聲的誓言。
場:5:
景:盤山公路
時:日
人:李貴、村民
通往縣城的土路覆蓋著一層薄冰,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路面狹窄崎嶇,一側是陡峭的山壁,裸露著灰黃的巖石;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溝壑,溝底堆著嶙峋的亂石和枯枝。寒風在山谷間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打著旋兒。
李貴駕駛著一輛破舊的、漆皮剝落的大型拖拉機,“突突突”地在山路上顛簸前行。車斗里坐著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縮著脖子的村民。
李貴心情似乎不錯,嘴里哼著不成調的“***”片段,一只傷腿(上次車禍的傷還沒好利索)別扭地伸著。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路邊光禿禿的酸棗樹——突然定住!
(閃回,李貴主觀視角,暖昧色調):秋天,宣傳隊路過此地。香玫踮起腳尖去夠高處一顆紅透的酸棗,棉襖下擺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緊致的腰肢和流暢的腰線,在陽光下格外晃眼。
李貴 (喉結滾動了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臉上浮現出的奸笑,自言自語,聲音含混不清):結了婚?…嘿…老子讓你當活寡婦…早晚是我的… (他沉浸在骯臟的幻想里,眼神迷離)
前方一個急彎!李貴本該減速換低檔,但他心神蕩漾,完全沉浸在臆想中,握著方向盤的手竟下意識地、猛地向左打了一把!
(聲效)嘎吱——!砰!嘩啦!
車身在薄冰上瞬間失控,劇烈地向右側傾斜!車斗里的村民發出驚恐的尖叫!拖拉機猛地撞向路邊堆積的雪堆,巨大的慣性使其無法停止,整個車身轟然側翻,沿著陡坡翻滾著栽進了深溝!擋風玻璃在翻滾中碎裂,蛛網般的裂痕觸目驚心。
村民甲 (艱難地從扭曲變形的車斗里爬出來,滿臉是血和泥雪,驚恐地望著溝底,發出凄厲的慘叫):救命啊!李營長!李營長腿折啦!
溝底,李貴被壓在部分變形的駕駛室下,右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額頭上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混著泥土糊了半張臉。劇痛讓他瞬間從淫夢中清醒。他掙扎著用一只沒被壓住的血手死死抓住溝邊的積雪和枯草,瞪大充血的雙眼,死死望向塔山村的方向,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充滿了痛苦和刻骨的怨毒:肖…暉…媽的…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場:6
景:縣醫院病房
時:夜
人:李貴、王三禿子
一間簡陋的病房。墻壁下半截刷著早已剝落的綠色墻漆,上半截是骯臟的白灰。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碘伏和劣質煙草混合的刺鼻氣味。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懸在屋頂。李貴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床頭掛著一個透明的玻璃吊瓶,藥液正以緩慢而單調的節奏滴落。窗外是光禿禿的梧桐樹枝椏,在寒風中晃動。
李貴臉色蠟黃,額頭上包著滲出血跡的紗布,眼神陰郁暴躁。王三禿子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手里拿著一個表皮發皺的蘋果,正用一把小刀笨拙地削著,削下來的皮又厚又不均勻。
李貴 (猛地捶了一下床板,震得吊瓶晃蕩,聲音嘶啞焦躁):離縣里匯演就剩三天了!《老倆口學毛選》是壓軸!這時候老子躺在這兒…操!
王三禿子 (手一抖,差點削到手指,連忙賠著諂媚的笑):營長,您別急,傷筋動骨一百天…您這是為革命光榮負傷!李部長都表揚了…
李貴 (不耐煩地打斷):少他媽放屁!節目呢?誰演老頭子?是不是肖暉那狗崽子?
王三禿子 (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是…是縣里***的意思…李部長親自拍板…說節目質量要緊…肖暉他…他確實演得好…
李貴眼中瞬間爆發出狂怒和嫉妒,像一頭受傷的困獸,猛地伸手去抓床頭柜上的竹殼暖水瓶,想砸出去!但動作牽動了傷腿,痛得他齜牙咧嘴。就在他手碰到暖水瓶粗糙的竹編外殼時,動作突然頓住了!
(特寫)李貴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暖水瓶那黃褐色的、編織緊密的竹制外殼。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臉上的肌肉扭曲著,那幾道燙傷的疤痕在昏暗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一個惡毒而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嘴角開始不受控制地咧開,形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他慢慢收回了手。
場:7
景:縣劇院后臺
時:日
人:肖暉、香玫
后臺狹窄而忙碌。褪色的深紅色絨布幕布沉重地垂掛著,散發著灰塵和年代的氣息。空氣中混雜著刺鼻的油彩、發蠟頭油、汗味和化妝粉的味道。幾面水銀斑駁的化妝鏡前,演員們正在緊張地準備。燈光昏黃。
肖暉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木凳上,對著一面裂紋的鏡子,小心翼翼地往下巴和鬢角粘貼著灰白的胡子。香玫坐在他旁邊的條凳上,正用一支禿了毛的畫筆蘸著深褐色的油彩,仔細地在臉上點畫著老年斑。兩人都穿著打補丁的舊棉襖改成的“老農”服裝。
香玫 (側頭看著鏡中肖暉粘胡子的動作,嘴角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聲音輕柔):你爸教的那個…手腕微微發顫的動作…真像,活脫脫就是個倔老頭。
肖暉 (小心地按平最后一點胡茬,對著鏡子調整,眼神專注,也帶著一絲追憶):嗯。他當年演《徐策跑城》,就靠這一手抖髯口的絕活…滿堂喝彩… (他忽然頓住,眼神瞬間黯淡下來,聲音低沉下去) …現在…也只敢在教這些‘革命戲’的時候,偷偷用點老底子… (他拿起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褂子,替香玫整理好有些歪斜的衣領)
后臺燈光驟然變得明亮刺眼!
(畫外音,急促):《老倆口》準備!燈光!音響!快!
肖暉和香玫對視一眼,所有的憂慮和沉重暫時被壓下。他們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緒和衣物。肖暉向香玫伸出手臂,香玫自然地挽住。兩人目光交匯,無需言語,彼此眼中都充滿了信任和一種同舟共濟的默契。他們挽著手,挺直脊背,大步走向側幕條,準備迎接那刺目的舞臺燈光和未知的命運。
場:8
景:舞臺中央
時:日-內
人:肖暉、香玫
簡陋的舞臺被布置成一個“貧下中農”的家,土炕、炕桌、煤油燈。舞臺后方懸掛著巨大的、用紅紙剪成的“毛選”書模型,下方投射著象征性的紅光,將整個臺面染成一片暖紅色調。
肖暉粘著白胡子,戴著舊氈帽,微微佝僂著背。香玫包著頭巾,臉上畫著皺紋,穿著臃腫的舊棉襖。兩人坐在炕桌兩側,桌上攤開一本巨大的“毛選”。
肖暉 (扮演老漢,聲音蒼勁而飽含“深情”,眼神卻努力尋找著香玫的眼睛):毛**的書啊…(拖腔) 我最愛讀!千遍那個萬遍喲…下功夫! (他伸出手,指向桌上的“書”)
香玫 (扮演老婆子,臉上洋溢著樸實的笑容,聲音清亮帶著喜悅):深刻的道理哎…(接唱) 我細心領會!只覺得心眼里頭…熱乎乎!
(特寫)兩人在“學習”過程中,手在炕桌下自然地交握在一起。肖暉粗糙的指尖,極其隱蔽地在香玫冰涼的手心里,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字——“忍”。
音樂激昂起來。兩人站起身,面向觀眾,飽含“激情”地合唱**段落。
(聲效)雷鳴般的掌聲驟然爆發!臺下甚至有人激動地站了起來。
場:9
景:縣招待所食堂(臨時慶功宴)
時:夜
人:
招待所食堂被臨時布置,幾張油膩的八仙桌拼在一起。桌上擺著幾大盆飄著零星油花的燉白菜、一大盆紅燒肉、一筐白面饅頭,還有幾瓶廉價的白酒。氣氛還算熱烈。
李部長紅光滿面,端著印有“為人民服務”紅字的搪瓷杯。肖正華坐在角落,低著頭,面前放著沒怎么動的食物。肖暉和香玫被眾人簇擁著,臉上帶著疲憊而勉強的笑容。那位短發戴眼鏡的女記者背著她的老式海鷗相機,笑容真誠地擠到他們面前。
李部長 (舉杯,聲音洪亮,帶著官腔):同志們!塔山紅星劇團,這次匯演,打出了風格,打出了水平!尤其是《老倆口學毛選》,感情真摯,表演到位!充分體現了我們貧下中農學**著作的無限熱情!我代表縣***,向大家表示祝賀! (眾人鼓掌)
女記者 (走到肖暉和香玫面前,臉上洋溢著真誠的笑容,遞過來兩張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黑白照片):快看看!剛洗出來的!
(照片特寫)一張是兩人在臺上深情對視的瞬間,眼神交匯處流淌的情感幾乎要溢出畫面;另一張是合唱**時的定格,充滿了“革命激情”。
女記者 (笑著說,帶著南方口音,語速輕快):這張《老倆口》拍得多傳神!比那些印出來的電影海報還要漂亮,還要真實! (她俏皮地眨眨眼,壓低了聲音,用帶著明顯粵語腔調的普通話,真誠地說) 我把這兩張照片送給你們,一來祝賀你們演出大獲成功,二來嘛… (她笑容更深) 我真心期待,戲里的‘老倆口’,能早日成為生活中相親相愛、白頭偕老的真夫妻!祝你們幸福!
肖暉和香玫接過照片,看著照片上彼此凝望的瞬間,聽著這來自陌生人的、毫無功利心的真摯祝福,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連日來的艱辛和委屈似乎都被這溫暖短暫地融化了。兩人臉上都飛起了紅暈,眼中閃著感動的光
肖暉/香玫 (同時,聲音有些哽咽):謝謝!太謝謝您了!
香玫將照片仔細地、珍重地放進了自己棉襖的內側口袋里,緊貼著心口的位置。
場:10
景:縣招待所走廊
時:深夜
人:李貴、香玫
狹長、幽深的走廊。墻壁斑駁,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每隔一段距離有一盞瓦數極低的白熾燈泡,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暈,將人影拉得細長扭曲。走廊盡頭的一扇高窗蒙著厚厚的灰塵,透進些許慘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如同牢籠的鐵欄。寒風從門窗縫隙鉆入,發出嗚嗚的哀鳴。
一個高大的黑影(李貴)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走廊盡頭,他貼著墻,拖著一條不太利索的腿,悄無聲息地挪向香玫的窗門。香玫在簡陋的房間里,躺在硬板床上,裹著薄被,似乎已沉沉睡去,但眉頭微蹙。
(主觀慢鏡頭,魚眼畸變效果)黑影在香玫房窗前停下,側耳傾聽片刻。一只粗壯、布滿老繭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截細鐵絲,動作極其熟練地、無聲地插入老式門窗的插銷,輕輕撥弄著。
(聲效)極其輕微的“咔噠”一聲。
房內,熟睡中的香玫猛地被一種強烈的、被窺視的毛骨悚然感驚醒!她心臟狂跳,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香玫 (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誰?!
回答她的是一聲沉悶的撞擊!
(聲效)砰!
窗戶插銷被強行撞開!窗戶猛地被推開!一個高大的黑影裹挾著室外刺骨的寒氣,像一頭嗜血的野獸,瞬間撲了進來,帶著濃烈的酒氣和一股令人作嘔的、熟悉的汗酸頭油味!黑影重重地將香玫死死壓在硬板床上!一只大手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
李貴 (沙啞、壓抑著興奮和**的聲音在香玫耳邊響起,滾燙惡臭的氣息噴在她脖頸上):別出聲!香玫妹子,是我!貴哥! (他另一只手開始瘋狂撕扯香玫的棉被和內衣) 乖乖的,從了我…跟我好!我保證你全家在塔山吃香的喝辣的!再也沒人敢欺負你們!要是敢喊…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幾乎讓香玫窒息) …老子就告你跟肖暉那狗崽子搞破鞋!讓你們這對狗男女一起游街!批斗!掛牌子!讓你們永世不得翻身!看誰還敢要你這破鞋!
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惡心感讓香玫爆發出驚人的求生力量!她拼命掙扎,雙腿奮力亂蹬,雙手在黑暗中胡亂摸索,想要推開這座沉重而惡心的肉山!突然,她的指尖觸到了床頭柜上那個沉甸甸的、竹殼的暖水瓶!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香玫使出全身力氣,抓起暖水瓶,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狠狠地朝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那顆頭顱砸了下去!
(聲效)嘭!——嘩啦!!
一聲悶響伴隨著暖水瓶內膽瞬間碎裂的刺耳炸裂聲!滾燙的開水四處飛濺!
李貴 (發出一聲凄厲非人的、殺豬般的慘嚎):啊——!!!我的臉!!
劇痛和灼燒感讓他瞬間松開了對香玫的鉗制,捂著臉從床上滾落在地,痛苦地蜷縮翻滾著。
香玫 (趁機連滾帶爬地翻下床,驚恐萬狀地縮到房間最遠的墻角,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渾身抖得像狂風中的一片枯葉,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眼神空洞而絕望)
李貴 (痛苦地**著,臉上、脖子上傳來火辣辣的、鉆心的刺痛,他知道自己肯定破相了。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劇痛和恐懼讓他不敢久留,更怕驚動其他人。他怨毒地瞪了一眼墻角縮成一團的香玫,聲音嘶啞扭曲):臭**!你…你給我等著!老子讓你生不如死!
李貴忍著劇痛,狼狽不堪地摸索著翻出窗戶,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特寫)敞開的窗臺上,留下了一小片粘稠的、在慘淡月光下顯得暗紅的血跡,還有幾塊鋒利的暖水瓶玻璃碎片,無聲地控訴著剛才發生的暴行。寒風呼嘯著灌入房間,卷動著地上的碎玻璃和開水漬。
場:11
景:盤山公路
時:晨
人:肖暉、香玫
天空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厚重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壓在山頭。醞釀了一夜的冷雨終于瓢潑而下,雨點又大又急,砸在冰冷的土路上,瞬間將路面變成了泥濘不堪的河流。枯草被打得伏倒在地,山石在雨幕中顯得模糊而猙獰。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臉上生疼。
肖暉撐開一件舊外衣,勉強擋在香玫頭頂,但根本無濟于事。兩人渾身早已濕透,單薄的棉衣沉重地貼在身上,刺骨的寒冷直透骨髓。香玫臉色慘白如紙,一手緊緊抓住肖暉的胳膊,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不時痛苦地彎下腰干嘔。
肖暉 (焦急地環顧四周,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臉頰不斷流下,他對著香玫的耳朵大吼,蓋過風雨聲):不行!雨太大了!路太滑!前面!前面半山腰!趙老伯放羊避雨的那個巖洞!快!去那里躲躲!
兩人互相攙扶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向山腰那個黑黢黢的洞口。泥水濺滿了褲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場:12
景:巖洞內
時:日
人:肖暉、香玫
洞口不大,僅容兩人彎腰進入。洞內比想象中寬敞干燥,呈不規則的穹窿狀。洞壁是深褐色的巖石,上面有經年累月煙熏火燎留下的黑色痕跡,摸上去冰涼而粗糙。角落里鋪著一層厚厚的、相對干凈的金黃色稻草,顯然是趙老伯的手筆。洞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羊膻味、柴火煙熏氣息和泥土味的特殊氣味。洞頂有細微的滲水,滴落在下方一個小水洼里,發出“叮咚、叮咚”規律而空靈的聲音,如同緩慢的心跳。洞外風雨聲被隔絕了大半,顯得內部異常安靜。
肖暉和香玫像落湯雞一樣沖進洞里,帶進一股濕冷的寒氣。兩人渾身滴水,凍得嘴唇發紫,瑟瑟發抖。
肖暉 (顧不上自己,焦急地看著香玫):凍壞了吧?快!快把濕衣服脫下來!這樣下去要生大病! (他借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手腳麻利地在洞里散落的枯枝中翻找著干燥些的) 洞里還有趙老伯留下的柴禾!生堆火!烤烤!
肖暉很快在靠近洞口避風處清理出一小塊地方,用幾塊石頭圍了個簡易火塘。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用油紙包著的火柴(幸好沒濕透),小心翼翼地引燃干燥的絨草,再慢慢加入細小的枯枝。橘紅色的火苗終于跳躍起來,噼啪作響,貪婪地舔舐著添入的柴禾。溫暖的光暈逐漸驅散了洞內的陰冷和黑暗,也照亮了兩人凍得青白的臉。跳躍的火光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投下巨大而搖曳的影子。
香玫凍得牙齒打顫,身體抖得像篩糠。她背過身去,羞澀而艱難地開始解開濕透的、沉重冰涼的棉襖扣子,火光勾勒出她玲瓏而單薄的背影曲線。
就在這時,兩只棲息在洞頂黑暗深處的蝙蝠被突然的煙火光亮和人氣驚擾,“撲棱棱”地振動著肉翼,幾乎是擦著香玫的臉頰和頭發,尖叫著從洞口飛了出去!
香玫 (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啊——!!
極度的驚嚇讓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本能地、不顧一切地轉身撲向火堆旁唯一的依靠——肖暉!
肖暉 (猝不及防,被香玫撲了個滿懷,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站立不穩,驚呼一聲):啊!
兩人一起跌倒在身后那堆鋪著厚厚干草的地鋪上!稻草發出干燥的窸窣聲。
篝火熊熊燃燒,發出溫暖而熱烈的“噼啪”聲。溫暖的火光在巖壁上投下兩人重疊的、緊密糾纏的、不斷搖曳的巨大身影。冰冷的濕衣緊貼著皮膚,劫后余生的恐懼感尚未散去,長久壓抑在心底的熾熱情感,以及這隱秘山洞所帶來的奇異的安全感和隔絕感…所有的一切,如同決堤的洪水,在這一刻徹底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兩人在干燥溫暖的稻草堆上緊緊相擁,濕冷的衣物被胡亂褪下、丟棄在一旁。年輕而熾熱的身體**地糾纏在一起,忘情地探索、給予和索取。粗重的喘息、壓抑的**、肌膚相親的細微聲響,在小小的巖洞里交織回蕩,與洞外依舊肆虐的凄風苦雨,共同奏響了一曲混雜著恐懼、渴望、禁忌與生命原始沖動的樂章。所有的委屈、恐懼、壓抑的愛戀和對未來的迷茫,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最熾烈的交融。
場:13
景:巖洞
時:雨過天晴
人:肖暉、香玫
洞外的風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灰藍色的天光從洞口滲入,驅散了洞內大部分的黑暗,顯得清冷而靜謐。篝火已經燃盡,只剩下一堆暗紅色的余燼,散發著溫暖的余熱。
香玫依偎在肖暉**而溫熱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一絲滿足后的慵懶。肖暉一手攬著她光滑的肩膀,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頂,低頭在她額角印下一個輕柔的吻,滿心都是失而復得般的珍視與安寧。
突然,香玫的身體猛地一僵!一陣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惡心感洶涌襲來!她猛地捂住嘴,掙脫肖暉的懷抱,踉蹌著沖到洞口,扶著冰冷的巖石,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肩膀痛苦地聳動著。
肖暉 (急忙抓起地上的烤干的衣服披上,跟了過去,一手扶住她,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后背,心中的不安如同洞外漸漸彌漫的晨霧,迅速積聚、擴大,聲音充滿擔憂):香玫?你到底怎么了?從昨天在江灣吃面就…是不是昨晚嚇得太厲害?還是著涼了?
香玫 (吐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胃里卻依然空空如也。她直起身,虛弱地靠在冰冷刺骨的巖壁上,臉色蒼白如紙,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深切的憂慮。她顫抖著抓住肖暉的手,按在自己依舊平坦卻仿佛蘊藏著驚天秘密的小腹上,抬起淚眼,聲音帶著哭腔,細若游絲): 暉哥…我…我這個月的…月事…一直沒來…而且這吐…不是第一次了…我倆…相親相愛這么久…我可能…可能是…有了…懷孕了…
肖暉如遭雷擊,整個人瞬間僵住了!懷孕?!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狠狠刺入他的腦海!在這個年代,未婚先孕是足以毀掉一個女人的滔天大罪!是會被唾沫星子淹死、被掛破鞋游街批斗的“破鞋”!更何況,他們是“四類分子崽子”,身份如此敏感!而李貴,正像一條毒蛇般在暗處虎視眈眈!
短暫的震驚和巨大的恐懼之后,肖暉看到了香玫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無助。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沉甸甸的責任、洶涌的憐惜,以及一種奇異的、初為人父的朦朧喜悅感,猛地沖上他的心頭,壓倒了所有恐懼!他猛地將香玫緊緊擁入懷中,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用盡全身力氣擁抱她!然后,他低下頭,重重地、帶著一種近乎劫后余生般的狂喜,親在她的額頭上!
肖暉 (聲音激動得有些發顫,眼中閃著淚光):玫!別怕!有我在!天塌下來我頂著!(他抬起頭,環顧著這個給他們帶來短暫溫暖和刻骨記憶的山洞,語氣竟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恩) 感謝牧羊的趙老伯,他留下這火塘讓我們烤干衣服,驅走寒冷。更要感謝這…這令人終身難忘的‘洞房’!我們的孩子,是在這里…誕生的 !
香玫 (被他這反應弄得一愣,隨即看到他眼中真摯的喜悅和擔當,絕望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破涕為笑,蒼白的臉上飛起兩朵羞澀的紅云,嗔怪地輕輕捶了他的胸):都什么時候了,還學你爸拽戲詞!貧嘴!
但肖暉的態度確實給了她巨大的勇氣和安慰。她依偎在他溫暖的懷里,看向洞外漸漸明朗的天色,山嶺在雨后顯得格外清新。一種不合時宜的甜蜜與大膽,悄然滋生。
香玫 (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羞澀和一絲向往):這里…真好,又安靜又沒人知道。好久沒像今天這樣…這樣安心和滿足了。暉哥…我們…就把這里當作我們的‘婚房’好不好?只要有機會…隔三差五…不妨偷偷來這里…嘗個鮮? (她的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肖暉 (心頭一熱,將她摟得更緊,用力點頭):好!當然好!這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福地!( 他目光掃過身下那張破舊的、邊緣已經發霉變黑的涼席,皺了皺眉,) 只是這張爛涼席太不講究了,又涼又臟。為了衛生,也為了… (他看了一眼香玫的小腹) …我去找根棍子,把它搭到洞口曬曬,去去霉氣,下次來也舒服些。
肖暉起身,在洞里尋摸到一根還算結實的木棍。他小心地將那張浸染了他們初次歡愛痕跡、沾著些許干涸泥土和草屑的破涼席卷了起來,用木棍穿過,然后走出洞口,將涼席挑起來,架在了巖洞通風、向陽的入口處。濕漉漉的竹涼席在微弱的晨光下閃耀著光芒。
(疏忽伏筆) 就在香玫整理自己衣服時,一張照片從她烤干的棉襖內袋滑落出來,悄無聲息地掉進了角落厚實的稻草堆里,被完全遮掩。(正是女記者送的那張《老倆口》深情對視的劇照。)
場:14
景:解放牌卡車車廂
時:日
人:李貴、香玫、肖暉、凡秀英、專車司機、宣傳隊其他演員
車廂蒙著厚重的軍綠色帆布篷,光線昏暗。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和車身鐵皮在崎嶇山路上的顛簸碰撞聲,在狹小的空間內形成巨大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車廂里彌漫著濃重的柴油味、汗味和塵土味。宣傳隊員們擠坐在長條凳上,隨著顛簸搖晃,個個面帶疲憊。
香玫和肖暉坐在靠車廂尾部的位置。香玫臉色蒼白,隨著車身的每一次劇烈顛簸,她的眉頭就皺緊一分,手緊緊捂著小腹。肖暉擔憂地看著她,一只手緊緊抓住車廂篷布的鋼架穩定自己,另一只手護在香玫身后。
卡車轉過一個熟悉的山彎。透過篷布尾部掀開的縫隙,可以看到遠處半山腰那個熟悉的巖洞洞口。洞口那張被挑在木棍上的破涼席,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格外顯眼地隨風輕輕晃動著。
香玫 (目光死死盯著那個洞口,心臟猛地一跳!一種強烈的、難以言喻的沖動和渴望攫住了她。她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猛地拍打駕駛室頂棚,聲音帶著急迫):停車!師傅停一下車!我…我要方便一下!實在忍不住了!
司機 (畫外音,不耐煩):事兒真多!這荒山野嶺的!
卡車靠邊停下。香玫不等車停穩,就踉蹌著跳下車,不由分說地拉著肖暉就往巖洞方向跑。肖暉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意,心頭一熱,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洞口。洞內景象依舊:稻草堆有些凌亂,角落里那幾塊黑乎乎的石塊還在,地面上隱約可見一些干涸的、暗色的嘔吐物痕跡(上次香玫留下的)。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屬于他們記憶的氣息。
香玫 (沖進洞里,背靠著冰涼的巖壁,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痛苦的神色竟然奇跡般地舒緩了一些,她看向跟進來的肖暉,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容):在這…聞著這里的味兒…才不那么惡心…
肖暉 (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在她額角印下一吻):苦了你了…
香玫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堆稻草上,眼神溫柔。肖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稻草邊緣發現了一小截褪色的紅頭繩(可能是上次匆忙中遺落的)。他走過去撿起來,走到洞壁一處石縫前,仔細地將紅頭繩系了上去,如同一個小小的、隱秘的標記。
王三禿子 (畫外音,尖利):磨蹭啥呢!快點!等著呢!
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只能匆匆離開巖洞,跑回卡車上。
場:15
景:香玫家
時:傍晚
人:香玫、母親
低矮的土坯房內光線昏暗。墻壁被煙熏得發黑,灶臺冰冷,角落里堆著一些發霉的紅薯和野菜。屋內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豬草腐爛的氣息。唯一扎眼的,是房梁上懸掛著的一塊用草繩系著的、肥瘦相間的臘肉。
香玫母親坐在灶前的小凳上,愁云慘霧籠罩著她布滿皺紋的臉,眼神驚惶不安。香玫剛放下簡單的行李,正在屋角拿起砍刀剁著筐里的豬草。
肖紅娟 (看到女兒回來,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更加憂心忡忡,她抖抖索索地站起來,把香玫拉到里屋,聲音帶著哭腔):玫啊,你可回來了…昨天,李貴他媽…拎著兩包紅砂糖、還有這塊肉…上門來了…
香玫 (心猛地一沉,停下剁豬草的動作,眼神銳利):她來干什么?
肖紅娟 (拍著大腿,眼淚掉了下來):提親啊!還能干啥!話里話外,都是她兒子李貴看上你了,說你現在在宣傳隊出息了,跟了他家李貴,是咱們家祖墳冒青煙,是高攀了,是天大的福氣… (她聲音顫抖得更厲害) …還說…還說你要是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就…她就去公社告狀,說你和肖暉…亂搞男女關系…搞破鞋!讓你身敗名裂,讓肖家永世不得翻身!
香玫 (怒火瞬間點燃了眼眸,她猛地舉起砍刀,狠狠剁在厚實的木墩上!刀刃深深嵌入木頭!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告?!讓她告!我不怕!我和肖暉是自由戀愛!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李貴那個人渣 (她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眼神變得異常堅定,甚至帶著一絲挑釁) 孩子就是我和暉哥相愛的證據!我看她怎么告!
場:16
景:巖洞口
時:日
人:李貴
冬日午后的陽光慘淡無力。洞口那張被挑在木棍上的破涼席,邊緣的霉斑在光線下更加清晰。山風吹過,竹涼席“啪嗒、啪嗒”地晃動著,發出單調而空洞的聲響,在寂靜的山野間顯得格外突兀。
李貴開著那輛修好的拖拉機去縣城置辦年貨。拖拉機“突突突”地駛過山路,再次路過這個讓他恨得牙癢癢、又讓他魂牽夢繞的巖洞時,他鬼使神差地猛地踩下了剎車!
李貴 (跳下車,罵罵咧咧地走到路邊解手):媽的!晦氣地方! (他系著褲帶,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個黑黢黢的洞口,充滿了怨毒和一種病態的好奇)
突然,洞口處那張在風中不停晃動、在慘淡陽光下格外顯眼的竹涼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猛地劈進了他的腦海!
李貴 (小眼睛驟然瞇起,死死盯著那張涼席,喃喃自語,聲音由低到高,充滿了狂喜和惡毒):‘竹’席?…‘竹’…不就是‘詛’(詛咒)嗎?!涼席掛起來…像不像一面招魂幡?!像不像一面…反動的旗幟?!哈!哈哈哈!! (他像發現了絕世珍寶,狂笑起來) 好啊!肖暉!香玫!你們這對狗男女!果然在這里搞見不得人的反革命勾當!還掛‘詛旗’詛咒無產階級革命!詛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天助我也!!
他像打了雞血一樣,狂喜地沖進巖洞!洞內光線昏暗,他掏出火柴點亮。火光下,他首先看到角落里草鋪的凌亂,接著,目光銳利地掃過地面,發現了幾個新鮮的煙蒂(牧羊老趙抽的廉價卷煙)。他嫌惡地啐了一口。隨腳踢了踢地上的稻草——
一張黑白照片從稻草里被抖了出來!
(特寫)李貴撿起照片,湊到火光前——正是那張肖暉和香玫在臺上深情對視的劇照!照片上兩人眼神纏綿,充滿了“不合時宜”的真情實感。
李貴 (如獲至寶,激動得手都在發抖,臉上的燙疤扭曲著,發出夜梟般的笑聲):哈哈!鐵證如山!人贓并獲!狗男女!看你們這次怎么死!! (他連褲子都顧不上完全系好,狂喜地攥著照片,像捧著圣旨一樣沖回拖拉機,掉轉車頭,瘋了一樣開回村里,連年貨都忘買了。)
場:17
景:大隊部
時:日
人:李貴、王三禿子、民兵若干
墻上掛著大幅毛**像和本縣地圖。地圖上用紅藍鉛筆和密密麻麻的圖釘,標記著各種“斗爭新動向”的箭頭和符號,顯得混亂而充滿敵意。一張破舊的辦公桌,幾條長凳。李貴像一頭亢奮的野獸在屋里踱步。
李貴手里高舉著那張破涼席和黑白照片,像展示戰利品。王三禿子一臉諂媚和興奮地站在一旁。幾個被臨時叫來的民兵,睡眼惺忪,不明所以。
李貴 (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臉上扭曲的疤痕因為激動而泛著病態的紅光,唾沫橫飛):緊急集合!全體民兵緊急集合!發現重大斗爭新動向!有隱藏極深的反革命分子!在野外秘密據點懸掛反動‘詛旗’,進行反革命串聯,惡毒詛咒革命形勢!詛咒****!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王三禿子 (立刻抄起一個破鐵盆和木棍,沖到門口,“哐哐哐”地使勁敲起來,扯著嗓子喊):社員們注意了!集合!都到大隊部集合!看民兵營長抓狗男女!看反革命掛破鞋!!
不明所以的民兵們被他煽動性的口號和“鐵證”激得群情激奮(或是假裝激奮)。很快,一隊扛著老舊步槍和紅纓槍梭鏢的民兵,在李貴和王三禿子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要去抓人!
場:18
景:打谷場批斗臺
時:夜
人:肖暉、香玫、李貴
空曠的打谷場中央,臨時用木板和條凳搭起了一個簡陋的臺子。臺子兩側豎著兩根用來綁牲口的、粗糙的原木柱子。一盞刺眼的汽燈高懸在臺子上方,發出慘白、冰冷的光束,將黑暗撕開一個殘酷的口子,也將臺上臺下照得如同鬼蜮。北風像無數把冰冷的錐子,呼嘯著席卷過空曠的場地,卷起地上的積雪和塵土,狠狠抽打在每個人的臉上、身上。天空陰沉如墨,沒有一顆星星,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背景是塔山寺模糊而沉默的巨大黑影。
肖暉和香玫被反綁著雙手,押在臺子中央的木柱上。他們的棉衣在拉扯中被撕破,露出里面的棉絮,臉上帶著掙扎留下的淤青。寒風像刀子一樣灌進他們單薄破爛的棉衣,凍得他們嘴唇發紫,渾身不停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臺下,黑壓壓地站滿了被生產隊干部強制要求來“受教育”的村民。大多數人的臉上是麻木、畏懼、事不關己的冷漠,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只有少數被李貴洗腦或與他利益相關的人,在跟著喊口號。李貴頭上夸張地纏著滲血的繃帶(故意把上次的燙傷弄得更顯眼),拄著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臺前。王三禿子拿著一個鐵皮喇叭站在旁邊。
李貴 (用棍子狠狠敲打著臺面,震得汽燈搖晃,灰塵簌簌落下,他指著被綁的兩人,聲音如同夜梟,充滿了表演欲和刻骨的恨意):社員同志們!貧下中農兄弟姐妹們!大家看!這就是我們塔山村挖出來的,隱藏在革命文藝隊伍里的敵人!肖暉!香玫! (他揮舞著手中的竹涼席,唾沫橫飛) 這張竹涼席!就是他們進行反革命活動的鐵證!‘竹’就是‘詛’!他們把這個掛起來,就是一面惡毒詛咒我們無產階級專政!詛咒我們社會主義江山!詛咒****的反動‘詛旗’!他們妄想變天!妄想讓我們貧下中農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大家說,他們的心,黑不黑?毒不毒?!
臺下無人搭理,都被李貴的神話故事謎糊了!
肖暉 (氣得渾身發抖,用盡力氣嘶吼,聲音在寒風中顯得破碎):李貴!你血口噴人!顛倒黑白!那只是趙老伯鋪的破席子!我們躲雨進去,看它發霉,順手搭出來曬曬!什么‘詛旗’?你喪心病狂!
李貴 (發出一陣刺耳的、充滿嘲諷的冷笑):順手曬曬?躲雨?肖暉!你騙鬼呢! (他舉起那張黑白劇照) 大家看看!看看這對狗男女在臺上眉來眼去的丑態!看看這張在你們秘密據點發現的照片!孤男寡女跑到那么偏的山洞里,就為了曬一張破席子?!鬼才信! (他轉向臺下,揮舞著照片和涼席,聲音更加尖利) 他爹肖正華!是舊時代的戲霸!滿腦子封建余毒!他肖暉也不是好東西!香玫!你不思悔改,跟這種四類分子勾搭成奸,亂搞破鞋!現在人贓并獲,鐵證如山!還敢狡辯?!還敢污蔑革命干部?! (他轉向民兵和村民,煽動道) 同志們!這就是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事實!敵人亡我之心不死!他們用這種陰險惡毒的方式,詛咒我們!詛咒革命!我們能答應嗎?!
被煽動的民兵/部分村民 (揮舞拳頭,高聲呼應):不能!堅決打擊他們的破壞活動!
臺下更多的是一片壓抑的死寂。
寒風吹動標語紙嘩嘩作響。
香玫一直低著頭,淚水早已在臉上凍成了冰痕。刺骨的寒風和臺下那些或麻木或敵視的目光,像無數把刀子凌遲著她。巨大的屈辱感和腹中那個小生命帶來的沉重壓力,讓她幾乎窒息崩潰。更讓她恐懼的是,一陣熟悉的惡心感又洶涌地涌了上來,她拼命壓抑著,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痙攣,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干嘔聲。
李貴 (敏銳地捕捉到了香玫的異常,眼中毒光一閃,拄著棍子跛行到香玫面前,用棍子粗暴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面對臺下,臉上露出惡毒而得意的獰笑):嘔?怎么?懷上了?懷上了肖暉這個狗崽子的孽種?!哈!破鞋!反革命破鞋!證據確鑿!大家看清楚!這就是搞破鞋的下場!這就是敵人腐朽糜爛生活的鐵證!
人群一陣騷動,議論聲嗡嗡響起,各種目光——鄙夷、好奇、同情——像針一樣刺向香玫。
肖暉 (看到李貴如此侮辱香玫,尤其是聽到“孽種”二字,怒火瞬間沖垮了理智!他像一頭暴怒的雄獅,發出一聲怒吼,用盡全身力氣,猛地用肩膀撞向近在咫尺的李貴!) 李貴!你混蛋!
(聲效)砰!哎喲!
李貴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狼狽不堪。
民兵 (反應極快,兩個壯漢立刻沖上前,掄起老式步槍的木頭槍托,狠狠砸在肖暉的膝彎和后背上!)
(聲效)噗!咔嚓!(木頭擊打**的悶響)
肖暉慘叫一聲,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臺板上!鮮血瞬間從他嘴角滲出。
(特寫)香玫腹前捆縛的粗糙麻繩,因她劇烈的掙扎和干嘔而深勒進棉襖,勾勒出微微起伏的輪廓。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就在這極度的屈辱和痛苦中,香玫感到一只冰涼卻異常堅定、帶著黏膩血跡的手,在背后繩索的縫隙間,輕輕地、極其隱蔽地碰了碰她同樣被綁住的手背。是肖暉!
那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觸碰,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傳遞過來無法言說的安慰、力量和無言的約定。香玫的心猛地一顫,仿佛在無邊的黑暗深淵里,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卻不肯熄滅的星光。她努力地、艱難地抬起頭,看向身邊同樣被綁著、跪倒在地、臉色蒼白如紙卻眼神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愛人。
肖暉的目光與她交匯。在那慘白、晃動的汽燈光下,他的眼神復雜無比——有沖天的憤怒,有刻骨的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悲壯的、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和鼓勵。他幾不可察地對她點了點頭,用口型無聲地、清晰地說了幾個字:“別怕…我在…活下去…”
香玫讀懂了。一股滾燙的暖流夾雜著更深的酸楚和巨大的勇氣涌上心頭。她用力咬住早已凍得失去知覺的下唇,生生將那涌到喉嚨口的嘔吐感和幾乎將她吞噬的絕望,狠狠地壓了下去。為了肖暉,為了腹中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她必須活下去!必須堅強!她的眼神,在淚光中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卻頑強的光芒。
場:19
景:廢棄倉庫
時:夜
人:肖暉、香玫
倉庫原是堆放農具的,如今廢棄。空間很大,卻異常空曠冰冷。墻壁斑駁,高處有一個小小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氣窗,透進些許慘淡的月光。寒風從墻壁的裂縫和門縫里鉆進來,發出嗚嗚的鬼哭般的聲響。角落里堆著一小堆散發著濃重霉味和淡淡馬糞味的稻草,這是他們唯一的“床鋪”。空氣冰冷刺骨,哈氣成霜。
肖暉和香玫被粗暴地推進倉庫,反綁的雙手尚未解開。門被從外面用粗大的木杠閂上,落鎖聲刺耳。
香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蜷縮著蹲在地上。肖暉掙扎著挪到她身邊,背靠著墻,用肩膀和身體用力地摩擦著粗糙的墻壁,試圖磨斷手腕上的繩索。麻繩深深勒進皮肉,磨出了血痕。
(聲效)嘣! 繩索終于被磨斷!
肖暉顧不上手腕的疼痛和血跡,立刻撲到香玫身邊,用凍僵的手指,顫抖而焦急地解著她手腕上死結般的繩索。繩索解開后,他毫不猶豫地將香玫冰冷僵硬的身體緊緊擁入自己懷中,用自己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雙臂緊緊環抱著她,試圖將自己尚且溫熱的體溫傳遞給她。
香玫 (在肖暉的懷抱中,身體漸漸停止了劇烈的顫抖,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于低低地、破碎地響了起來。她的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淚水洶涌,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無助):暉哥…孩子…我們的孩子…怎么辦啊…生下來…就是‘黑崽子’…一輩子抬不起頭…
肖暉 (心如刀絞,他低下頭,用自己干裂、帶著血腥味的嘴唇,無比輕柔地、一遍遍地吻去她臉上冰冷的淚痕,那淚水咸澀無比,仿佛凝聚了他們所有的苦難與希望。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穿透黑暗的、磐石般的堅定,在香玫耳邊,如同最神圣的誓言般低語):玫…別哭…天無絕人之路!不管多難,不管要等多久,哪怕十年、二十年…我們一定要活下去!為了彼此,也為了我們的孩子!活下去!活著…就有希望! (他更緊地抱住她,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注入她的身體) 總有一天…這刺骨的北風…會停的!一定會停的!等到那一天…我們教他唱戲…唱你最喜歡的《牡丹亭》…‘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我們要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真情,還有美…
窗外,北風依舊在凄厲地呼嘯,卷起漫天雪塵,發出尖銳的哨音,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凍結成冰。塔山寺方向,隱約傳來一聲古老鐘磬被風吹動的、沉悶而悠長的“當——”聲,隨即又被無邊的風雪吞沒。
黑暗中,香玫的身體突然微微一震!她抓住肖暉的手,輕輕地、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母性的溫柔,按在自己小腹上。
香玫 (聲音極輕,帶著一絲夢幻般的顫抖):暉哥…他…他動了…剛才…他踢了我一下…
肖暉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下微弱卻無比真實的胎動!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凍土下頑強地頂破了冰殼!兩人緊貼的身體同時僵住,隨即更緊地相擁在一起。他們的手,一大一小,帶著傷痕和溫暖,重疊在孕育著新生命的小腹上。
(特寫)倉庫高處的小氣窗外,風雪仍在瘋狂肆虐,世界一片混沌。倉庫內,角落里那堆霉爛的稻草下,似乎有什么極其微小的東西,在冰冷的泥土中,悄然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