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給我聞聞。”
林寅取來衣裳,聞了聞,心中大感不妙。
鳳姐閨房里的香味,全留在衣服上了。
這鳳姐的香氣,果然與她性子十分相配,以一股最濃烈的花香調子,勾人心魄。
黛玉把衣裳甩給晴雯,冷冷道:
“你方才不知和哪個姐姐妹妹們廝混之時,沒有聞夠。這都回到亭里,如何又聞起來了?究竟是哪個姐姐妹妹這般讓你念念不忘?”
林寅辯解道:“我方才回了列侯府一趟,見了探春迎春她們。”
黛玉氣的蹙起了罥煙眉,惱道:
“列侯府就沒有人會用這么濃的香!你若不說實話,你再別想我理你!”
林寅一把摟過黛玉這軟如云朵般的嬌軀,攬進懷里,上下其手的撫慰道:
“我去找了鳳姐姐,約她后日一起去田莊,這可是咱列侯府的錢袋子。”
黛玉聞言,倚在林寅懷中,問道:“那她近來過得可好?”
林寅貼著黛玉的小耳朵,輕聲道:“她和璉二哥似乎撕破臉了,倆人如今都不一起住了。”
黛玉冷冷道:“噯喲,那你的機會這不就來了?”
林寅溫言哄道:“這一切不都得夫人點頭。”
黛玉扭了扭嬌軀,卻沒掙脫開,嗔道:
“你這話說得好聽,你知道我不是那妒婦般容不下人的人,我又如何會干涉你呢?鳳姨娘的名分,咱列侯府上上下下,早已有數,我何必自討那沒趣?”
林寅知道黛玉只是嘴上吃醋,心里未必這般計較。
她素來通透,不過是要個我最看重你的態度。
林寅摟的更緊了些,笑道:“夫人有雅量,再沒有人比你更好了,你又何必拈酸吃醋呢。”
黛玉也不接話,直接問道:“那你們甚么時候去田莊?”
“就在后日,屆時她也會來四水亭舍。咱不聊這些了,快與我說說,你們都在做甚么?”
黛玉冷嘲道:“來了才好呢,省得你日夜牽腸掛肚的!”
林寅試圖轉移話題,笑道:“不說這些,不說這些。我看看你們今天都做了些甚么。”
林寅牽著黛玉的手,來到桌案前,抱著她坐到自己腿上。
黛玉倚在林寅懷里,將案上的檔冊取來擺好,緩緩說道:
“夫君,我按你的要求,教她們識字以及看這些文書。只是我從以往的檔冊里,發現了些蹊蹺,也有一些淺見,想與夫君討教。
咱四水亭這幾年人丁數幾番大減,竟都與征發徭役和兵丁有關,而且時間恰巧都跟朝廷為太上皇修造工程湊在了一處。”
林寅聞言,不由得一驚。
“哦?你不妨說來我聽聽?”
林寅先前忙著處理各項瑣事,這些檔冊也沒來得及翻看。
因而也沒察覺這數字里的門道,黛玉心思之細,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林黛玉將桌案上的檔冊,分別打開,逐一指著分析道:
“夫君你看,正順元年,修建元亨道觀,四水亭征發三十名徭役,三月后,女真犯邊,亭里又勾補了二十五名兵丁,去戍守長城。
正順三年,修建祥和園,四水亭征發三十八名徭役,沒等徭役歸鄉,江南就鬧了賊寇,又征走三十二名兵丁去圍剿。
正順六年,修建寒暑山莊,四水亭征了五十五名徭役,轉過年開春,荊襄賊亂起,再征五十七人去平叛。
一次比一次多,而征發的徭役和兵丁,能平安歸來的,十不存一。四水亭經歷了這幾次征發,青壯人口所剩已然不多了。”
林寅忙接過檔冊,將《四水亭人丁簿》《四水亭徭役冊》《兵丁勾補冊》三冊并在一處比對。
果然如同黛玉所說,可以預見的是,接下來,四水亭必定要也要征發徭役去修吉壤。
說不定,又會有甚么戰亂,也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甚么關聯。
但看到愛妻這般敏銳,一時心中大為歡喜,誰還能說我黛玉只是藥罐子?
林寅抱著黛玉的螓首,便是接二連三的一頓猛親。
“夫人,你可太厲害了!這等細節,你都能一眼看出來!”
黛玉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昵,鬧得粉腮羞紅,忙推了推他的胸膛,嗔道:
“夫君,你又胡鬧了!先前你答應過我的,在外人面前不許這般孟浪,如何轉頭就忘了?”
林寅握住黛玉的手,笑道:“我知道讓你做這些,必定錯不了。我沒胡鬧,我就是高興,夫人你比我料想的更有見識!”
在旁的晴雯和尤氏姐妹,也都看呆了,原來討好主子這么簡單?
黛玉將檔冊逐一收好,淡淡說道:
“這原也沒甚么難的,我不過是按夫君教的來罷了。只是看到能檔冊上,能平安歸來的這么少,心中卻也為之惋惜。以往賈夫子書中所教,民貴君輕的道理,今日見了亭中這些事務,才有了切身的體會。”
林寅嘆道:“天下興亡,百姓皆苦。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道理。”
坐在林寅大腿上的黛玉,側轉過身時裙擺輕輕掃過林寅的膝蓋,抬著秋水眼眸,一臉真誠的問向林寅道:
“這便是我想請教夫君的,難道百姓再沒有其他獲救的法子了麼?”
黛玉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不簡單。
林寅思忖著道:
“救民于水火,不是單靠一個法子就能實現的事情,天下蒼生四個字,也不僅僅是一個口號,這里頭涉及的十分復雜。
老百姓從事甚么行業,這個行業每年能有多少產量,這些產量能養活多少人口,多少人能因此致富,國家能收多少稅,百姓能承擔多少稅,此類種種,這些是一環扣一環的系統。而一個國家,一旦定制形成,每個環節的改革和完善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
黛玉聽著,嬌嬌笑道:“你又故弄玄虛,你說的這些詞,我在書里頭,一個都沒聽過,莫不是你編來誆我的?”
林寅右手摟著黛玉的腰肢,左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
“這些是我跟家鄉一些隱居老先生學的,你沒有聽過也是正常的。”
黛玉那對秋水眼眸,更亮了些,滿是期待的問道:
“那夫君你教教我可好?就當是……我向你要的禮物?”
“嗯……你非要這樣的禮物?”
黛玉一臉鄭重的說道:“我就要這個!我雖然窩在房里,可天天看亭里這些檔冊,每筆數字下面,是多少百姓的骨肉分離和顛沛流離。我這些天,總是止不住的思考,我想尋個答案,縱然明知有些事改變不了,至少我想得個心安。”
林寅把懷里的黛玉摟得更緊了些,笑道:
“夫人,你這般用心,比金石珠玉珍貴千倍萬倍。也只有這樣的禮物能配得上你,只是這個禮物,制作起來,需要些時日,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也可能我也做不出來。”
“我愿意等,但至少,夫君你現在先和我簡單講講。”
林寅分析道:“夫人,我接下來說的,也不知你能否理解,若暫時不能理解,余生我向你慢慢解釋。
我認為無論是群體還是個體,能否得救,其實并不由個人的文化屬性或思想方式所決定。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論怎么想,怎么做,實際上大家都是天地間一根不由自主的芻狗和稻草。
我始終認為,無形中始終存在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有些人稱之為勢,有些人稱之為命,有些人稱之為因緣,有些人稱之為天道。
而無論群體和個體,其實都在這股看不見的力量中,隨機漫步。
絕大部分所謂的文化屬性和自由意志,無非是自主的,給隨機漫步的過程,尋找了一個理由和解釋。
而得救之道,有兩種,一種是嘗試突破這個看不見的力量,以求實現自主。
另一種,是試圖順從或影響這個看不見的力量,從而間接性的獲益,以求實現改善。
而這兩種無論哪一個方法,我想把他實現出來,作為送你的禮物,都需要漫長的時間。
我不知道最終能不能實現,但夫人想要,我也只能舍命陪美人了。”
黛玉秋水眼眸里滿是疑惑,帶著好奇,急切的問道:
“夫君,你說的很多詞,我都聞所未聞,但勉強能理解個意思。那我們從具體的例子上來說,根據以往的檔冊,要不了多久,朝廷就會征調四水亭的差役和兵丁,他們該如何才能獲救呢?”
林寅陷入了深思,回答道:“四水亭的百姓,他們的出身和遭遇,這就是命。如今朝堂的,這圣上與太上皇的關系,天下將亂的態勢,這是勢。大夏朝形成包括徭役制度在內的各項制度,這是局。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人生境遇,但這幾股看不見的力量,卻決定了他們的一生。
只有僥幸的個體,有可能從這勢中勢,局中局之中,得以脫身。
但如果是想要群體得救,除非徹底改變或影響這幾股無形的力量,否則也不過是空談罷了。”
黛玉見林寅這般認真,不由得掩唇笑道:
“夫君,我隨口說個禮物,你至于這么當真嘛!那既然這么難,我陪你一起好了,成與不成,我都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