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寅來到古董鋪子旁邊的水果鋪,問到水果鋪老板:“店家,還記得我不曾?”
水果老板,擦了擦眼睛,仔細看了看,連忙說道:“我記得,我記得,你是前幾日來的那個青天大老爺。”
水果老板便打算磕頭下跪,林寅伸手扶了起來,說道:
“店家,不用客氣,我現在也不是什么官兒。你隔壁的這古董鋪子,我將接手,屆時鄰里之間還請多多關照。”
王熙鳳在旁補充說道:“郭老頭,這是我寅兄弟,他可是蘭臺寺大夫林如海老爺的乘龍快婿。”
水果鋪子老板郭老頭,十分惶恐說道:“青天大老爺,璉二奶奶,這都說的哪里話,這是草民的榮幸。”
水果鋪子在右,古董鋪子在中,左邊一家香料鋪子,林寅和王熙鳳商議之后,決定把香料鋪子盤下來,作為書局的鋪子。
將來在林府師爺小院刊印好閑書之后,就送到書局鋪子來售賣。
林寅問道:“鳳姐姐,我也是頭一回做這個古董的行當,這里頭有沒有什么講究?”
林寅一邊問著,一邊與眾人進入古董鋪子,這鋪子如今已被清理干凈,再無絲毫尸臭,也看不出曾經死過人的痕跡。
王熙鳳笑道:“只可惜寅兄弟你生的晚了些,若是榮國公,寧國公那輩,那這古董行當,當真是一個無本萬利的生意。”
賈探春好奇問道:“鳳姐姐,你這話可如何說呢?”
探春這一問,王熙鳳便打開了話匣子,噼里啪啦的說道:
“早年間,咱們老祖宗跟著太祖爺打江山,那陣仗!千軍萬馬,人吃馬嚼的,每日里流水似的銀子淌出去,你們可曾細想過,這潑天的花費,打哪兒來?”
林寅看著王熙鳳得意的眼神,捧哏道:“打哪來?”
王熙鳳笑著用手壓低了聲兒,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除了官面上籌糧撥款,多少時候,就指著這些個老物件兒過活。每當新打下一座城池,便把那埋人的地皮發了冢!刀把子攥在手里,銀子還不是說來就來?”
林寅心中感嘆,這王熙鳳果然是武勛王家之后,下意識就深諳暴力、權力、財富之間的關系。
賈探春感嘆道:“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天下承平,鳳姐姐說的這番話,又有何益處呢?”
王熙鳳看這探春畢竟還是太天真,嗤的笑了出來,說道:
“如今雖說天下承平,這發冢的事兒,朝廷面子上向來沒有文書,許人去動土。
但私下不乏有那膽子大的主兒,打點好了上下關系,悄沒聲兒的,還不是照樣兒去撿那沒主的寶貝?”
王熙鳳邊說邊觀察著林寅的表情神色,見他不置可否,便湊過來,嫵媚含笑,悄聲說道:
“要不然等寅兄弟將來得了官身,尋個由頭,找個宮里的貴人討賞張黃紙票兒之類的。這不就名正言順了?”
林寅意識到自己又被她設計了,這王熙鳳果然不會做蝕本的生意,看來往日里榮國府的古董生意,都是私自發冢弄來的。
畢竟封建王朝對于喪葬之禮是極為看重的,通常只有亂世缺錢才會去發冢,太平時節斷然不會允許私自發冢。
因此哪怕是榮國府,也沒能耐弄到發冢的許可,這往日里發的這筆古董財,看來是極不干凈。
按照鳳姐兒這套玩法,這古董確實有賺頭,但畢竟是違法的勾當,如果想要長期暴利,這就得私下發冢。
原來是指望列侯林氏去冒這個風險,趟這個門路。
這王熙鳳真是仗著王子騰叔父的背景,甚么掉腦袋的錢都敢去掙。
林寅陷入了沉思,干這事兒,這與他的風格大不吻合。
王熙鳳見他不聲不吭,只當是聽進去了,便湊近了,掰著手指頭與他細算:
“這發了冢之后呢,那頂頂好的,自然是賣給有權有勢的那些主。至于那些尋常富戶么,半真半假摻合著賣,也就糊弄過去了。
若再碰上幾個沒甚心眼的呆主顧,就是贗品,也能做個局,狠狠宰上一刀。這些都是行當里最尋常的法子了。”
王熙鳳說罷,極為得意的笑著推搡著林寅,說道:“寅兄弟,你有了這個古董鋪子,將來當了官,會有人上趕著給你送錢的。”
林寅心想難怪這程日興那么多仇家,《紅樓》中賈府周瑞家的還有一個冷子興的女婿,也是因為做古董生意,惹上了官司,來找賈府庇護。
不可否認,王熙鳳說的這些確實能讓古董鋪子很快就賺取暴利,但林寅并不希望讓商業風險影響到了他將來的仕途。
林寅只好委婉拒絕道:“鳳姐姐,你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但我如今并不缺錢,林府的財產足夠我使用,這等掉腦袋的錢,還是不賺的好。”
王熙鳳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林寅,頗有些失望的說道:
“寅兄弟,你何必認這死理,有錢為什么不賺?你的岳丈林老爺,咱府里頭的赦老爺,政老爺,還有我王家的叔父,哪個不能庇護你的?”
林寅發現,王熙鳳畢竟還是女兒家,雖然精明能干,但她畢竟沒有真正參與過朝堂事務。
因此她并沒有大局觀,不會算長賬,久賬,大賬,只是盯著眼前的利益。
這種情況,和她討論朝堂生存之道,無異于與夏蟲語冰,林寅只好跟他談談這里面的經濟賬。
林寅分析道:“鳳姐姐,你有沒有想過,這古董生意,未必只有你那種玩法?”
王熙鳳便起了好奇,問道:“那依你說,還有什么新鮮玩法?”
林寅說道:“鳳姐姐,你想過沒有,古董能夠賣出天價,背后的原因是甚么?”
王熙鳳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自然是因為它少。”
林寅笑道:“是,但不全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有故事可講。”
賈探春一點即通,頓時便了悟林寅之意,說道:
“所以,只要這背后的故事精彩,無論是不是古董,都能賣出高價。”
林寅含笑點頭,不愧是自己的女人,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說道:
“就是探春說的這個意思。鳳姐姐,你忘了,我們做的是書局的生意,是專門給人講故事的。
我們的古董價值,是通過故事去抬升的,是通過大量買主的共識去抬升的。這樣既不用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又是一個長久的買賣。”
王熙鳳凌厲的鳳眼亮起異彩,豐潤唇瓣微微張開,思忖著說道:
“寅兄弟,你這倒是個極好的主意,只是太過麻煩了些。”
林寅則應道:“鳳姐姐,你說的那些手段,我不愿做。至于發冢的事兒,除非我能拿到上頭的許可,否則我也不愿做。”
林寅見鳳姐兒仍是死性不改,便補充說道:
“鳳姐姐,你怎么做事,我無權干涉。但我有我做事的風格,我可以冒風險,但必須要值得。
我不會為了多賺銀子,去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我的身后還有林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要為他們負責。”
林寅說罷,深情款款的回首看向探春,迎春,晴雯,紫鵑。
她們俱是心頭一暖,只見探春眸光堅定,迎春眼含柔波,晴雯唇角微揚,紫鵑頷首低眉,雖姿態各異,但那份無言的信任與托付,卻如出一轍,盡數凝于林寅一身。
王熙鳳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走在一條不歸路上,但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賈府的揮霍、貪腐、各項開銷,已經讓王熙鳳愈發捉襟見肘,她如果不用這些偏門的伎倆,尋常手段根本沒法彌補賈府的虧空。
但見林寅這般堅定,也無法改變,王熙鳳眼波微動,隨即展顏一笑,帶著幾分無奈又隨意的口吻道:
“寅兄弟的主意拿得這般定,便依了你罷!橫豎這買賣也不是一錘子的,日子長遠著呢。”
賈璉見此,忙打圓場,笑嘻嘻接口道:
“是極!是極!寅兄弟雖路子不同,左右銀子能淌進來才是正經,就按寅兄弟說得來。”
林寅也笑道:“正是如此,我今個回去安排一下,過了新年,便把這書鋪和古董鋪子開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