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澄非乃是法家司業,門下學子也稱得上是學藝精湛,業務嫻熟。自然不會相信林寅這時的話,但還是安慰道:
“仁守小友,你如今有些情緒和困惑,也屬正常。但你師兄們也并非無能之輩,眼下來看,無論是兇手本人招供,還是物證和人證,指向都十分明確?!?/p>
林寅并不理會韓澄非的觀點,他有自己獨到的想法,仍堅持著繼續分析道:
“就是因為他儒雅溫和,所以才會對死者的自殺耿耿于懷,或許他有所關聯,但并非真兇。他是良心不安,又不明真相,所以才選擇招供?!?/p>
韓澄非在來到諸子監之前,也是二十余年的刑名,十分敏銳的意識到,林寅所說,不無道理。
韓澄非思考過后,點了點頭,示意林寅繼續說下去,林寅則分析道:
“我認為有另一種可能,除了這個美男子之外,還存在另一個兇手,而這個兇手,才是死者真正的伴侶。
如果美男子是兇手,那么這個案情會存在諸多疑點。
其一,死者出身鄉紳,為何需要美男子的接濟?
其二,既然美男子性情如此儒雅溫和,而死者也是陰柔之人,為何他倆的矛盾,會演變到死者非要自殺不可?
其三,進一步去想,死者的尋死動機,以及假設美男子是兇手的作案動機,都不夠強烈,不足以推動本案的產生。
所以,我很肯定的說,兇手抓錯了?!?/p>
韓澄非眼神突然鋒芒畢露,但很快就壓了下去,又回到先前那般云淡風輕。
韓澄非趕忙叫來門下幾位法家弟子,去重新核實案情線索,以及梳理死者的社會關系。
林寅見韓澄非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便根據先前的線索和新的信息,梳理出了新的結論,說道:
“研判至此,我有一種最壞的猜想。死者有一個男性伴侶,他非常貧窮,但是勤奮上進,容貌極佳,才華橫溢。
這個真兇,因為貧窮,故而一直是通過死者對他的愛慕和資助完成學業。
死者給了真兇極大的支持,好在真兇也足夠刻苦,最后才能有幸進入諸子監,而死者為了他才來到了這里。
但隨著真兇來到諸子監,前景一片光明,但死者逐漸成為他甩不開的包袱,他不想讓喜好男色這個風評,影響了他的仕途。
亦或是,真兇可以憑借他的容貌和才學,入贅到一個顯赫人家,這便是另一個捷徑。
因此,真兇要求死者去追求其他男子,從而轉移旁人的目光。死者也不想影響他的前途,這才被迫答應,這便選上了那個美男子。
但實際上,他們私下的戀情,一直沒有中斷,反而隨著時間的發酵,愈發強烈,真兇發現,根本沒法甩開死者。
于是有一天,真兇通過言語,辱罵,甚至羞辱的方式,徹底讓死者心灰意冷。
死者覺得自己以往的付出,太不值得,可他沒法淡卻對真兇的愛意,又不愿影響他的前途,這才選擇了上吊自縊。
為了讓死者徹底擺脫嫌疑,他故意選在號房(學子宿舍)的槐樹下,于大庭廣眾之處自縊,沒曾想真兇早就把一切的罪證,都指向了那位美男子。
而美男子,恰好又符合各種情殺的線索,他先前應該和死者有過情感糾葛,因此他于心有愧,選擇了認罪。
或許現實不一定有我想象的這么嚴重,這么糟糕,但方向上應該是大差不差的?!?/p>
現實總是比劇情更加離譜,人性也總是比想象更加突破邊際,林寅這一番天馬行空卻不失道理的分析,
讓在場的大德們發現,或許案情真有不一樣的變數,林寅能在重重壓力、沒有證據、權威否定等極端情況下,
依然做出了理智的分析和判斷,諸子大德們對林寅更加刮目相看,這是個萬念不可亂其心,堅鋼不可奪其志的主。
韓澄非對林寅的目光,愈發贊嘆和欣賞,笑道:“就按你說的去查,若真有新的線索,算我欠你一份人情?!?/p>
林寅作禮謙虛道:“夫子抬舉了,晚生豈敢?!?/p>
韓澄非也持筆,在名錄上寫下:甲等之資。
這儒、道、法、兵,乃是諸子監的上四家,儒家首席業師長期擔任從四品諸子監祭酒,其余道、法、兵,這三家的首席業師擔任從四品諸子監司業。
其余各家雖然學問尚存,保留零星火種,但卻難以執掌諸子監的大權,畢竟他們學問教出來的門生,也很難在大夏朝的政治氛圍下,走上廟堂高位。
沒有名師,沒有高徒,也就沒有影響力,這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也就不會有顯赫地位了。
因此其余各家的首席業師,也只能做到正五品的諸子學博士,就此止步。若還要晉升,就只能調離諸子監,去往其他衙門任職。
這上四家的業師已經確認要搶人,其余各家的業師縱然十分器重林寅,可一時也無力與之競爭,按照地位排序,他們通常只能撿剩下的。
經過上四家的評定,林寅的第一關問辯考核,已經確認通過。
但因為那段最后的案情分析,大德夫子們一致將他第一關問辯的考核等次,改成了:甲等上。
而緊接著,便是第二關,問志的考核。
只有問辯關通過,才能接受問志關的考核,一旦志向不純,或者無有遠志,都會導致考核之路,功敗垂成。
畢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諸子監儒家祭酒孔循仁,正襟危坐,鄭重其事說道:“仁守小友,你若入我諸子監門下,欲將畢生所學,用于何事?”
孔循仁遞來筆墨,讓林寅書寫,每個通過問辯關考核的學子,都有這個儀式。
這象征著諸子百家學問的道統和法脈的延續,林寅提筆寫道:
【《水調歌頭》
星河作算籌,慧劍斬塵憂。了悟真空妙有,狂心悉皆休。
參解負圖玄龜,勘破莊周蝶夢,萬法本同流。
般若生象數,混沌現清幽。
振儒冠,披鶴氅,駕龍虬。三教法門通貫,天地掌中收。
欲借銀漢潑墨,更取日輪金印,重寫大千秋。
不拜凌霄殿,自建最高樓。】
林寅詩詞寫罷,已然驚艷諸子大德,這分明是內圣外王的氣度,此子定可傳承諸子圣賢法脈!
但詞句中多少有些礙語之詞,這倘若給司禮監知道了,追責下來就相當麻煩了。
諸子監祭酒孔循仁愛才心切,不欲讓林寅攤上這些事端,趕忙拿起毛筆,把龍虬、金印、大千秋、凌霄殿、最高樓這幾個詞,全部涂抹掉了,嚇出一身冷汗。
抹掉之后,佯裝嘆道:“哎呀,糟糕,上了年紀,持筆不穩,不慎將墨漬毀了佳作,可惜!可惜!”
道家司業李老丹,惜才于林寅有衣缽傳人之資,也默契的配合說道:“這文字雖然毀了,但愿力卻亙古長存。”
法家司業韓澄非也跟著示好,意圖拉攏林寅,打著圓場道:“極是!極是!還是應當另寫一份佳作為宜?!?/p>
兵家司業孫效武則直接取來撕掉,以免留下罪證,要求林寅重寫一份,贊美本朝盛世的詩詞,留做存檔。
其余諸子家的業師見狀,也紛紛起了為國攬才之心,不想讓這少年天才,夭折于文字獄之中,于是互相打著庇護,裝著糊涂。
諸子監的大德們,一致在第二關問志,給出了林寅的考核等次,甲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