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鯨腹迷蹤與身份裂痕
棺木合攏的瞬間,沈硯秋以為會迎來窒息的黑暗,卻沒想到撞上了一片刺骨的冰涼。
不是木頭的觸感,而是某種光滑堅硬的東西,像被冰封的鏡面。她伸手一摸,指尖傳來細密的涼意,甚至能感覺到冰層下流動的微光——不是活物的脈搏,更像某種能量在緩緩運轉。
“這不是棺材內部。”墨影的聲音帶著顫,爪子在她懷里不安地扒拉,“是‘界域膜’!有人把棺材改造成了穿梭陰界的法器,我們現(xiàn)在正在穿過陰陽屏障!”
沈硯秋剛想追問,整口棺材突然劇烈傾斜,像是被一股巨力猛地拽向下方。她死死抓住棺壁凸起的木棱,聽見外面?zhèn)鱽怼皣W啦啦”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細碎的玻璃在碰撞。碎星劍在懷里燙得驚人,劍身青光透過棺木縫隙滲出來,在冰層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突然停止。
周圍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連風聲都消失了。沈硯秋喘著氣,試探著推了推棺蓋,這次竟異常輕松地推開了一條縫。
縫隙外沒有預想中的陰曹地府景象,而是一片朦朧的灰藍色,像是被大霧籠罩的黎明。她聞到了潮濕的水汽,還有一種淡淡的、類似檀香混合鐵銹的味道。
“能出去了?”墨影探頭探腦。
沈硯秋點點頭,用力掀開棺蓋。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棺材正懸浮在半空中,下方是一條奔騰的暗河,河水呈現(xiàn)出詭異的灰藍色,水面上漂浮著無數(shù)半透明的“人影”,他們表情麻木,順著水流緩緩移動,像是在無聲地漂流。而承載著棺材的,是幾根粗壯的黑色藤蔓,藤蔓上布滿了倒刺,刺尖閃爍著幽綠的光。
更詭異的是四周的“墻壁”——那根本不是巖石或泥土,而是由無數(shù)重疊的鏡面組成,鏡面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每個裂紋里都映出不同的畫面:有她在客棧后巷被追殺的場景,有紅衣女子揮劍斬向星空的背影,甚至還有一個模糊的、穿著月白道袍的少年,正跪在一座高臺上,似乎在哭泣。
“這里是……噬魂鯨的肚子?”沈硯秋失聲問道。她曾在一本殘破的志怪書上看到過,說忘川深處有種名為“噬魂鯨”的巨獸,以亡魂為食,腹內自成一界,能映照入內者的過往。
“是,但又不是活的。”墨影跳到棺沿,琥珀色的眼睛盯著那些鏡面,“這些鏡面是‘憶魂晶’,是人為布置的陣法,用來抽取闖入者的記憶。你看那些漂流的人影——”它爪子指向暗河,“都是被抽走記憶的亡魂,成了陣法的‘養(yǎng)料’。”
沈硯秋心頭一沉。人為布置?是骨仙?還是……另有其人?
她剛想細看鏡面上的畫面,最靠近她的那塊鏡面突然“咔嚓”一聲裂開,鏡中的畫面驟然清晰——那是五年前的冬天,她在孤兒院外的雪地里,手里緊緊攥著半塊發(fā)霉的窩頭,而不遠處,一個穿月白道袍的少年正站在樹下,手里拿著支梅花簪,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過來。
那個少年……是白硯?
沈硯秋瞳孔驟縮。五年前她還在孤兒院,從未見過白硯,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還拿著和母親遺物一模一樣的梅花簪?
“別盯著看!”墨影突然尖叫一聲,用爪子拍向她的臉,“憶魂晶會勾起你的執(zhí)念,讓你困在回憶里!”
沈硯秋猛地回神,只覺得頭痛欲裂,腦海里涌入無數(shù)紛亂的片段:母親咳血的手帕,孤兒院樟木箱的味道,白硯玉佩上的云紋,骨仙壇子里的指骨……這些畫面像走馬燈般旋轉,讓她幾乎窒息。
就在這時,暗河突然掀起巨浪,一個巨大的陰影從水底緩緩升起,遮住了灰藍色的天光。那陰影有著鯨魚般龐大的身軀,卻長著無數(shù)只眼睛,每個眼睛里都映出沈硯秋的臉,表情各異——有恐懼,有憤怒,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冰冷的漠然。
“噬魂鯨的‘靈核’顯形了。”墨影的聲音帶著絕望,“它要開始吞噬你的記憶了!”
無數(shù)只眼睛同時眨動,沈硯秋感覺大腦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那些紛亂的記憶片段突然開始褪色、消失。她甚至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忘了墨影是誰,只剩下一個念頭——抓住那支梅花簪。
“沈硯秋!”
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穿透迷霧,帶著熟悉的玉磬聲。
沈硯秋渾身一震,像是被冰水澆透。她看到一道月白身影從鏡面的裂紋中躍出,足尖點在漂浮的亡魂上,手中玉佩發(fā)出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個鯨腹。
是白硯。
他怎么會在這里?
白硯沒有看她,只是抬手將玉佩擲向噬魂鯨的靈核。玉佩在空中炸開,化作無數(shù)道白光,像鎖鏈般纏住了那龐大的陰影。靈核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無數(shù)只眼睛里的“沈硯秋”同時露出痛苦的表情。
“用你的血!”白硯的聲音帶著喘息,顯然維持這道白光消耗巨大,“碎星劍需要你的血才能破陣!”
沈硯秋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腕,月牙形的傷疤正在滲血,血珠滴落在碎星劍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劍身的青光與白硯的白光遙相呼應,竟在她面前凝結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上浮現(xiàn)出一行字——
“以血為引,以憶為匙,破鏡見真。”
字跡和母親留在棺底的筆跡一模一樣。
沈硯秋咬了咬牙,握緊碎星劍,將滴血的指尖按在最近的那塊憶魂晶上。
“滋啦——”
血珠與鏡面接觸的瞬間,整面鏡子突然劇烈燃燒起來,火焰呈現(xiàn)出詭異的青藍色。鏡中的畫面開始扭曲、融合,最終定格成一幅清晰的場景:
誅仙臺上,紅衣女子被鐵鏈縛住,胸口插著一柄劍,正是碎星。她面前站著兩個身影,一個是身穿執(zhí)法長老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威嚴;另一個是年幼的白硯,正哭著拉扯男子的衣袖。
“娘!不要殺沈姨!”年幼的白硯哭喊著。
沈姨?
沈硯秋渾身一震。紅衣女子是白硯的“沈姨”?那她是誰的娘?
畫面中的中年男子(白硯的父親)閉了閉眼,聲音冰冷:“她毀了誅仙臺,放出了‘禁忌’,按天規(guī)必須處死。”
“不!”紅衣女子突然抬頭,嘴角溢著血,卻笑了,“師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禁忌’本就是你們養(yǎng)在誅仙臺底下的,我毀臺,是為了阻止你們用它……”
她的話沒能說完,中年男子突然揮手,一道白光擊中了她的眉心。紅衣女子的身體軟軟倒下,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看向臺下某個方向,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兩個字。
沈硯秋看懂了。
她說的是:“阿硯。”
不是叫白硯,而是在叫另一個人。
是在叫她?
就在這時,所有的憶魂晶同時炸裂,噬魂鯨的靈核發(fā)出一聲哀鳴,龐大的身軀開始化作光點消散。暗河的水流變得湍急,那些麻木的亡魂像是突然蘇醒,紛紛朝著一個方向漂流——那里出現(xiàn)了一道微弱的光門,門外隱約能看到岸邊的輪廓。
“快走!”白硯抓住沈硯秋的手腕,將她往光門拖去,“陣法一破,這里就要塌了!”
沈硯秋被他拽著奔跑,腦海里全是剛才的畫面。紅衣女子不是她娘?那她娘是誰?白硯的父親為什么要殺紅衣女子?“禁忌”又是什么?
還有,紅衣女子最后看向的方向……那里站著的,似乎是個抱著嬰兒的黑衣女子,那嬰兒的左腕上,有一道月牙形的印記。
那個嬰兒,是她嗎?
“為什么救我?”沈硯秋猛地停下腳步,甩開白硯的手,“你早就知道紅衣女子是我……姨?你一直在騙我!”
白硯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沒有回答。
“你爹殺了她,你卻拿著她的劍,守著她的秘密,甚至在五年前就找到過我!”沈硯秋的聲音發(fā)顫,“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硯避開她的目光,看向正在崩潰的鯨腹:“以后再解釋,先離開這里。”
“不!”沈硯秋握緊碎星劍,劍身的青光映出她此刻的臉,“你不說清楚,我就不走!”
就在這時,光門突然劇烈收縮,暗河的水面掀起巨浪,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浪濤中浮現(xiàn)——是骨仙!
他不知何時也闖了進來,此刻正站在浪頭,手里拿著個黑色的羅盤,羅盤指針正瘋狂旋轉,指向沈硯秋的方向。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骨仙的獨眼閃爍著狂熱的光,“‘禁忌’的容器!沈夫人藏得好深啊!”
禁忌的容器?
沈硯秋渾身一僵。
骨仙說的是她?
白硯臉色驟變,將沈硯秋護在身后:“骨仙,你敢動她試試!”
“動她?”骨仙狂笑起來,“白小郎君,你以為你爹讓你跟著她,是為了保護她?錯了!他是怕‘禁忌’蘇醒,讓你隨時準備……”他猛地指向沈硯秋,聲音尖利,“殺了她!”
白硯的身體猛地一震。
沈硯秋難以置信地看著白硯:“他說的是真的?”
白硯沒有否認,只是死死盯著骨仙,眼神冰冷得像要殺人。
“哈哈哈!”骨仙笑得更得意了,“你娘當年偷了‘禁忌’,藏進了剛出生的你身體里,以為能瞞天過海?可你左腕的封印越來越弱,‘禁忌’馬上就要蘇醒了!到時候,三界都會因你而毀滅!”
“我娘……”沈硯秋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娘到底是誰?”
“你娘?”骨仙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什么,“就是當年抱著你的那個黑衣女子啊。她可是……”
他的話被一聲巨響打斷。鯨腹的頂部徹底坍塌,無數(shù)憶魂晶的碎片像流星雨般落下。白硯一把將沈硯秋推入光門,自己卻被落下的碎片纏住。
“白硯!”沈硯秋驚呼。
白硯看著她,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句什么。但光門正在關閉,她聽不清。她只看到骨仙的羅盤射出一道黑線,擊中了白硯的后背,而白硯的玉佩在那一刻突然碎裂,化作點點白光,融入了她的身體。
光門徹底關閉。
沈硯秋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圍是忘川渡口熟悉的灰霧和綠火。墨影從她懷里鉆出來,焦急地舔著她的臉:“小主人!你沒事吧?”
沈硯秋沒有回答。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淡白色的印記,正是白硯玉佩上的云紋。而腦海里,突然多出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
年幼的白硯跪在父親面前,手里捧著半塊玉佩。
“爹,沈姨真的是壞人嗎?”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中年男子的聲音疲憊,“記住,若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左腕有月牙疤的女孩,一定要……看好她。”
看好她,還是殺了她?
沈硯秋站起身,望著忘川河的盡頭。那里隱約能看到一艘烏篷船,船頭坐著個穿蓑衣的老者,正低頭抽著旱煙。
是擺渡人。
可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骨仙的話,白硯的沉默,還有那段突然出現(xiàn)的記憶。
她是禁忌的容器?她娘偷了禁忌藏在她身體里?白硯的任務是殺了她?
那她之前遇到的“娘”的字跡,棺底的指引,難道都是假的?都是為了讓她喚醒體內的禁忌?
沈硯秋握緊碎星劍,劍身的青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回應她的迷茫。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里走。
但她知道,必須找到擺渡人。
無論前方是真相,還是更深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那艘烏篷船。
而她沒有注意到,手腕上的月牙傷疤,此刻正泛著淡淡的黑色,像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封印的裂縫里,緩緩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