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紅衣傳劍,血珠焚磚
碎星劍的青光劈開忘川的灰霧時,沈硯秋仿佛聽見了無數(shù)把劍在同時嗡鳴。
她握著劍的手穩(wěn)如磐石,左腕的傷疤滾燙如燃,那些從擺渡人傷口濺到她臉上的血珠,此刻竟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劍身上,發(fā)出“滋滋”的輕響。
“斬月。”
腦海里的紅衣女子突然開口,聲音清晰得仿佛就貼在耳畔。這一次,沒有模糊的畫面,只有詳盡的劍路——如何沉肩,如何轉腕,如何讓靈力順著血脈逆行,在劍尖凝聚成足以撕裂虛空的鋒芒。
沈硯秋的身體本能地跟著動了。
她足尖在傾斜的船板上一點,身形如斷線的風箏般飄起,碎星劍在身后拖出一道青色的光尾,像流星劃破忘川的夜幕。那條由無數(shù)食骨魚融合而成的怪魚剛張開布滿利齒的巨口,就被這道青光攔腰斬斷。
“噗嗤——”
腥臭的墨綠色汁液噴涌而出,濺了沈硯秋滿身。怪魚的身體在青光中迅速瓦解,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銀魚,驚慌失措地沉入河底,再不敢露頭。
沈硯秋落在搖晃的船板上,胸口劇烈起伏,握劍的手微微發(fā)顫。剛才那一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有另一個人的意識與她重疊了——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完整的、屬于紅衣女子的劍招記憶。
“是沈姨的劍意……”墨影從她懷里探出頭,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震驚,“她把畢生劍術刻在碎星劍里了!”
沈硯秋低頭看向劍身,青光漸漸斂去,露出上面細密的紋路。那些紋路不再是雜亂的符文,而是由無數(shù)細小的劍痕組成,像有人用指尖在劍身上一遍遍描摹,刻下了一招又一招的劍譜。
“她早就知道……”沈硯秋的聲音有些沙啞,“知道我會有這么一天,知道我需要這些劍法。”
烏篷船還在緩緩下沉,船底的破洞越來越大,冰冷的河水已經(jīng)漫過了腳踝。沈硯秋抓起那根刻著“硯”字的竹槳,扶著船舷站起身,望向遠處的回魂崖——那里的輪廓在灰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我們走。”她將墨影塞進懷里,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忘川河。
出乎意料的是,忘川河水并沒有想象中刺骨,反而帶著一種溫潤的暖意,像母親的手輕輕托著她。她手里的竹槳在水中微微震動,槳柄處的“硯”字發(fā)出淡淡的白光,指引著她往回魂崖的方向游去。
游出約莫半炷香的時間,腳下終于踩到了堅硬的地面。
沈硯秋拖著濕透的衣衫爬上岸,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蕪的河灘上。岸邊的巖石呈現(xiàn)出詭異的暗紅色,像是被血染過,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讓她想起了志怪書上描寫的古戰(zhàn)場。
“這里就是回魂崖?”她皺起眉,環(huán)顧四周。除了光禿禿的巖石和呼嘯的冷風,什么都沒有,更別說擺渡人提到的“娘留下的東西”。
墨影抖了抖身上的水,跳到一塊巖石上,警惕地嗅著空氣:“不對勁……這里有靈力爆炸的痕跡,像是不久前剛有人打斗過。”
沈硯秋心頭一緊,握緊碎星劍,順著墨影示意的方向走去。越往崖上走,地面的裂痕就越多,有些裂痕里還殘留著未熄滅的青色火苗——那是碎星劍靈力燃燒的痕跡。
“是白硯!”沈硯秋認出了這種火苗,“他來過這里!”
她加快腳步,轉過一道陡峭的山壁,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僵住。
回魂崖的頂端,竟有一座殘破的石屋,石屋的門被人從外面劈開,里面一片狼藉。石屋中央的石臺上,放著一個熟悉的黑色壇子——正是骨仙用來裝娘指骨的那個!
壇子已經(jīng)空了。
而石屋的墻壁上,用鮮血寫著一行字:
“欲見你娘,帶禁忌來換。”
字跡扭曲而狂傲,正是骨仙的手筆。
“他把沈姨的指骨拿走了!”墨影氣得渾身炸毛,“這個老東西!”
沈硯秋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骨仙要的不是指骨,是她身體里的“禁忌”。他知道她一定會來這里,故意留下壇子和血字,就是為了引她主動去找他。
可她能不去嗎?
指骨是娘僅存的遺物,是她與娘之間最后的聯(lián)系。
就在這時,她手里的竹槳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槳柄處的“硯”字白光暴漲,竟自動脫離了她的手掌,懸浮在空中。白光散去后,竹槳化作了一卷泛黃的竹簡,緩緩展開。
竹簡上的字跡娟秀而熟悉,正是母親的筆跡:
“阿硯,當你看到這卷竹簡時,娘或許已經(jīng)不在了。別為我難過,能護你長大,娘很知足。
你身體里的‘禁忌’,是天界用無數(shù)亡魂煉出的‘混沌之種’,他們想用來控制三界生靈,娘偷它出來,本想毀掉,卻發(fā)現(xiàn)它已與你魂魄相融,毀它,便是毀你。
回魂崖下有座‘鎖魂陣’,是娘當年布下的。若有一天你無法壓制禁忌,便啟動陣法,用碎星劍斬斷它與你的聯(lián)系——切記,啟動陣法需以‘至親之血’為引,而娘能給你的,只有這卷竹簡里藏著的半滴心頭血。
至于骨仙,他是當年看守誅仙臺的獄卒,因私放‘禁忌’被廢去仙骨,一直想奪回禁忌報復天界。他要的不是你,是禁忌,別讓他得逞。
最后,替娘謝謝白硯。若不是他爹暗中相助,你活不到今天。那孩子本性不壞,只是被天規(guī)縛住了手腳……”
竹簡寫到這里,突然中斷了,結尾處有一滴暗紅色的痕跡,像是未干的血。
沈硯秋的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竹簡上,暈開了那行“替娘謝謝白硯”。
原來如此。
原來娘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原來白硯的爹一直在暗中保護她,原來骨仙的真正目標是禁忌……
無數(shù)謎團在這一刻解開,卻又有新的疑問涌上心頭:母親的心頭血藏在哪里?鎖魂陣如何啟動?白硯現(xiàn)在在哪里?他是不是也被骨仙抓走了?
就在她攥緊竹簡時,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竹簡末尾那滴暗紅色的痕跡竟化作了一滴鮮紅的血珠,順著她的指尖滑落,滴在了腳下的巖石上。
“滋啦——”
血珠落地的瞬間,竟像烙鐵掉進了雪堆,在堅硬的巖石上燒出一個細小的黑洞。黑洞周圍的地面開始震動,無數(shù)暗紅色的符文從地底浮現(xiàn),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陣法,將整個回魂崖籠罩其中。
鎖魂陣!
母親的心頭血,竟然真的藏在竹簡里!
“不好!”墨影突然尖叫,“陣法啟動了!但啟動的不是鎖魂陣,是‘引魂陣’!”
沈硯秋低頭一看,只見那些暗紅色的符文正在瘋狂旋轉,散發(fā)出強大的吸力,周圍的灰霧被吸進陣法中央,凝聚成無數(shù)扭曲的黑影——那是被陣法強行從忘川河里拉出來的亡魂!
“是骨仙!”沈硯秋瞬間反應過來,“他早就動了手腳,把鎖魂陣改成了引魂陣!他想利用這些亡魂強行引出我身體里的禁忌!”
陣法中央的吸力越來越強,沈硯秋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像一頭沉睡了多年的猛獸,在她的血脈里沖撞、嘶吼。左腕的傷疤裂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黑色的霧氣從里面滲出來,與那些被吸入陣中的亡魂糾纏在一起。
“啊——”
沈硯秋痛得渾身發(fā)抖,感覺魂魄都要被從身體里扯出去了。她想舉起碎星劍斬斷那些黑色霧氣,卻發(fā)現(xiàn)手臂根本不聽使喚。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從陣法外傳來,帶著熟悉的玉磬聲:
“沈硯秋!凝神!用紅衣劍法里的‘定魂式’!”
是白硯!
沈硯秋猛地抬頭,只見白硯正站在陣法邊緣,月白道袍上沾滿了血跡,嘴角還殘留著血絲,顯然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他手里沒有玉佩,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銀色的長劍,劍身閃爍著與碎星劍相似的青光。
“白硯!”沈硯秋又驚又喜。
“別說話!”白硯揮劍斬向那些試圖靠近的亡魂,“按我說的做!引靈力至丹田,逆轉三周天,劍指眉心!”
沈硯秋來不及細想,立刻按照他說的運氣。當靈力在丹田逆轉第三圈時,腦海里的紅衣女子再次出現(xiàn),這一次,她清晰地演示了“定魂式”的要領——不是攻伐的劍招,而是一種奇特的冥想之法,能將四散的魂魄牢牢鎖在體內(nèi)。
“嗡——”
碎星劍發(fā)出一聲輕鳴,劍身的青光與白硯銀劍的光芒交相輝映,形成了一道青白色的光幕,將那些黑色霧氣和亡魂隔絕在外。陣法的吸力瞬間減弱了許多。
沈硯秋終于緩過一口氣,看著陣法外的白硯,眼眶微紅:“你沒事……”
她的話沒能說完。
白硯突然臉色一變,猛地轉身,用銀劍擋向身后。
“噗嗤——”
一柄黑色的骨刃從他后背刺入,穿透了前胸,帶出一串鮮紅的血珠。
骨仙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白硯身后,手里握著那柄染血的骨刃,獨眼閃爍著狂熱的光:“白小郎君,多謝你幫我逼出禁忌的氣息。現(xiàn)在,該輪到你了。”
“白硯!”沈硯秋目眥欲裂。
白硯艱難地回頭,看著骨仙,嘴角竟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你以為……我真的是來救她的?”
骨仙一愣:“什么意思?”
白硯沒有回答,只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銀劍擲向沈硯秋。銀劍在空中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碎星劍里。
碎星劍的青光驟然暴漲,竟將整個引魂陣撕開了一道口子。
“走!”白硯對著沈硯秋吼道,聲音嘶啞而決絕。
沈硯秋看著他胸前那柄猙獰的骨刃,看著他嘴角溢出的鮮血,看著他眼底那抹復雜的、仿佛解脫般的光芒,心臟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塊。
她該走嗎?
可她走了,白硯怎么辦?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骨仙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原來如此!白長老的計劃是這樣!讓你假意背叛,趁機將‘鎮(zhèn)魂印’打入碎星劍!可惜啊……”他猛地拔出骨刃,白硯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晚了!”
鎮(zhèn)魂印?白長老的計劃?
沈硯秋渾身一震,終于明白了白硯剛才那抹笑容的含義。
他不是被骨仙偷襲,他是故意的!他是想借著被骨刃刺穿的瞬間,將鎮(zhèn)魂印打入碎星劍,幫她徹底壓制禁忌!
“白硯!”
沈硯秋嘶吼著,不顧一切地沖向陣法外。
可骨仙已經(jīng)擋在了她面前,手里的骨刃滴著白硯的血,獨眼死死盯著她手里的碎星劍:“現(xiàn)在,輪到你了,‘禁忌’的容器!”
引魂陣還在運轉,無數(shù)亡魂在周圍嘶吼。
白硯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母親的竹簡還在手里,鎖魂陣變成了引魂陣。
沈硯秋握緊碎星劍,看著骨仙那張扭曲的臉,看著地上白硯漸漸蔓延開的血跡,左腕的傷疤再次發(fā)燙,身體里的禁忌嘶吼得更加瘋狂。
但這一次,她沒有感到恐懼。
她想起了母親竹簡上的話:“能護你長大,娘很知足。”
她想起了白硯擋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了他擲出銀劍時決絕的眼神。
她想起了擺渡人最后的“活下去”。
“骨仙,”沈硯秋緩緩抬起碎星劍,劍身的青光映出她此刻的臉,眼神里再沒有絲毫迷茫,只有燃燒的怒火,“你傷他,我便斬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左腕的傷疤徹底裂開,黑色的霧氣不再是無序的沖撞,而是順著她的手臂流入碎星劍,與劍身的青光融合在一起,化作了一道黑白交織的劍芒。
這道劍芒比之前的“斬月”強了十倍,甚至隱隱透出一股毀天滅地的氣息。
骨仙看著這道劍芒,竟露出了極度恐懼的表情:“不……不可能……你竟然能……掌控禁忌?”
沈硯秋沒有回答。
她只是舉起了劍。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贏,不知道能不能救回白硯,不知道能不能徹底擺脫“禁忌容器”的命運。
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個欠著房錢、任人擺布的落魄女劍修。
她是沈硯秋,是握著碎星劍的劍修,是母親用性命守護的女兒,是……白硯舍命相護的人。
這一劍,她為自己而揮,為所有守護她的人而揮。
劍光落下的瞬間,整個回魂崖仿佛都安靜了。
只有碎星劍的嗡鳴,在忘川的風中,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