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沈生瀾靠在粗糙的山石上,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身下撕裂的傷口和手臂的箭傷在寒氣刺激下,一陣陣鉆心地疼。
失血過多的眩暈感不斷襲來,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痛感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穩婆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縮在一旁,也是面無人色,瑟瑟發抖。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寒冷與不安,細聲細氣地啼哭著,聲音微弱得像只小貓。
墨玄迅速檢查了四周。這里是一處隱蔽的山坳,距離莊子已有數里之遙,暫時聽不到追兵的動靜。但他肩頭的傷口還在滲血,臉色蒼白得嚇人。
“必須找個地方處理傷口,你和孩子也需要保暖。”墨玄的聲音因失血和疲憊而有些沙啞,他撕下相對干凈的內衫布料,快速給自己肩頭做了簡單的加壓包扎,又看向沈生瀾,“能走嗎?”
沈生瀾嘗試動了動腿,立刻牽扯到身下的傷,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額頭冷汗涔涔。她搖了搖頭,聲音虛弱:“……怕是,走不動了。”
墨玄眉頭緊鎖。帶著一個剛生產完、行動不便的產婦和一個新生嬰兒,在荒山野嶺淋雨,無異于等死。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墨玄瞬間警覺,將沈生瀾和穩婆護在身后,握緊了手中的劍。
雨幕中,兩匹快馬疾馳而來,濺起泥水。馬上之人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直到近前,前面那人猛地勒住馬,掀開斗笠,露出一張帶著焦急和疲憊的俊臉——是燕俠翎!
“墨玄!沈姑娘!”他看到三人的慘狀,尤其是墨玄肩頭的傷和沈生瀾身下的血跡,臉色驟變,立刻翻身下馬,“你們怎么樣?孩子呢?”
“生了,母子暫時平安。”墨玄言簡意賅,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莊子里有內應,來了兩批人,一批滅口,一批像是……滅口滅口的人。”他語氣帶著一絲冷嘲。
燕俠翎瞬間明了,眼神一寒:“是爺預料到官家可能狗急跳墻,派我來接應,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另一批是爺的人,應該處理干凈了尾巴。”他快步走到穩婆面前,看了眼襁褓中那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兒,眼神復雜了一瞬,隨即迅速解下自己的蓑衣,裹在沈生瀾身上,又脫下外袍遞給穩婆:“快給孩子包上,別凍著了!”
他帶來的另一名護衛也下了馬,沉默地將自己的干糧和水囊遞過來。
有了蓑衣和外袍的遮擋,寒意稍減。
沈生瀾喝了幾口冷水,感覺喉嚨里的干渴緩解了些,她看向燕俠翎,聲音嘶啞:“……多謝。”
燕俠翎擺擺手,神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官家和晉王府的人肯定還在搜捕。爺安排了去處,你們必須立刻離開京城地界。”
“去哪里?”沈生瀾問。
“江南。”燕俠翎吐出兩個字,“那邊有爺的產業,魚米之鄉,水網密布,便于隱匿。到了那里,會有人接應安置你們。”
江南……遠離京城是非之地,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沈生瀾點了點頭,沒有異議。她現在沒有挑剔的資本。
墨玄看了看沈生瀾的狀態,對燕俠翎道:“她剛生產,傷勢不輕,經不起長途顛簸。”
燕俠翎顯然早有準備:“前面十里有個秘密渡口,準備了船只。走水路,平穩些,也能避開陸路盤查。”他看向穩婆,“這位婆婆……”
穩婆連忙道:“老身……老身家就在附近鎮上,各位好漢放老身回去吧,老身什么都不會說的!”她嚇得快要跪下。
燕俠翎與墨玄對視一眼。墨玄走上前,手指在穩婆頸后某個穴位輕輕一按,穩婆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放心,只是讓她睡幾個時辰,醒了她什么都不會記得。”燕俠翎解釋道,示意護衛將穩婆搬到一旁安全的草叢里藏好。
事不宜遲,燕俠翎和那名護衛將馬匹牽到更隱蔽處放掉,然后由護衛背著幾乎無法行走的沈生瀾,燕俠翎則小心翼翼地從墨玄手中接過那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墨玄持劍斷后,一行人冒著雨,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燕俠翎所說的渡口趕去。
十里山路,對于傷重的三人而言,漫長得如同沒有盡頭。
沈生瀾伏在護衛背上,意識昏沉,只覺得冰冷的雨水不斷打在臉上,身下的顛簸每一次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她只能緊緊抓著護衛的肩膀,強迫自己不要昏過去。
墨玄跟在后面,腳步因肩傷而有些虛浮,但眼神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燕俠翎抱著嬰兒,動作是前所未有的僵硬和小心,那小小的、柔軟的生命在他懷里輕微動彈一下,都讓他渾身緊繃。
終于,在天色完全放亮,雨勢漸歇時,他們到達了一處荒草叢生的河灣。
蘆葦深處,果然系著一艘半舊不新的烏篷船。
幾人迅速上船。
燕俠翎熟稔地解開纜繩,和那名護衛一起撐船,小船悄無聲息地滑入寬闊的河道,順流而下。
船篷內,終于有了片刻的安穩和遮蔽。
墨玄立刻找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和干凈布條,先替沈生瀾重新處理了手臂和身下的傷口。他的動作專業而迅速,沒有絲毫避諱,仿佛在他眼中只有傷患,沒有男女。
沈生瀾疼得渾身冷汗淋漓,卻死死咬著布團,沒有發出一聲**。處理完傷口,墨玄又給她喂了一顆固本培元的藥丸。
燕俠翎將嬰兒小心地放在鋪了軟布的船板上,那小東西似乎脫離了危險環境,咂咂嘴,竟睡著了。
燕俠翎看著那小小的睡顏,長長舒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一屁股坐在船頭,掏出干糧分給眾人。
船只在渾濁的江水中平穩前行,兩岸景色緩緩后退,從荒涼的山丘逐漸變為平坦的田野。
京城,那座充滿陰謀與痛苦的巨大牢籠,正在身后漸漸遠去。
沈生瀾靠在船篷上,看著外面迷蒙的江南煙雨。雨水敲打著篷頂,發出單調卻令人安心的聲響。身心的極度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但她卻不敢合眼。
離開京城,只是第一步。江南并非世外桃源,南宮容璟的安排也未必全然可靠。
官映雪和南宮祈霽會善罷甘休嗎?還有那個她連面目都未曾看清的“爺”,他究竟在圖謀什么?這個孩子,未來又會面臨什么?
無數個問題在她腦中盤旋。
她轉過頭,目光落在船板上那個安然熟睡的嬰兒身上。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全然不知自己甫一出生,就經歷了怎樣的腥風血雨。
沈生瀾伸出手,用指尖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孩子溫熱的臉頰。
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必須活下去,保護好這個孩子。
江南……
她閉上眼,感受著船只輕微的搖晃。
那就,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