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不知何時散去了,只余下清冷的、從石縫間隙透進來的稀薄天光,還有空氣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一絲曖昧暖昧的氣息。
沈生瀾背對著角落那片狼藉的干草堆,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身上那件勉強能蔽體的、皺巴巴且沾染了血跡和塵土的囚衣。她的動作很穩,指尖沒有絲毫顫抖,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人不是她。
身后傳來鐵鏈細微的碰撞聲。
南宮容璟已經站起身,那件破損的黑色外袍隨意搭在臂彎,他正自行將束縛著手腕的沉重鐵鏈一圈圈解開。
他的動作透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仿佛剛才那個被藥性控制、幾乎失控的人只是幻影。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恢復了平日的幽深冷邃,如同結了冰的寒潭,此刻正落在沈生瀾單薄的背影上,帶著審視,以及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雜。
這個女人……
昨夜她闖入時的決絕,面對他失控時的鎮定,乃至最后那帶著孤注一擲意味的“交易”……都與他認知中任何閨閣女子,乃至任何敵手都截然不同。
沈生瀾系好最后一根衣帶,轉過身,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羞怯,也不邀功,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靜?!巴鯛敿纫褵o恙,是否可以履行承諾,送我離開?”
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清晰干脆。
南宮容璟將解下的鐵鏈隨手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向前走了兩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門口透入的那點微光完全擋住,陰影籠罩住沈生瀾。“名字?!?/p>
他問,聲音低沉,帶著剛清醒不久的一絲沙啞,卻不容置疑。
沈生瀾抬眼,迎上他那雙極具壓迫感的紫眸,沒有閃避?!吧蛏鸀憽!?/p>
尚書府嫡女,晉王南宮祈霽即將“挖腎取血”的棄妃。
她知道他一定知道這個名字背后的含義。
果然,南宮容璟眸色幾不可查地沉了沉。“南宮祈霽的地牢困不住你,倒是本王的囚室,成了你的登云梯。”
這話聽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種冰冷的陳述。
沈生瀾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嘲弄:“互惠互利而已。王爺脫困,我逃命。很公平。”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這間石室,“況且,王爺似乎也不想繼續留在此地,與侄兒‘把酒言歡’吧?”
她精準地戳破了眼下兩人共同的困境——南宮祈霽隨時可能發現密道,找到這里。
南宮容璟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審視。他不再多言,只道:“跟緊。”
他率先走向石室的另一側,那里看似是堅實的墻壁,但他在某處不顯眼的凹凸處按了幾下,機括聲輕響,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條更為狹窄、僅供一人通行的密道,里面漆黑一片,散發著更濃重的塵土和潮氣。
沈生瀾毫不猶豫地跟上。
密道曲折向下,地勢復雜,有些地方需要彎腰才能通過。
南宮容璟顯然對這里極為熟悉,步履沉穩,速度卻很快。
沈生瀾身上帶傷,體力也接近透支,跟得頗為吃力,但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只是死死盯著前方那道模糊的黑影,半步不落。
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前方終于傳來微弱的風聲,以及淡淡的水汽。
出口到了。
那是一條隱藏在京城某條偏僻河道下方的出水口,半截沒在水里,外面垂掛著濃密的水生藤蔓,將入口遮掩得嚴嚴實實。
南宮容璟撥開藤蔓,外面已是黎明時分,天光熹微,河面上彌漫著淡淡的晨霧。他回頭看了沈生瀾一眼,她正扶著濕滑的石壁微微喘息,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卻抿得死緊,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劫后余生的喜悅,只有一片沉冷的、計算著下一步的銳光。
“從此處上岸,向西穿過兩條巷子,便是西市。人多眼雜,足夠你藏身?!蹦蠈m容璟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他從懷中取出一枚觸手溫潤、樣式古樸的紫玉令牌,遞到她面前,“拿著它,去城東‘回春堂’,找一個姓墨的大夫。”
沈生瀾目光落在那枚紫玉令牌上,沒有立刻去接。她知道這不僅僅是求醫的信物,更可能是一個試探,一個將她與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捆綁在一起的紐帶。
只遲疑了一瞬,她便伸手接過。冰涼的玉佩入手,帶著他指尖殘留的一絲余溫?!岸嘀x?!?/p>
她沒有問為什么幫她,也沒有許諾任何回報。
此刻的每一分恩惠,未來都可能需要付出代價,她心知肚明。
南宮容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動,便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岸邊的陰影與晨霧之中,瞬息不見蹤影。
沈生瀾握緊手中那枚還帶著陌生體溫的玉佩,沒有立刻離開。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深吸了幾口帶著河水腥氣的潮濕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系統依舊死寂,被她強行“靜音”后,再沒有發出任何噪音。
南宮祈霽此刻定然已經發現她逃脫,必定會大肆搜捕。
京城雖大,但對一個無權無勢、身受重傷的“逃犯”來說,依舊危機四伏。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又摸了摸袖中那枚紫玉令牌。
墨大夫……回春堂……
她需要療傷,需要立足之地,需要力量。
五年。
她記得系統最初傳輸的劇情梗概里,原主是在五年后,被南宮祈霽找回,開始了新一輪的虐身虐心,最終慘死。
五年時間……夠了。
沈生瀾抬起頭,望向河道對面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龐大而森嚴的晉王府輪廓,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
南宮祈霽,官映雪,還有那些曾經將原主踩入泥濘的所有人。
等著。
她轉身,拖著疲憊劇痛的身體,毫不猶豫地踏進冰冷的河水,向著南宮容璟所指的、西市的方向,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去。
晨光刺破薄霧,落在她濕透的、單薄的背影上,竟反射出一種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寒芒。